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龙溪的角度，他的想法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他的选择。
其实他有一点说的没错。
不想生其实可以不生。
龙瑞的父亲完全有这个权利，可以决定龙溪母亲以及这个孩子的去留。
他不愿意背负骂名，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孩子，但却在孩子生下来之后不闻不问。
龙溪完全是孤独的长大。
而龙瑞给予他的善意，虽然是发自内心的帮助，却并不是把他当成兄弟，而是觉得他可怜才那么做的。
换了任何一个人，龙瑞觉得可怜他都会这么做。
所以打心底里，他们都没有平等的看待过龙溪。
他的愤怒理所应当，但他的作为不敢苟同。
“你讨厌我，讨厌夫妻和母亲，讨厌那些欺负你的人我都能理解，但你为什么为了报复我们，要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龙瑞的眼神悲天悯人，他拥有仙人之姿，也有仙人之心。
他怜悯世间万物，这辈子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和生灵。
他做到了心思澄澈，至善至纯。
所以非常不能理解龙溪的做法，更觉得他是恶的。
“呵，少自作多情了，我确实很厌恶龙家，甚至恨你们，但我想要得到力量可不是为了报复你们。
你们瞧不起那些从下界飞升上来的散仙，瞧不起那些修为低下的仙人，自封仙君，把仙者分成三六九等。
我追求力量，不过就是想要摆脱这些三六九等之中的最下等。
你们这些所谓的上古传承的世家，表现的多么宽厚仁慈，但是说白了，你们的宽厚仁慈不过是建立在不伤害自己的利益前提下。
事情落不到你们头上，你们永远都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杀的人多了，你就觉得我罪该万死，但我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印证了你们经常说的弱肉强食吗？
我强，那些人打不过我，被我杀了纯粹活该。
就好比我母亲，她弱，所以自不量力的想要攀附权贵，死在了力量不足上，她也活该。
既然你们都默认这样的规则，凭什么就因为我杀的人多，就认为我是个坏人？
所有人都在追求力量争权夺利，你们龙家也不是一尘不染。
你作为大少爷，龙家未来的继承人，所享受到的资源，也全都是建立在其他人的血肉之上。
你是没有杀过人，但你作为受益者凭什么这般质问我？”
龙溪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特别平静。
而龙瑞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自己是做到了不杀生，但龙溪说的没错，他们龙家也并非一尘不染。
在这个世界中，世家为了争夺地位，抢夺资源，会误伤或是刻意杀了无辜的人。
一个庞大的家族能做到千年屹立不倒，其中的血雨腥风可想而知。
他作为龙家的大少爷，从小享受的就是家族中最高等的资源。
所得到的一切也都是建立在那些无辜之人的血肉之上。
他确实没有资格质问龙溪。
弱肉强食...
在这样的世界规则下。
龙溪为了变强，抢夺资源，伤害那些比自己弱的人，好像确实没有任何错...
“唔，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你一声伯伯，但我觉得伯伯说的不对。
我大概能理解您的意思。
您是想说，这个世界对你不公平，对很多人都不公平，你厌恶这样的不公，但是又没有办法改变，所以也融入了进去，并且做的比旁人更过分一些。
可如果真的很讨厌的话，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为什么不去尝试改变，又或者独善其身呢？”
若若心思通达，她一句话突然打破了逐渐怪异的情绪。
就在刚刚龙瑞夫妇两人已经被龙溪绕进去了。
他们两个人的双眼变得茫然，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整个世界。
一旦陷入这种情绪，如果出不来的话极有可能会形成心魔。
就像此时的龙溪一样。
他已经被心魔控制了。
“说的轻巧，我不得到力量，不爬到众生之巅，怎么能改变这种现状？说到底不还是要先顺应规则，成为最强的那个人，得到了权利和话语权之后，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是因为你也得到了好出身，好资源，如果换做你是我，估计你也会和我一样。”
龙溪没有反驳若若的前半断话。
确实如此。
他这辈子求的不过是公平二字。
在家中，父亲能将他和龙瑞平等的当做自己的儿子看。
在外面，其他人能够平等的将他看作普通仙友。
不要给他冠上孽种的称呼，也不要用怜悯憎恶又或者是讥讽的眼神看待他。
可在这样的世界中，谈公平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这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我不会，我肯定不会和你一样。”
若若的声音掷地有声，她真的有仔细的思考如果她是龙溪的话，最后会怎么样？
在渡劫飞升时，天道雷劫已经给了她答案。
最后一劫，她在幻境之中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消灭恶人的她，最后成为了那个真正的恶人。
如果她本性如此，最后做出与龙溪一样的选择，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伯伯，我其实也有讨厌的人，就比如在家里总是喜欢欺负我的兄弟姐妹，对我非打即骂的养父，我到现在都非常讨厌他们。
但我并不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成白薇仗着有父亲的宠爱，就可劲儿欺负我。
养父仗着有比我强的力量，我没办法反抗，就把心里所有的烦闷都发泄在我身上。
他们都是觉得自己比我强，所以才那样肆无忌惮。
可我真正有了强于他们的能力之后，我也不愿意如同他们一般，仗着自身优势很过分的欺负他们。
更不会将这一种愤怒发泄在其他人身上。
我那个时候可能与您一样，特别渴望变强，渴望得到力量。
但我不会顺应规则，我只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我想要的。
如果我最终没有办法讨回公道，我只能说是我技不如人。
如果像您一样顺应规则伤害无辜的人，那那些人会不会也和您一样，悲愤这世间不公。
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后，你也就没有资格，再去埋怨规则了。”
气氛沉默了许久，龙溪出奇的没有立刻反驳，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杀掉龙溪。
大家都不知道在等什么，反正就是想再等等。
“哈哈哈，我居然觉得你这小娃娃说的有几分道理。
不过我还是觉得我没有错，现在我依旧想要毁灭整个世界，重塑所有规则。
但我现在已经败了，成为了你们的手下败将，再去想这些也没有用。
算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跟我费这么多口舌。
这些就给你吧。”
龙溪说着，他的头顶处便飞出了三串金光。
那金光在飞出来后，迅速钻入了若若的身体内。
龙瑞夫妻两人大惊失色，万分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直接把龙溪干掉。
“你对若若做的什么？我告诉你，我闺女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我这辈子没杀过任何人，我也肯定会把你给宰了的！”
龙瑞要气死了，他又气自己又气龙溪。
认为那金光是龙溪的暗算，急的几乎失去理智。
可这个时候，龙溪竟然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有一种解脱的快意感，又有一种嘲笑的感觉。
“你居然还笑？”
龙瑞脸黑如锅底，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抬手就想要直接杀了龙溪。
但就在这时，若若突然出手阻拦，并且朝他摇了摇头。
“爹爹，他没有伤害我，刚刚金光是我们没有找到的三个生命精华。”
听到这话，龙瑞整个人都懵了。
生命精华代表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这可是龙溪千息万苦，处心积虑得到的东西。
有这东西，他们一时半会儿杀不掉龙溪。
说不定龙溪还能依靠这东西逃出生天。
现在就这么放弃了？
还给了若若？
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小家伙我说的没错吧，就算是我想要做好事，别人也都会以为我那是阴谋算计，我是要图点什么，又或者我在不怀好意。
龙瑞有些事你可能忘了，但我还清楚的记得。
记得有一年，你养的白狐灵兽跑丢了，在外面游荡了好久没有回去。
之后突然有一天我在我院子里发现了它。
我没有伤害它，反而给它分了不少我为数不多的吃食。
我知道他是你的灵宠，所以我想着，有机会走出院子的时候，就把这小家伙还你。
没过几天它又要跑，我怕再次跑丢，就抓着他的后脖把这小东西揪回来了。
这一幕你正好看见，顿时吓得哇哇大哭，你喊着让我不要伤害它，跟在你身边的仆人随从，高声呵斥我放开它。
然后我就把那小灵宠还你了。
它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你觉得是我给它喂了什么不该喂的东西，又或者是那天我抓着它后脖子的动作伤害了它，所以才导致他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当时你并没有计较，跑到我面前说，我们两个终归是兄弟，所以你觉得还是我重要些，杀灵宠的事儿不会追究，并且劝告我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过了很久之后，这件事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是你一个仆从不小心给它喂错了东西，才导致那小家伙中毒身亡。
后来你听到了很多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其中就有关于这件事。
你呵斥那些传闲话的人，警告他们不要污蔑我，替我澄清我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
但你忘了，最开始冤枉我的人是你啊。
你明明知道狐狸被抓后脖子没有任何知觉，不会有疼痛感，只不过是一种限制它的手段罢了。
平时你也经常这样跟它玩，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不对。
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在见到我抓住它后脖子的第一眼时，就认定我是想要伤害了它。
就如同现在一样，你觉得我会伤害了她。”
伴随着龙溪的描述，被遗忘很久的记忆突然涌现。
龙瑞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特别惶恐不安。
为什么当时他会先入为主的认为龙溪会伤害他的灵宠？
答案从记忆之中呼之欲出。
当时他们的年纪都很小。
周围很多人都跟他说过龙溪。
大多数人都是劝告，跟他说龙溪的娘亲有多么的狼子野心，有多么不自量力。
这样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茬。
暗地里一定再悄悄嫉妒着他。
他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会及时制止呵斥。
但听的多了，他好像也先入为主的认为，那个时候的龙溪就是会嫉妒自己的。
有太多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认为龙溪需要关爱，认为这个弟弟任其发展下去一定会万劫不复。
龙瑞突然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只知道自己自始至终就是错的。
或许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够谴责龙溪，仇恨他，唾骂他。
但最没有资格这样认为的，就是所有龙家人。
“我...”
“算了，我不想知道答案了，估计你现在也明白我为什么会讨厌你了，就这样吧。”
龙溪打断了龙瑞想要解释的话。
留下这最后一句遗言，就永远闭上了双眼。
他本来就受了重伤，强行剥离已经融合的生命精华，让他内伤变得更重。
强撑着精神说了这么多话，他也该闭上眼睛了。
失去生命气息之后，龙溪的脸上竟然是带着笑意的。
“对...对不起...”
真的见到龙溪已经死了，龙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悲凉的情绪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收到天道求救时，会有那么大的因果降临。
龙溪或许从一开始的时候和若若一样。
只想要独善其身，不愿意顺应这个世界的规则，融入这个世界。
他会变成这样，几乎所有人都有责任。
而自己更是有绝对推卸不掉的责任。
龙瑞知道，龙溪在此的时候说出这些事，是对他最后的报复。
想要让他永远对此愧疚。
龙溪这一步到底还是算计对了，无论如何自己的后半生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心安。
“爹爹，不要想太多了，伯伯已经释然了。”
若若收回龙息身上覆盖的细沙，温声开口。
“什么？”
龙瑞没有听懂规律的意思，愣愣的问道。
“伯伯送给我的生命精华其实早就已经被他融合了，他是从自己的灵魂之中硬生生抽出来的。
而跟他已经融合过的生命精华，保留了他的情绪和记忆。
伯伯的情绪告诉我，在死前的一刻他已经释然了从前的一切，死亡对于他来说是开心的解脱。
我还能感受到，他希望我能够说到做到，有能力改变规则，让每个人都能得到真正的公平。
这是他的愿望。”
若若感应到了龙瑞在此前的所有情绪。
她手捂着胸口，笑容甜美。
听到这番话，龙瑞彻底绷不住，转头扑向娘子的怀中嚎啕大哭。
“夫人啊！我可真不是人，我竟然刚刚还想着踏实想让我愧疚一辈子，为了报复我才说出实情的...”
好好一个美男子，哭的像个小孩一样。
“咦，你别抱着我哭啊，眼泪都把我衣服弄脏了，要哭就躲远点儿！”
若若娘满脸嫌弃，却没有推开龙瑞。
气氛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很是轻松。
但她知道，龙瑞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带着愧疚走完后半生了。
可这也是他应得的。
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只听啪嗒一声，他们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周围有浓郁的仙气环绕，白雾袅袅让人看不清面容。
等到仙气散去，若若终于看清了此人的面貌。
随后欣喜若狂，提起小裙子飞扑上前。
“若若，为兄来了。”
眼前之人正是刚刚飞升的沈轻灵。
看到心心念念的漂酿哥哥，若若开心的不得了。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惊喜蜂拥而至。
眼前突然接连出现了很多人影。
他们都面带笑容看着若若。
“若若！我们都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