莫语欣看看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又想到了对面病房里,做完手术还没醒来的常静秋,“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了现在这样子。”
“你们怎么在这里?”门口,突然传来苍老而不悦的声音,因为震惊与生气,到后来声音变得特别尖锐。
几人看过去,就见刘向雯扶着常老太太站在门口,身后还站着常志行。
“你来做什么!”常老太太一看到阮丹晨,简直就像是有人按下了藏在她身上某处的开关,立即发了疯。
阮丹晨皱皱眉,眼前这人是她的外婆,可看常老太太这一脸狰狞的样子,她真叫不出口。
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且由她嘴里说出来,常老太太哪里会信,还不知又要说什么。
莫语欣便要说出阮丹晨的身份,可才刚要开口,便被尖锐而苍老的声音狰狞打断,“我知道,你是来看我们家笑话的是不是!我大儿子昏迷在床,静秋也重伤了,你就特地来看我们的笑话!哼!年纪轻轻的,心肠这么歹毒,也不怕遭报应!”
阮丹晨只想说,她没做亏心事,真不怕遭报应,只是现在显然常静秋的报应先来了。
“妈,丹晨不是来看热闹的!”莫语欣也听不得常老太太说这个了。“她是——”
“行了,你个吃里扒外的!”常老太太直接截断莫语欣的话,气红了眼睛,怒视着莫语欣,简直把她当仇人看,“我儿子现在都躺在病床.上不醒了,静秋也在对面,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知道她醒来以后知道了,会不会受不了,你还在这儿为她说话?对这么个来看热闹,幸灾乐祸,不安好心的人,你竟然还让他们进门,你对得起志远吗?”
“我在这儿说话,话还没说完,你就打断我,不让我说,你对我还有没有点儿尊重?”常老太太横眉怒对着莫语欣,“是不是因为志远在病床.上躺着,看着不好,你觉得没人管你了,就跑来欺负我这个老太太?志远昏迷,你就可着劲儿的糟践我吧!”
常老太太一脸激动,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亏平时志远对你那么好,那么护着你,我哪怕说你一点儿不好他都不乐意。成天在我面前夸你,不就是想要给你说好话吗?结果他现在一昏迷,你就这么对我!”常老太太满腹委屈的说。
阮丹晨很怀疑,常老太太接下来会不会直接坐到地上,哭天抢地。
常老太太没坐到地上,却是抓着小儿子的手哭诉,仿佛莫语欣是个大不孝,仿佛常志远已经去世了,她受尽了莫语欣的虐待。
而刘向雯还在一旁安慰她,刘向雯的那些安慰,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根本一点儿作用都没起到。
不,起到了让常老太太更加生气的作用。
莫语欣紧紧地抿着唇,干脆不说话了。也气得说不出来,浑身都气的发抖。
她是想着,阮丹晨才是常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儿,常静秋是个冒牌货。常老太太现在却为了一个血缘上的外人,指着失散多年的亲外孙女儿鼻子骂,等知道了真相,怕是不知道要怎么后悔。
为了常老太太好,才想着赶紧打断了常老太太,免得让常老太太说出更多一会儿会让她后悔的话。
可谁知道常老太太又抓着她不放,听她说的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妈,志远只是昏迷,他会醒来的,你别说得他好像是……好像是……什么一样!”莫语欣红着眼睛说,哪有当妈.的这么诅咒自己的儿子的。
就算常志远本来能好,怕也要被常老太太这样哭丧的好不了了!
“志远现在还在昏迷,您就这样吵闹,算什么呢?”莫语欣努力强忍着,说道,“丹晨是来看志远的,她没有恶意,她怎么可能对志远有恶意呢?如果志远醒着,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她了。她是——”
“啊——!”突然从对面传来一声尖叫,冲破了对面病房的门便刺了过来,声音特别大,尖锐刺耳。
众人本就没有一点儿防备,被这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阮丹晨更是整个人都跳了一下,齐承霖忙护住她,她现在可不经吓。
“怎么样?”齐承霖盯着阮丹晨,见她脸上并无异色,却仍不太放心。
阮丹晨摇摇头,“没事,只稍微有点儿吓着了。”
“妈,是静秋醒了,恐怕她是发现——”刘向雯一脸不忍,欲言又止,“咱们还是去看看吧,别让她做傻事。”
常老太太一听,也顾不得再继续找莫语欣算账,赶紧转身去了对面。
莫语欣看看齐承霖和阮丹晨,阮丹晨便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莫语欣点点头,便赶紧带头过去。这边病房的门也开着,一会儿从对面也好时刻盯着这边儿的情况。
老梁跟在最后,众人一起进了对面的病房,就见常静秋醒来,正睁着眼睛,一脸的惨白。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常静秋试图起身,可她才刚刚做完手术,刀口刚刚缝上都还没好,哪能起得来。
麻药劲儿已经过了,但是医生给她加了一个镇痛棒,所以她现在也没觉得疼,只是后头开刀留下的刀口仍有点点不适,却不明显。
而常静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后腰有点儿不舒服,却也不知道那儿正有一道刚缝合,还未愈合的刀口,猛然一起身,后面的伤口挣着,就快要裂开了,已经有点血渗了出来。
常静秋也感觉到疼,但是现在后腰上的疼痛根本顾不得,她被自己下半.身的毫无知觉给刺激了,除了自己的双腿,现在什么都顾不着。
只是自己的腰上也没有力气,也幸亏没有,她才刚刚想要直起腰,动了下便又跌了跌了回去。
肩膀努力往上抬,让双手能碰得到自己的大腿。
可大腿上一点儿知觉都没有,根本就感觉不到自己双手的存在。其实根本不用这样摸,一个人的腿有没有知觉,不用摸自己也能清楚。
她躺在床.上,可双腿却感觉不到床铺,腿上面明明盖着被子,她也感觉不到。别说现在腰上没有力气,可是想要动动脚趾头,也不是多么费力的事情。
可她就连这种小小的动作都做不了,双腿双脚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感觉不到任何物体的碰触。
过去觉得再自然不过的感觉,眼下却求而不得。
她抬着肩膀,手搁在大腿上,咬牙用力一捏,感觉那力道都能把肉拧下来了,可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常静秋拼命的捶打自己的双腿,现在她刚刚做完手术,没什么力气,可也是用尽了自己现在所能用的最大力气又捶又拧的,愣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静秋!”常老太太被刘向雯扶着,一进门就见常静秋在这样自残,惊得赶紧拦住她。
“静秋,你做什么!”常老太太走到床边,看常静秋好似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特别可怜。
“你刚动完手术,要好好休息,不然伤口裂开就坏了,快别打自己了!”常老太太按住她的手。
齐承霖跟阮丹晨站在门口,并未引人注意。
现在常静秋的心思也不在上头,所以也没有发现他们,只脸色惨白的看着常老太太。
“外婆,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腰上用不上力气?为什么我的腿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常静秋双手死死地抓着常老太太如枯树般的手腕。
因为现在没力气,所以也没把常老太太攥疼了,反倒让常老太太心生可怜,想到她以后的生活,一双老眼就红了。
“静秋啊,没事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常老太太面目慈爱的摸着常静秋的发,这种慈爱的目光,真是阮丹晨从来没在常老太太脸上看到过的。
“什么意思?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腿到底怎么了?”常静秋目露惊恐,表情都扭曲了,“是不是做完手术才这样的?是不是因为手术的关系?您告诉我,跟我说,是不是只要我安心静养,腿就好了?是不是因为麻醉还没退,所以我才没有感觉?”
这话,明显是自欺欺人了。
如果真是麻药的作用,可偏偏她能感觉到后腰的伤口。
可她宁愿自欺欺人,沉浸在谎言里。她现在特别希望能有人告诉她,确实是因为手术完后,麻药还没退,所以才感觉不到。
常静秋目光充满希冀的看着常老太太,却见常老太太避开了她希冀的目光。
刘向雯见了,给莫语欣使了个眼色,可莫语欣就当没看见。对常静秋,她才懒得安慰,反正说什么错什么,就算对常静秋好,常静秋也是转头就忘了,根本是个白眼儿狼,不值得别人对她那么好。
刘向雯无奈,坏人又不能让常老太太来做。
这时候正好接收到常老太太的眼神暗示,刘向雯只能硬着头皮说:“静秋,医生说你的腰椎伤的很重,里面的神经已经坏了,所以……你的腿……”
“不会的!不可能的!我之前还好好的呢!怎么可能……”常静秋疯了似的大喊。
“说是因为你的后腰受到了猛烈地撞击——”刘向雯看着也有点儿不忍心,不过却并没有太多感觉。
平时她跟常静秋好,努力巴结她,也不过是想讨好常老太太而已。平时常静秋时不时的就对她露出点儿高人一等的骄傲来,刘向雯能真心喜欢她才怪。
好歹她还是常静秋的小舅妈,是她的长辈。
常静秋愣住了,刚醒来就受到这么大的打击,让她都没来得及多想,脑袋乱哄哄的,其他的记忆都还没涌上来。
这会儿听了刘向雯说,常静秋的记忆慢慢的涌上来,一个个的片段像玻璃碎片一样在她的脑海中冒出来。
她想起了黄平贵的那个村子,她使苦肉计,在山坡旁,常志远挥手的时候,她故意趁机滚落山坡。
本来很好的计划,谁能想到会力道那么重的撞到树上。
常静秋想到,当时抵在树干上,后腰那种欲死的疼痛,就浑身一个激灵。一定是当时,是当时就把腰给撞伤了。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当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故意掉下去!
过了半晌,才听常老太太说:“静秋啊,你还年轻,咱们以后好好过。再说了,现在医学技术一年年的飞涨,你看现在的技术还有那些医疗器械,几年前都还没有呐!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也有法子治,又能好好地走路了。现在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这样以后有机会的话,才能恢复的更好。”
可惜常老太太这些话是白说了,常静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到,只想到了自己狠狠撞到树干上的画面。
“是舅舅……舅舅他想要挥开我,所以才……”常静秋似是失了神,喃喃的说道,猛然用力握住常老太太的手,凄厉的说,“外婆,我怎么办?我以后要怎么办?瘫痪啊!不是瘸了,瘸了还能走路呢!”
常老太太叹口气,不忍心看她,却听常静秋还在说:“难道我以后的日子就要这样了吗?外婆,我才27,我不要在轮椅上!以后我这样,谁瞧得起我!舅舅……舅舅他怎么这么狠的心……我以后……我以后要怎么办啊!外婆,我不要!我不要坐轮椅,我不要躺在床.上当个废人!我想站起来,我想要我的腿好好地!呜呜呜呜呜!我真想时光倒流,我没有从山坡上滚下去,呜呜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腿!我的腿啊!你们让我站起来!让我站起来!”
常老太太也面露心疼,听到常静秋提到她滚落山坡的原因,对常志远也有些不满。却忘了,常静秋现在醒了,可常志远还在对面病房里昏迷,不知道怎么样呢。
常老太太没想到,莫语欣却是想到了。
她受够了常静秋的自私自利,冷冷出声,“既然你提到了志远,你醒来以后,可问过你舅舅的情况了?他当时是为了救你,和你一起滚落山坡的。”
却不想,刘向雯拉住她的胳膊,“大嫂,这个时候,你就别跟静秋计较了。毕竟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打击那么大,一时想不到别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常老太太也特别不满,莫语欣却讽刺的对刘向雯冷笑一声,“你现在这么帮着她,可如果她并不是常家的外孙女儿,你还帮着她吗?”
刘向雯不明所以,只觉得莫语欣这话说的特别莫名其妙,于是说:“大嫂,我知道因为大哥出事,你心情不好,要不你去休息休息,陪陪大哥?”
常静秋惊慌的看着莫语欣,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老梁。
那天,老梁是全程在场的。
莫语欣只嘲讽的看她一眼,没动弹,说道:“静秋,你怎么不说说,你舅舅为什么要挥开你?你怎么不说说,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J市的村子里?那儿那么远,从咱家来了b市,你就再也没回去过,怎么这么多年了,突然又回去了,还是个你从来没到过的村子?你怎么不说说,你舅舅一向疼你,只要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他都想方设法的给你弄来,为什么这一次好像厌烦了你似的,还会跟你争吵,甚至两个人一起滚落了山坡?”
齐承霖低头看看阮丹晨,听到后面那句,便不知道阮丹晨是什么心情。
原本常志远的这些疼爱,都应该是阮丹晨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阮丹晨抬头,捏了捏他的手掌,冲他柔软的笑,并不在意。
齐承霖目光软和,便不再担心。
而房间内,常静秋目光越来越慌乱,也顾不上自己的腿了,只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未来的生活暗淡无光,真不知如何是好。
“静秋,你不打算说说吗?事情的真相,我觉得由你自己说出来更好一些,这对你好。”莫语欣给她这个机会,这种事情,有别人嘴里说出来,和自己主动承认,还是不一样的。
常静秋一脸的惨白,目光慌乱,眼珠子还在不断的乱转。
她看看莫语欣,又看到刘向雯一脸的不解,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又看向常老太太,最后目光落在了站在门口不远位置的常志行,却陡然骇住。
齐承霖和阮丹晨竟然站在门口!
常静秋耳边全是莫语欣嘲讽的话,浑身发抖。众人只看到她翻了个白眼儿,竟然就厥过去了。
常老太太紧张的大叫一声“静秋”,常志行赶紧按了床头的叫铃,等医生过来检查并没有事情,离开以后,常老太太转头恶狠狠地看着莫语欣。
“你这是干什么?她受那么重的伤你不知道吗?你这么刺激她,到底安的什么心?换成你,后面的六七十年都要瘫痪了,你能好受了,你能接受了?”常老太太站起身,指着莫语欣的鼻子,“我知道你不待见静秋,她也用不着你待见,你要是没有同情心,不知道怜惜她,你就给我滚!”
“还有你们!”常老太太转头对着齐承霖和阮丹晨,“你们也滚!休想在这儿看我们家的笑话!”
“妈,您确定要赶她们走?为了一个冒牌的外孙女儿,却要赶亲孙女儿走?”莫语欣冷声说道。
常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厉害,但却不是像齐家那位老太太那样,在大事上看得分明不含糊,常老太太的厉害委实是让人无奈,正应了那句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偏偏还觉得自己特别有建树,自以为聪明得很。
可到底那时候还有常老爷子震着,从常老爷子去世后,常老太太就越发的不像话了,家里的儿子为了孝顺,不到被逼急了都不敢跟她说句重话,结果弄得常老太太到老了老了,却越发的不像话。
常老太太愣了下,好似没听明白莫语欣的话似的。
嘴巴张了半天,才不明白的说:“你……你说的些什么?你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