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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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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说定,三人不再喝茶。

高哲羽站起身,对着沈星暮恭敬地鞠了一躬,真诚道:“沈总,谢谢你。”

沈星暮皱眉道:“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生疏到需要如此郑重道谢的地步,而且就算你要道谢,也应该等吴慧的喻香香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说。”

高哲羽捏紧拳,沉声说道:“其他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慧慧这件事不行。她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闪失,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星暮安静地看着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高哲羽继续道:“沈总,我对你说一句真心话。在我遇到慧慧之前,我对你一直怀有一种隐晦的轻蔑,我不否认你的能力,也不否认你的智慧,可是古来成大事者,从不拘泥儿女私情,你却把夏恬小姐看得比什么都重,甚至甘愿为她亲身赴险,置自身于不顾。所以我曾暗自定论,纵然你惊才绝艳,胸怀雄心抱负,最终也会因夏恬小姐而一败涂地。直到我遇到了慧慧,才知道肤浅的人是我。男人啊,生命中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不可替代的女人,也正是因为她的存在,他才能战无不胜,所向无敌。”

沈星暮摇头道:“你说错了。”

高哲羽问:“错在哪里?”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只不过是个人的选择而已。你以前的定论是对的,我的确因夏恬一败涂地,以往在沈氏集团几乎一手遮天的我,最终被沈星夜驱逐了出来,这就是失败。只不过一种意义的失败,有可能是另一种意义的成功。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沈星夜能同时得到赵慧妤和沈氏集团,是运气的极致,除了他以外的更多人,时常面对着苦涩的抉择。因为事业和家庭,每个男人都必须有,但两者孰轻孰重,只有当事的男人自行取舍抉择。”

徐小娟站起来笑嘻嘻地附和道:“就是就是,这话说得太对了。我真没想到,沈星暮这块烂木头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高哲羽道:“所以我以前追求的是事业,现在追求的是爱人。”

沈星暮微笑道:“其实我很好奇,你和吴慧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扎根在蛰城的你,怎会认识这样一个霓城医科大的小姑娘。”

高哲羽道:“扎根蛰城,并不代表我永远在蛰城。这些年里,我走过的大城市可不少,别说蛰城周遭的绪城、弭城、赫城、霓城四大城市,连相距千山万水的遥远帝都,我也经常出没。我和慧慧的初见,是在两年前,那时候她才十六岁。沈总,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两年多以前,沈董制定了拓展商业版图的珠宝计划,其大体规划是主动向霓城的杨氏珠宝递出橄榄枝,一方面投资一定预算帮助杨氏珠宝巩固杨江雪在霓城的商业地位,另一方面则是共享杨氏珠宝提供的珠宝资源与人才资源,达到共赢的目的。”

两年前,善恶游戏已经开始,沈星暮几乎没关注过集团内部的事情,做过的唯一一个项目便是和弭城虎鹰集团合作开发游戏城的项目。

至于沈氏集团与杨氏珠宝的合作项目,若非这会高哲羽提起,他压根不知道有这件事情。

毕竟沈氏集团是一株参天大树,其中涵盖的商业领域极多,忽然多出或少出一个产业项目,不足以引起沈星暮的注意。

高哲羽继续道:“那时候集团内部已有些许暗流,不少高层暗暗自危。沈董知道我是你的助手,不愿看我遭受集团内部的打压,所以给了我一个建功的机会,便是来霓城与杨氏珠宝的最大董事杨江雪谈这个合作项目。在周遭五个大城市里,除了虎鹰集团,几乎没有任何企业可以与我们集团抗衡,不少大企业前仆后继巴结我们集团,试图借我们集团的力量站稳自己的脚跟。纵然一些大企业实力足够,却也绝对不愿与我们为敌。在我们主动抛出橄榄枝的情况下,哪怕杨氏珠宝实力雄厚,也不会轻易拒绝这个合作项目,况且我们给出的投资预算着实不低。所以这个项目,我很容易便谈成了,而且谈得很成功,最大程度降低了我们集团的投资预算,也得到了杨氏珠宝的积极支持。”

沈星暮点头道:“老爷子的确给了你一个好机会,毕竟我们是真心找杨氏珠宝合作,这种项目随便换谁去谈,都不可能失败。”

高哲羽的脸上露出柔和的追忆之色,很自然地笑道:“我和慧慧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沈星暮惊讶道:“吴慧的父母是杨氏珠宝的高层?”

高哲羽摇头道:“慧慧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残疾的母亲,家庭条件非常艰苦,十六岁的她,脸皱得像干巴巴的树皮,而且麻屣鹑衣,瘦骨嶙峋,很是惹人怜爱。她那时候读高三,正在做高考最后一年的冲刺,走在马路边也是念念有词地背诵动能定律,三垂涎定律,《滕王阁序》等高考常考或必考的重点,打了补丁的衣服口袋里还装着一个写满笔记的小本子,每当记不住的时候就翻出来看一眼。她学习太刻苦,结果没好好看路,我当时谈完项目,急着回沈氏集团做项目报道,也有些心急。最终的结果是我们都没有看路,我的车撞到了她的右肋,整个人向后转了好几圈,才‘噗’的一声倒在地上。”

沈星暮忍不住笑道:“你和她的初见,竟是因为这样一场车祸?”

高哲羽道:“我从来没见过心思如此单纯的小姑娘。谁都不会想到,一个被车撞了的女孩,倒在地上不哭不闹也不喊疼,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背诵着课文。我记得她当时背的是苏东坡的《赤壁赋》,背到‘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然后忘了后面一句。我撞了她,心情也有点沉,匆匆下车查看她的情况,却见她半张着眼,虚弱地问我后面一句是什么。我哭笑不得,但还是告诉她,后一句是‘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然后她就舒展眉梢笑了起来。我想,幸亏我读书的时候也曾努力过,许多必备的古诗古词古文,都还有些许记忆,其中许多名句也能随口背诵出来。如果我当时没接下她的后一句,可能我和她也不会走到一起。”

沈星暮觉得,也只有心灵皎洁纯白的人,才能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昔日的陶鸿、徐旺、元成辑、易轻狂,少年时代大概都是如此。

很快的,沈星暮意识到吴慧是他参加善恶游戏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女性心灵纯白之人,在此之前的四个人都是男性,因为他有种“心灵纯白之人一定是男性”的错觉。

现在看来,心灵是否皎洁透彻,与性别没有丝毫关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山上斜挂红艳艳的夕阳,余晖下几只不知名的飞鸟惊掠而起,映着近处的绿叶、竹林、湖泊、以及雅轩,勾勒成一幅鲜活生动的落日图,倒也令人息心。

高哲羽还在讲述他和吴慧的过往。

那次车祸过后,他急匆匆将她抱去医院,照片子做检查,结果她只是右肋有较为沉重的撞伤,没伤到骨头,摔倒时也没磕到脑袋,全都是皮外伤,吃点活血化瘀的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高哲羽在医院伴守吴慧一天一夜,连回沈氏集团做项目报道的事情都已抛之脑后。

吴慧躺在病床上看笔记,一直背诵各科的知识,有时候背不出还问高哲羽知不知道。

高哲羽当时脑子非常活跃,被他搁下十数年的课本知识,全都在大脑里活跃涌动,竟将吴慧提出的大部分问题都回答上了。

因此他们聊的很融洽,完全没有肇事者与受害者的纠纷。

高哲羽觉得,若不是吴慧有着与其他小姑娘不一样的单纯,他早就丢下医药费走了。

第二天,吴慧坚持要回学校上课,说是高考已经迫在眉睫,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还对高哲羽道谢,感谢他耐心地陪了她一天。

高哲羽想留一个吴慧的电话,结果却得知她没有手机。

高中生没有手机是非常罕见的事情,除了那些穷得家徒四壁的家庭的孩子,几乎人手一个手机。

高哲羽见吴慧穿着寒酸,皮肤发黄,便知道这是常年吃不好、穿不暖所致,心里一阵疼痛,便拉着她去买手机和新衣服。

吴慧严词拒绝。

高哲羽便告诉她,不想要新衣服可以不买,但手机必须要有一个。不然他以后找她讨论学习上的问题,又联系不到她,该怎么办。

吴慧听闻高哲羽以后还愿意听她背古诗词与其他科目的公式、概念,心动了。

她向高哲羽道谢,又捏着小拳头保证,以后挣了钱一定还他一个更好的手机,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这辈子的第一部手机。

后来高哲羽和吴慧一直保持联系,他一有闲暇便会来霓城,带她出来玩,吃好吃的东西。

她起初很抵触,觉得拿人手短,但又觉得他很温柔,很让人安心,慢慢接受了他给的一切。

若非吴慧这次遇到这么诡异的女尸事件,高哲羽还会继续与她保持如此似兄妹又似恋人的奇特关系,直到最后,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结婚成家。

高哲羽把这个还算漫长的故事讲完,天已经黑透,吴慧躺在卧房里,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沈星暮和徐小娟准备先离开,去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便着手查喻香香的命案。

高哲羽询问道:“沈总,你明天还来吗?”

沈星暮点头道:“会来的。如果吴慧醒了,你联系我,我想和她当面聊聊。”

高哲羽不解道:“聊什么?”

沈星暮道:“从她解剖喻香香的尸体起,经历过的一切事情。”

高哲羽道:“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沈星暮笑道:“人的耳目并不完美,总会漏看或漏听某些信息,你只能说你看到、听到的,却不能保证吴慧看到、听到的和你完全一样。”

高哲羽点头道:“好的,慧慧一醒,我就打电话联系你。”

其实高哲羽的风景房不算特别小,毕竟两层楼,除了正厅还有好几间偏房。

如果沈星暮和徐小娟要留下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这里面又多有不便。

毕竟这座风景房是高哲羽专门买来和吴慧一起住的,忽然多出两个人容易出不必要的乱子,而且沈星暮和徐小娟的关系也很微妙,两人绝对不能太亲近。

这一晚,沈星暮开车在霓城外环的一家宾馆写了两间房,两人都好好休息。

次日拂晓,天蒙蒙亮,大部分人还在甜美的梦想里,沈星暮便被徐小娟敲开了门。

隔着半开的门,徐小娟眉梢上扬,理直气壮地骂道:“沈星暮,你是猪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呼呼大睡!”

沈星暮没看手机时间,只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晨昏交织,混沌迷蒙,距离天完全亮透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应该不到七点,随口应道:“天没亮,起床也无济于事。而且——”

徐小娟凶巴巴地打断道:“无济于事?这个时间,不少早餐店都已经开门了,我们白天有的是事情忙,不趁现在抓紧时间吃饭,等到要忙事情了才慢悠悠地吃饭?”

沈星暮惊讶道:“你比我还着急?”

徐小娟横着眉道:“我怎么可能不着急!你以为夏恬是你一个人的啊!”

沈星暮回想起夏恬和徐小娟的关系非常不错,经常促膝长谈,聊天时也以姐妹相称。似乎她现在因担心夏恬而心急如焚,也说得过去。

沈星暮张手活络筋骨,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淡淡说道:“我洗漱,你等一会。”

宾馆下面的早餐店里,徐小娟叫了大碗牛肉面,两笼酱肉包子,以及一个煎鸡蛋,一碗豆浆。

沈星暮没胃口,叫了一碗粥,三两下就吞进肚子里,安静等徐小娟吃饭。

待徐小娟把餐桌上的食物全部吃进肚子里,满意地抚肚皮时,已经是上午七点半,天的确亮透了,学生以及普通的工薪阶级都已起床忙碌。

似乎徐小娟真的心细如发,把吃饭时间和干活时间安排得很清楚,只不过沈星暮现在有点怀疑她大清早敲门,做出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目的是为了让他请她吃早饭。

徐小娟站起身,神采飞扬,跃跃欲试地说道:“走吧,我们去查喻香香的案子。”

沈星暮摇头道:“之前我在宾馆里没说完的话是‘而且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徐小娟蹙眉道:“我们昨天不是制定了查案方略吗?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当然是查清楚喻香香生前有没有谈恋爱,如果有,就把她的男朋友揪出来彻查!”

沈星暮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喻香香死了至少有半年了,现在多半连尸体也已经火化后埋进了陵园。我们能怎么查?找她以前的室友,逐一询问她生前是否谈过恋爱?”

徐小娟不解道:“你怎么知道喻香香已经死了半年了?高哲羽好像没说吴慧解剖她的尸体的具体时间啊。”

沈星暮道:“去年十一月底,我和高哲羽通过话,他在电话里表露出了焦虑与烦躁,证明当时吴慧已经出现些许精神问题了。以此反推,吴慧只可能是在去年十一月之前解剖的喻香香的尸体,而喻香香从死亡再到霓城医科大,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喻香香的死应该在去年十月。现在是四月中旬,算算时间,半年左右了。”

人已经死了半年之久,再想查她生前的事情并不容易。而且她偏偏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性格内向,没有朋友,熟知她的人少之又少,就算他们想到了查案的大体方向,也没有有效的查案条件。

徐小娟埋下头把玩鬓边的头发,好半晌之后才低郁道:“这么说来,我们现在岂不是寸步难行?”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徐小娟咬牙道:“那我们就从喻香香的室友开始查,问不出有用的线索就去福利院查,再不行就去她打过工的地方查,我不信这个案子连一个突破口也没有!”

沈星暮道:“没用的。”

徐小娟问:“查都没查过,你怎么知道没用?”

沈星暮道:“沈星暮查人、查事的本事比起我们只强不弱,而且他手下有一群本事高强的行家,连他都没有查出丝毫头绪,我们再查也是浪费时间。”

徐小娟不满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说啊!昨天高哲羽明明想和我们一起行动的,你却不让他来。现在好了吧,我们两个连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坐在这里干瞪眼,什么也做不了!”

沈星暮道:“高哲羽来了也没用。”

徐小娟冷笑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但是我很想知道,既然我们做什么都没用,还来这个城市做什么!干脆直接把恶念之花送给仇世得了!”

沈星暮道:“善恶游戏遵循逻辑性、平衡性、公平性。”

徐小娟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我们现在没有头绪,那就耐心等待,如果这真是一场查案子的推导游戏,恶念空间不可能不给我们任何线索。”

徐小娟问:“万一我们一直等,最后却稀里糊涂地输掉了呢?”

沈星暮道:“那就只能证明我们忽略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徐小娟道:“我仔细想过从我们抵达霓城到现在的全部经过,所有该想的东西,我们都已经想过了,还能忽略掉什么?”

沈星暮道:“说不定我们什么都没忽略,只需耐心等待就好了。”

徐小娟的眼珠子一鼓,凶巴巴骂道:“连我都为夏恬焦头烂额,你倒好,作为她的老公,居然还有闲心这样悠哉地坐着等!夏恬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沈星暮不回答,反而又叫了一碗粥喝了起来。

徐小娟明显生气了,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刚才正吃饭的时候你不吃!现在我吃完了你又吃!你的脑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星暮道:“原本我不想吃的,但是和你说话太费力,又感觉口渴了,所以喝完粥解渴。”

徐小娟一脸怒容,接连说了好几个“你”字,最后好像是气得懒得说话了,直接别过头去,掏出手机玩小游戏。

沈星暮喝完粥,叫老板结了账,径直向外走。

徐小娟问:“你去哪里?”

沈星暮道:“回宾馆睡觉。”

身后立刻没声了。

沈星暮不回头便能想象出徐小娟横眉立目的怒容,便有些忍俊不禁。

他发现徐小娟虽然有些小聪明,观察力也不错,能发现窗柩和竹子组成的人影轮廓,但依旧帮不到他什么忙。

如果是叶黎在这里的话,两人一定不会为案子没有进展而争吵,因为他们都能想到,这场善恶游戏的关键始终是在吴慧身上。

他现在只能先等吴慧醒来再做打算,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沈星暮回了宾馆房间,还没来得及关门,徐小娟便冲上来一掌抵住门,凶巴巴问道:“你真打算睡觉?”

沈星暮微笑道:“你也睡一会,养足精神,善恶游戏中,何时出现变故与危险都不足为奇。如果你对我足够放心的话,可以在我的房间休息,我睡地上就可以了。”

徐小娟定定地盯着沈星暮,好像看到了一朵美丽的花,忽然失神了。

沈星暮问:“你怎么了?”

徐小娟开眉道:“我现在才发现,你这张木头脸笑起来还挺好看的,难怪夏恬会瞧上你。”

沈星暮道:“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徐小娟问:“我们为什么要住一个房间?防止突如其来的死亡游戏强行将我们拆开吗?”

沈星暮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徐小娟顺着问道:“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沈星暮道:“既然你和我一起行动,我就必须保证你的安全。你长时间离开我的视野,我也会不安。”

徐小娟问:“担心我出了事,你没办法向老公交差?”

沈星暮道:“其实我们本来也是朋友,谁也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出事。”

徐小娟歪着脑袋,眼里的惊奇之色越来越浓,片刻过去掩嘴笑道:“原来你也可以好好说话啊?我来找你之前,还担心和你沟通不了,不小心闹出大乱子呢。”

沈星暮道:“你把我担心的事情说了。”

徐小娟眉开眼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不了,毕竟男女有别,住一个房间很多不方便。而且我不弱,就算让我一个人去应付死亡游戏,我也不怕。”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我睡觉了,等吴慧醒来后,高哲羽会打电话给我,到时候我会叫你。”

徐小娟笑了一声,推出门外,顺手将门带上。

沈星暮闭上眼,颇为凝重地揉了揉眉心与太阳穴。

上一场善恶游戏里,他频频失误,导致在即将失败的最后一刻,还自以为是,胸有成竹,认为胜券在握。

这是决定夏恬能飞平安苏醒过来的最后一场善恶游戏,他输不起,不能再犯任何错误,因而善恶游戏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必须想到,并且冷静地分析与权衡。

沈星暮几乎可以肯定,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仇世一个人,还有拥有天马星空一般的思维的童遥。因为他上次去找童遥时,看到了她眼中的陌生与信赖——很奇怪,陌生之中又有一分信赖,这种眼神时刻提醒他,她已经对他死心了,但她依旧相信自己的判断,认为就算她帮仇世,他也能赢。

所以童遥会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而站在仇世那一边。

一想到仇世和童遥联手,沈星暮的心便如坠冰窖一般清寒沉重。

而突兀闯入这场善恶游戏的徐小娟也是一个变数。

从徐小娟和叶黎交往开始,沈星暮对她的怀疑持续了一年之久。直到夏恬对他连番保证,说徐小娟没有任何阴谋与恶意,他才渐渐放下戒心。

可是夏恬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吗?

沈星暮细想两年半以前,徐小娟的突兀出现,而且像是吃定了叶黎一般,缠着他不放。那时候便显得好生奇怪,徐小娟的容貌与身材都不错,想要找一个有钱的男人做靠山并不难,没有任何理由看上叶黎这样一个平庸而落魄的“大叔”。

在恶念空间里,沈星暮质问过徐小娟,两人有了一番针锋相对、言辞激烈的对话,也正是那时,她露出了一个细微破绽。

在那之前,沈星暮和叶黎从未在她面前说过“恶念之花”这个词,她却随口说了出来。

之后徐小娟头部受伤,假装成心智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甚至骗过了沈星暮。

再后来,在弭城展开的那场善恶游戏里,徐小娟吵闹着肚子痛,硬要逼叶黎回蛰城,也恰恰是在那一晚,沈星暮遭受了仇世的袭击。

这两年来,她做了许多奇怪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足以引起沈星暮的怀疑。

可是如果她真的有恶意,为什么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夏恬,和万青虹正面对峙,因此丢了孩子,还受了诅咒。

而且何思语也说了,她、沈星暮、夏恬、叶黎、徐小娟五个人,都承受着恶念空间的诅咒。

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怎会自相残杀?

她就像一个蒙着面纱的神秘女人,没人看得穿她的真实面貌,更没人能读懂她的心思。

沈星暮想起两人在霓城北科大校门前的对话——“我能像相信叶黎一样相信你吗?”“可以。”

他做了决定,只要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便用真诚与善意去对待徐小娟。

但如果有了变故,那就另当别论了。

沈星暮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在快到正午时,来电铃声终于响了——

青娥画眉何曾不同

秋水柔情恰恰羽化长虹

火映白衫似血似红

铁骑嘶鸣四海万千兵戎

幻想尽头少年音容

闹剧终点偏偏腾飞化龙

雾锁荒原几经枯荣

飞雪安抚城外温柔坟冢

沈星暮很早就看到来电显示是高哲羽,但依旧等铃声放完一遍才接听电话。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夏恬结婚以来,再也没有听她唱过歌了。

——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陪她做啊。

沈星暮心里略微苦涩,听筒里已响起高哲羽的声音。

吴慧已经醒了,但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时而清醒,时而疯癫,高哲羽问沈星暮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沈星暮当然要去。

他挂了电话,简单地洗了一把冷水脸,便敲开徐小娟的房门,领着她一起去高哲羽的风景房。

吴慧的确醒了,只不过还是昨天那副空洞无神的模样,坐在床铺边,像一个没有表情的瓷娃娃,唯独会动的便是悬在空中的两只脚,偶会轻轻踢一下。

高哲羽在旁边看着,沈星暮不好大声说话刺激她,便用较为温和的声线询问道:“吴慧,能听见我说话吗?”

吴慧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沈星暮又道:“我是来帮你的。”

吴慧的脑袋终于动了一下,和昨天一样,偏头看了沈星暮一眼,便又放平脑袋看向前方。

沈星暮问徐小娟,有没有在房间里的各种花纹纹路里观察出人影轮廓。

徐小娟摇了头。

既然房间里没有晦涩的人影轮廓,算是证明喻香香暂时没再叨扰吴慧,她怎么还和昨天一样,莫非是患了心理上的疾病?

沈星暮尝试释放“念”包裹吴慧,可惜“念”对善恶游戏中的关键角色不起作用。

他一时束手无策,只能耐心地说安慰她的话,希望她能有所反应。

沈星暮很有耐心,目前除了吴慧,再没有任何线索,无论过程怎样枯燥无果,他都必须想办法让她开口。

或许是沈星暮的锲而不舍渐渐打动了吴慧,她的视线好像有了焦点,不再如之前那么涣散。

沈星暮见说话有效,便继续说道:“吴慧,你放心好了,喻香香不是你害死的,她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请你帮忙而已。我知道你也没办法帮她,又害怕她一直缠着你,才会这样惊恐。现在没事了,我和我的朋友会帮你超度喻香香的亡魂,你尽量告诉我,你还记得的、关于喻香香的一切事情。”

吴慧张了张嘴,却还没说出半句话,便已哽咽着哭出声来。

她哭得很厉害,抽泣不止,泪如雨下。

沈星暮有些惊讶,因为她现在的哭泣非常伤心,流的并不是惊惶恐惧的泪水。

吴慧哭了好一会,直到高哲羽走到她身侧,用手纸擦拭她的眼泪,并且摸她的脑袋,她才稍稍平复一点。

沈星暮见她不抽泣了,便抓紧时间询问道:“你还记得多少关于喻香香的事情?”

吴慧咬着嘴,尤为悲伤地说道:“香香姐姐好可怜,小时候被母亲当成畜生虐待,好不容易进了福利院,又被福利院院长区别对待,经常不给吃的,只有一个小女孩对她好。她那么努力、那么刻苦,好不容易熬到大学,却被人用小女孩的性命做威胁,忍着眼泪陪人睡觉。好不容易走出这件事的阴影,又被心怀鬼胎的人害死了。”

沈星暮在吴慧说话之前便已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并且自己也有努力记忆。待她说完,他立刻询问道:“能说详细一点吗?她有母亲,为什么会进福利院?对她好的小女孩是谁?是谁威胁逼迫她?又是谁心怀鬼——”

沈星暮忽然止声,因为徐小娟已经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而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样连番发问,以吴慧目前的精神状态,很难回答得上。

于是他放缓语气,露出一个还算平和的微笑,安慰道:“你慢慢说就好,我听着。”

吴慧擦着眼泪摇头道:“我只知道香香姐姐经历过那些事情,至于她为什么进福利院,那小女孩是谁,谁威胁她,谁害死她,这些我都不知道。”

沈星暮惊讶道:“这些事情都是喻香香告诉你的?”

吴慧红着眼道:“香香姐姐一直在我耳边说一句话,叫我替她讨回公道,其他什么也不说。最初我很害怕,以为她像电视里的冤魂一样,会拉我下地狱垫背,所以我一直哭喊,希望她能离开我。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好像变成了旁观者,目睹了香香姐姐那么倔强、那么努力,却有那么悲惨的一生。我终于知道了,她只是想请我想办法替她找出害她的凶手,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

沈星暮思忖着点头,心中忽然有了猜测,继续问道:“那你想替喻香香讨回公道吗?”

吴慧埋下头,捏紧小拳头,悲伤道:“我不行的。我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生,若非运气好遇到羽哥,可能也会和香香姐姐一样悲惨。前段时间羽哥去查过香香姐姐的案子,连他那么有本事的人都查不出头绪,我还能怎么帮她啊?”

沈星暮道:“现在我和我朋友也会帮你。”

吴慧的睫毛颤了一下,急声问道:“你们能查出凶手吗?”

沈星暮道:“只要你点头,我和我朋友都会竭尽全力去查,不管凶手怎样神通广大,我们也会把他抓出来交给法院审判。”

吴慧重重点头道:“我当然希望凶手伏法,还香香姐姐一个公道。”

她的话音刚落,沈星暮便察觉四面八方均袭来强大的恶意。

那种深邃而漆黑的恶意,沈星暮记忆犹新。

除了邪恶花海和恶念之花,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感到如此不安。

徐小娟也在这时蹙着眉呢喃道:“我怎么有种如芒在背的惊恐感?”

两人短促对视,房间外忽然传来“嗤嗤嗤”的笑声,干净而典雅竹轩内,忽然盛开层层叠叠的花蕾。

彼岸花、曼陀罗、黑玫瑰、罂粟……

每朵花都有着让人绝望的花语。

这些花蕾宛如漫天飘飞的雨花,疯狂生长,疯狂繁殖,短短几秒钟内,便覆盖整套风景房,变成黑暗而邪恶的花海。

沈星暮看到了那一朵天仙子,它就伫立在花海的最中心,花芯宛如一张不可名状的人脸,正放肆而猖獗地大笑着。

沈星暮忍住体内疯狂翻涌的惊惧,猛地偏头,却发现床铺上坐着的吴慧与高哲羽都已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这是现实世界还是恶念空间?抑或是死亡游戏的世界?

以往的大多数死亡游戏都会有空间疯狂破碎再重组的惊悚画面,这一次却没有出现空间破碎的现象,不太像开启了死亡游戏。

可如果不是死亡游戏,又能是什么?

恶念空间已经侵蚀现实世界了?

沈星暮飞速思考,却久久想不出头绪。

却在这时,那朵不断邪笑的天仙子居然像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它用极其邪恶,又极其冰冷的声色说道:“沈星暮,你能走到这一步,的确很值得表扬。只可惜你也到此为止了,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徐小娟立刻尖声大吼道:“今天是你的死期还差不多!”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走到天仙子面前,俯身便掐断它的脖子,将花托放在手心,冷冰冰回复道:“就凭你?恶念空间?”

天仙子离开了花柄却依旧笑得肆无忌惮,志得意满地嘲讽道:“以前因为何思语作祟,我拿你们没什么办法,只能用愚蠢的游戏规则试图扼杀你们。哈哈哈……这次和以往可不一样,何思语的力量已经趋于枯竭,对我的阻碍大大降低,在完全不对等的死亡游戏规则下,你同时面对两个强敌,还有可能活下去吗!”

沈星暮想到叶黎曾不只一次亲口述说,在恶念空间听到了何思语的声音,现在看来,那不是幻听,何思语的本尊的确在恶念空间里,并且时刻与这一望无垠的邪恶花海战斗。

沈星暮想到每次封锁恶念空间的入口的白光,冷声问道:“是何思语在封锁恶念空间的入口?”

天仙子讥诮道:“你都自身不保了,还有心思去管何思语的事情?”

沈星暮淡淡说道:“如果你能杀我,早就动手了,现在还装作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与我说话,无非就是想借此轰击我的自信。可惜你选错对手了,恶念空间也好,仇世与童遥也好,只要你们敢来,我就势必将你们逐一击溃。”

天仙子怨毒地笑着,抨击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在虚张声势?哈哈哈……沈星暮,你能活下来的话,就活下来给我看吧。”

天仙子说完这句话,忽然化作浓郁的黑雾飘散,而四周的花海也如退潮一般顷刻消退。

花海完全褪去后,沈星暮却不在高哲羽的风景房里,而在一间一览无余的大房子里。

沈星暮连忙环视,确定徐小娟在房子里站着,心中暗自松出一口气。

房子六面嵌合,是完全封闭的状态,没有光源,房子内部却像露天的操场一样明亮。

房子里唯一的陈设是一张过腰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物品,这会徐小娟正把那个东西捏在手上很随意地把玩,像是一个遥控器。

茶几后的墙壁上有一个大屏幕,屏幕现在是全黑的。

沈星暮立刻意识到,徐小娟现在把玩的遥控器,就是打开屏幕用的。

他正想叫她别玩了,屏幕却忽然打开了。

屏幕的画面依旧是那一朵天仙子,它那恶心的“嗤嗤嗤”笑声从未停息过,哪怕隔着屏幕也让人恨不得掐断它。

屏幕你的天仙子邪笑道:“沈星暮,你该感谢何思语,若不是她,你早已死了,不过你现在的情况也已经离死不远了。”

沈星暮冷声道:“你直接说游戏规则,说完就可以滚了。”

天仙子道:“你可以把这个房间当做放映厅,屏幕上会以电影的形式播放喻香香记事到死亡十九年里经过。当然,屏幕里的画面,都是以喻香香的视角展示的,不会播放她看不到的画面以及她听不到的声音。你们只有通过这场电影推测出杀死喻香香的真凶,并且把真凶的名字写在茶几上的空白处,才能活下去。电影可以重播一次,遥控器可以暂停以及缩放电影画面,时限六个小时。若你们超过时限不给答案,或者推测出的答案是错的,都将直接判定死亡。”

沈星暮淡淡问道:“就这些?”

天仙子邪笑道:“给你们一个提示,电影里播放的画面没有半点虚假,绝对是喻香香生前的行迹与见闻。”

沈星暮冷冰冰说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

天仙子问:“你关心什么?”

沈星暮道:“是不是只要我和徐小娟推测出了杀死喻香香的凶手,第三朵善念之花就是我的了。”

天仙子嘲笑道:“你居然还惦记着善念之花?哈哈哈……看你可怜的份上,再给你一个提示,最好抓紧时间,不然不需要六个小时,你就已经死在放映室里了。哈哈哈……你就慢慢想办法活下来吧!”

天仙子说完这句话,屏幕忽然变成一片雪花,再没有任何画面。

到了此刻,沈星暮肯定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从一开始,这场善恶游戏的主要场所并不在现实世界,毕竟喻香香过世已久,在现实中完全没办法查询。他和徐小娟只有触发开启这场死亡游戏的条件,才能进入这个放映厅,通过看电影的方式寻找杀死喻香香的凶手。而这个条件便是让吴慧亲口说出想要帮喻香香讨回公道。因为只有身为心灵纯白之人的她有这份善念,才可能绽放善念之花。

天仙子一走,沈星暮终于耳根清净了,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到徐小娟面前,认真说道:“给我看一下遥控器。”

徐小娟把遥控器递过来,他便看到上面只有五个按键,分别是播放、重播、暂停、缩小、放大。

沈星暮迟疑片刻,抬眼看向徐小娟,询问道:“准备好了吗?”

徐小娟点头道:“我准备好了,这一定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认真的电影。”

沈星暮抬手按了按眉心,而后盘膝坐在地上,定睛看着屏幕,按下了播放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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