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一直追寻的信念，又算什么呢？
陈思立面对着米千舟的尸体。世界就静止在了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头脑中的所有唯余空白。
我杀了他、我直到最后还是杀了人。这是陈思立唯一还能想到的一句话，从今以后，我也和他们别无二致，我也是为了活着而不择手段的杀人犯——
其实他很早就这样说过了吧。回忆起那天自己阻止他杀死向景戈二人的时候，对方也没有露面，戴着黑色的鬼脸面具，只是留下了一句话便收回了结界，从此便在自己面前消失。
但陈思立将那句话记到了现在。
“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错的其实是你啊。”
……我错了吗。
一直以来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而不断地前进着渴求着胜利的我，却从最开始就彻彻底底地错了吗？
“……”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陈思立便知道，自己的父亲似乎肩负着什么很重要的使命。陈沉对他一贯是温和而包容的，却从来都闭口不谈一切关于希陵市的事情。每一次被问起时，也只是轻轻摇头，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莫非是执行秘密任务的超级英雄吗……！
这反而让年幼的陈思立更加好奇了。既然是秘密的话，就不能对别人说了——但小孩子哪里管得住嘴，跟朋友玩着玩着张口就来我爸爸是有超能力的大英雄哦，然后被对方翻个白眼说现在哪里还会有人信这种哄小孩的把戏。
那时候的陈思立因为这事还跟好兄弟打了起来，陈沉看着门前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是一脸不服的他叹了口气。陈思立扯着他的袖子追问，都是真的吧、从来就没有骗过我是吧？你才不会拿这种事骗人的对不对？
“……是啊，是真的。”
陈沉的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时都沉重，陈思立仰头看他，看不懂那个眼神的意义。
“这件事，要替我保密。”
“我一定会的！”
可陈思立永远都不会知道，陈沉在那个晚上暗自祈祷了无数遍，千万不要让他成为那个英雄。
这是诅咒，也仅仅是诅咒而已。
自从陈思立出生后，陈沉便没再碰过希陵市的工作。诺亚偶尔会给他打电话讲最近的情况，比如那个看上去很危险的男孩差点把游戏系统搞瘫痪、培养下一届主办者让她又犯了偏头痛，末尾总会再问一句，你在现实世界过得还好吗？
“一切顺利。辛苦了，如果需要我，我也会回去帮你。”
“不必，现在的工作我自己来也没问题。我倒是有点担心你，你都算是和希陵市融为一体了，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只是献出自己的异能维持游戏运转而已，没有异能，我们反而能更加安心。”
陈沉无奈地笑了笑，“……思立一直问我希陵市的事情。等到他长大后，要不要真的告诉他呢。”
对面的诺亚沉默了一会儿。
“最理智的判断是不要。希陵市本身就是需要保密的，况且，你难道忍心打碎他对你的英雄滤镜？”
气氛又凝固了起来。
最后还是陈沉妥协了，“在这方面，我果然还是不如你啊。”
“有了孩子以后会变得心软也是正常的吧。不过如果你有自己的考虑，我也不好说别的。”
如此的对话实际上发生过好几次，陈思立一天天地长大，每到他满脸期待地问起那个“秘密任务”的时候，陈沉总是会在他清澈的眼神注视下犹豫。
他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而直到第四届游戏即将开启的前夕，厄运还是降临在了他们身上。
并未阴雨的天空却炸起声惊雷，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些的陈思立站在外面，双手正在轻轻颤抖着，呆呆地望着掌心中闪烁出的电光。
“我做到了！我现在……我现在也是，和你一样的英雄了吧？！”
陈沉第一次见到陈思立流露出如此兴奋的神色。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刚刚觉醒的能量还在体内流窜，险些没能控制得住。
……还是来了。
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降临了啊。
“这就是异能对吧！我、我也可以拯救世界了吗……”
陈沉只能把最后一封邀请函递给了他。第二天出发的时候，陈思立似乎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他保证，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而陈沉目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只有他知道，他最珍视的人所义无反顾迈向的那个前方，唯有万劫不复的深渊。
……
原来这就是成为英雄的代价。
陈思立曾经不懂。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提起希陵市时的眼神总是带着些忧郁乃至于绝望，但他的回避反而让陈思立的幻想为自己构筑了一个理想的乌托邦，在那里他努力赢得游戏，拯救了所有人，功成名就地回到他身边，骄傲地对他说，我做到了。
现实哪里有这么美好的故事。
他终于明白那个王冠被放在了堆叠的累累尸山上，为了争夺那个位置，所有人都要对彼此挥刀，用他人的尸骨为自己铺路，经历无数次绝望的浇灌再舍弃人性，才能坐上那唯一的王座。
而胜利和尊严，需要选择哪一个？
早已丢失了初心的我，还配成为那个一直以来向往的英雄吗？
“我杀了人啊。”
“所以……我大概也会被……”
无法挽回。
陈思立自言自语出这句话时意识到，他背叛了自己。理想和现实的碰撞终究也只是以卵击石，他败下阵来。
我最后一次使用异能的这个效果，对象……居然是我自己啊。
他知道陈沉在通过监控看着自己。——憧憬的英雄其实也并非曾经所设想的那般纯粹，但我又何尝不是已经面目全非了呢？
“……对不起。”
心中本以为永恒的正义就这样在一瞬间破碎，陈思立握起了拳，举向半空。
不再是英雄的我，理念不再纯洁的我，是没有意义的。
“父亲，我仍然觉得这样的信念没有错！只是我背叛了它，是我辜负了我自己。”
“如果这就是真实的话，我不会接受。我宁愿……”
他没有说完那下半句话。雷光自空中汹涌而来，直到不偏不倚地击中他的最后一刻，他紧握的拳头也依然朝着天空，那个姿势，像是在做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毫无意义的最后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