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万历太子终究是进不去。
他本来想强行攻城。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太子仍对自己充满自信。
小小濠州，一击可破。
但是……
高拱反对。
陈以勤反对。
甚至就连张居正，也罕见的提出了反对意见。
“殿下，若强行攻城，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万将士，恐怕立刻就要作鸟兽散。”
“军心已丧，万不可战！”
“若绕过濠州返回京城，并沿途收拢逃散将士，为陛下把军队带回去，好歹也算将功补过。”
“请太子三思！”
张居正一番苦口婆心，终于是说服了万历太子。
“全军……回京！”
万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然后，便领着三位阁臣和九千多残兵败将，绕过濠州北上。
万历走了。
范离来了。
濠州城门大开！
张道陵率领夺城的一众将官，出城迎接范离圣驾。
“启奏陛下。”
“濠州官兵皆已逃散，府库存粮兵器辎重仍在，城中尚有百姓六万七千户。”
“臣已张贴告示，言明我大晋皇帝奉天命、罚有罪，不伤无辜，以安百姓之心。”
范离点点头。
“爱卿辛苦了。”
张道陵果然是有能力的。
如果他不这样做，范离也会立刻张贴安民告示。
这都是基本操作，避免战后骚乱。
当然，如果濠州百姓不安分，果真在城中制造骚乱。
那么，范离有安民告示，也有催命屠刀。
“传朕旨意。”
“召集濠州百姓，不论士绅、工、农、商户，全部到明皇祖庙集合。”
“朕要和明太祖……说会儿话。”
明皇祖庙。
自从明太祖飞升，大明后世之君为他建立此庙，供奉太祖享受人间香火。
虽然未必有用，但也算一份小心。
范离来到祖庙，果然看见正殿主位上，一尊英武绝伦的帝王塑像。
这塑像容貌雄阔、奇伟，超脱凡俗。
虽是后世子孙遥敬先祖的泥塑，却也隐隐透出帝王风采，范离不由得心中赞叹。
开国之君，合该有这般气象！
只是……
范离目光向右偏移，看见一尊颜色鲜亮、满是富贵荣华气的庸俗塑像，也是帝王穿戴。
这又是哪位？
居然与明太祖共享香火？
范离凑上前，才看见塑像底座有一行字。
“知天守道洪德渊仁宽穆纯圣恭简敬文献皇帝？”
什么玩意？
这冗长繁琐的谥号，细品之下，除了强吹硬捧之外，近二十个字里居然没有半个字能体现他生前功绩。
真要划重点，一个‘献’字颇值得玩味。
大明并未禅让江山，怎会用上这个字？
而且，献帝也配与太祖共享香火？
“靠！”
“原来是他？”
纵然范离学富五车，也是搜肠刮肚，才想起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皇帝。
他叫朱佑杬。
庙号睿宗，谥号【恭穆献皇帝】，后又改为【恭睿渊仁宽穆纯圣献皇帝】。
但嘉靖帝仍觉不够，继续追谥号，终于打造出大明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徒有其名的【知天守道洪德渊仁宽穆纯圣恭简敬文献皇帝】。
是的。
他没有文治，也没有武功。
但要说他庸庸碌碌是个昏君，却又太冤枉他了。
因为，此君生前，并未当过哪怕半天皇帝。
他是个追尊的皇帝，因为他有个当皇帝的儿子。
大明朝现任天子，号称天下第一人，千年以来最强大乘境九品，曾经灭国屠仙毁净土，大明嘉靖皇帝……是他亲儿子。
把亲爹追尊为皇帝，这种操作古往今来确实有过，嘉靖帝并非第一人。
但是，让亲爹和太祖抢香火，这事怕真没人干过。
“来人！”
认出泥塑的身份，范离郁闷得直翻白眼。
他指着兴献帝的泥塑，没好气道：“把它抬出去！”
几个粗壮将士立刻领命，把这位献皇帝的泥塑抬出祖庙。
他们还算客气，没有把泥塑砸烂，只是丢弃在祖庙外不起眼的墙角。
“呼……”
范离长舒一口气。
嘉靖帝对亲爹的过度推崇，连他这个外人都觉得憋闷。
真是委屈了嘉靖朝的臣子们，多少年的忍气吞声，换成范离早就造反了。
此时，祖庙外，濠州百姓已经应召而来。
他们现在也知道范离的身份，个个神色惶恐，不知所措。
“听说了吗？攻下濠州的晋帝，原来是楚国鼎鼎有名的大权奸！”
“他可真厉害啊！在楚国架空皇帝，自己还在外面开国称帝！”
“这人口碑可不好，是个大大的恶人。”
“真的？！”
“那还有假？听说楚国皇帝因为恐惧他，常常夜不能寐，白天甚至被逼迫穿女装，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啊？我怎么听说楚帝就是女人？”
“放屁！你懂什么？我还听说，这位晋帝除了喜欢逼迫皇帝穿女装，他还吃人呢！”
“天啊！他吃人？！”
濠州是明太祖龙兴之地，却也是穷乡僻壤，消息闭塞。
百姓们聚集在一起，虽然诚惶诚恐，却也天性难改，喜欢闲聊天。
他们窃窃私语，哪怕瞒得过修行者的耳朵？
甚至就连修为被封印的张道陵，也隐约听见范离会吃人之类的谣言。
“陛下，他们……”张道陵哭笑不得。
“无所谓。”
范离摇摇头，并不在意。
他刚刚写好一份祭文，又给明太祖的塑像上了三炷香。
范离开口，诵念祭文。
他的声音回荡祖庙内外，似由远及近，又好像就在耳边轻轻诉说，百姓们皆可以听见。
“大晋皇帝范离，遥敬明太祖洪武皇帝。”
“洪武皇帝朱元璋太祖出身布衣，聪明神武，报济世安民之志，十五载而成帝业，基业千年传续不断，此开天辟地之未有也。”
濠州百姓们听得清楚，却瞬间眼眶湿润了。
敌国的天子，居然盛赞我大明皇帝？
濠州百姓与大明各地不同，他们世居于此，亲近太祖，并深以太祖英明为荣。
若范离祭文咒骂明太祖，当地百姓纵然不敢起事，也一定在心中深恨范离。
然而，他敬重明太祖，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英雄惜英雄！
范离的形象，瞬间在濠州百姓心中高大起来。
晋帝，也是一位人物啊！
百姓们如是想着。
但接下来，范离话锋一转。
“然，大明嘉靖皇帝阴怀诡诈、善弄权术。”
“驾驭群臣如牛马，榨取百姓无节制。更忤逆天命，斩杀天使！”
“凡此种种，罄竹难书，大明江山岂能久呼？”
轰隆隆！
明太祖庙上方的天空，本是万里晴空，却突然雷鸣电闪，仿佛老天爷在发怒一般！
濠州城百姓听见雷声，纷纷抬头看天。
奇怪。
雷声不绝于耳，但天空依旧万里无云。
天怒？
真的是天怒！
“不会吧？”
有百姓惊叫起来。
“我大明当今陛下有这么多罪过，晋帝是在向太祖告状吗？”
“是老天爷在发怒？还是仙界的太祖爷爷在发怒？”
“嘉靖帝斩杀天使？”
“他怎么可以这样！”
“大明江山岂能久呼？！”
范离听着祖庙外，百姓们惊叫慌乱的声音，他不为所动。
目光，只死死盯着明太祖的泥塑。
你老人家可听清楚了？
不是我范离要灭你大明，实在到了嘉靖一朝，他该灭！
招呼打过了。
我灭明的时候，你不许下界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