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他们造的孽不该由你们来填呢。”
随着一个清亮的人声响起，周围的一切嘈杂都消失了，整个环境寂静得可怕。
“你是谁？”
“我很想回答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那声音干净，纯粹，宛若少年一般，却说得我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炼狱之中，哪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你……你想做什么？”
“我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想请教一下。”
听到他这个问题，我怕得更厉害了。
世间一直都有传说，若是应了恶鬼的声，回答了他的问题，就会沦为他的替身，代替他在炼狱之中接受那无尽的折磨。
虽然这传说在阳间是假的，我们普通鬼儿魂儿的才没有那样瞎问别人问题的特殊爱好，可他们无恶海是怎么个规矩，我也不清楚……
我确实是做好了魂飞魄散的打算，可我只想痛痛快快地死，没法接受这样的成千上百年的苦啊！
“小白姑娘？”
“不！别请教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呵…”那头轻笑了几声，又接着道，“只要小白姑娘答出了我的问题，我就放他们几个出去可好？”
我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自从这个声音出现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定格了下来。
无论是蔡郁垒，白落仙子还是那群恶鬼，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杵在原地，不得动弹。
我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本事能让他们俩出去？”
“我还能让外面的转轮王法相和神荼后人出去。”他顿了顿后，又补充道，“只要你肯回答我的问题。”
他既然能毫不费力地控制住这儿的所有人，自然有着我所无法企及的能力。
无论这能力是邪还是正，都是我最后的机会。
“行，你问吧！”说着，我便朝上仰了仰头，俨然一副毅然赴死的模样。
“亲情，友情，爱情……哪一样是值得信任的感情？”
“哈？”
我震惊了。
他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我要怎么答才算正确？
“姑娘不必想那么多，只需把你心里的想法告诉在下就可。”
我听着他似乎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攥着手指，颤颤地答道：“阁下若是问我……我自是觉得这三个，都是一样值得信任的感情。”
“哦？是吗？”那声音似乎有些疑惑，“我看着好像不是这般呢？”
“什……什么？”
“蔡郁垒，东方鬼帝。作为兄长，他并未对自己的弟弟有过爱护，反而因为嫉妒，背叛陷害于他；
作为朋友，他也未对白落做到真挚，只因自己爱而不得，便亲手推她入深渊；
作为丈夫，他更是可笑，三千年来心中始终寄挂着他人，对伴侣连半分忠诚都无。
如此，姑娘还觉得这感情可信吗？”
听了他这话，我难免有些发愣。
谁让他说的都是些让人无法反驳的大实话？
我抚了抚胸口，强迫自己冷静的同时，大脑飞速地思考了起来。
“那……那时候，蔡门神他老人家根本不懂真正的感情是什么。你看，他现在明白了，不就牺牲自己，来救他的兄弟朋友了吗？”
“他今日出现在这里，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他只想证明给天下人，证明给白落看，他蔡郁垒，比他的弟弟要强。”
“你又不是他，你又如何能探知他的想法呢？”
“我还碰巧就是可以。”他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难以琢磨的情绪，“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在我这儿瞧得都格外真切。”
“是了，你能知道他的想法，我又不知道。你这问题既是问我的，自然要以我的感观为主，哪里好用他人的想法来反驳我的观点呢？”
那头似乎是从来没有遇到像我这样的诡辩家，竟是愣了许久，才笑着答道：“说得在理。那我们就来看看你的感受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感觉到一阵白光迅速地蹿进了我的脑海里。
下一秒，这个声音，就在我脑中响了起来。
“想不到姑娘降生不到四十余载，竟见识了这阴阳两界这么多的情感。”
“是啊是啊……”我虽是对他随意读取我记忆的行为十分不满，但又无奈于如今己方队友的生死全掌握在他手里这个事实，只能乖乖地应声。
“唔……这个桃源里小区。那邱邱，不就是因为误信了小慕鬼魂的欺骗，才坠楼身亡的吗？这样的友情，也值得信任吗？”
他这话一出，我的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铁青着脸傲娇的小慕和青涩害羞的小邱邱，看来他是读到了我的这部分记忆。
“首先，小慕是受了恶人蒙骗，才会害了邱邱，这个案子判官院早已有了判决。再者，邱邱一开始便是为了保护小慕，才同他一起躲藏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二十年之久，而后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也并未对小慕有任何埋怨，反而极力在判院为他作证脱罪。这难道还是不值得信任的友情吗？”
“信元小区，陈元培，就是错信了好友张清，才将妻女推向了深渊……”
“陈元培，虽然没有得到值得信任的友情，却收获了极其珍贵的爱情。他的妻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了他，竟也能利落地杀人，为了他，也甘入地狱。这难道不是值得信任的爱情吗？”
“魔鬼树路口，秦玉玲，爱了这么久，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甚至于，她丈夫那么快便再婚另娶。这样的爱情也有意义吗？”
我努力地回想着秦玉玲生前好看时的模样，回想着她同笑笑之间幸福快乐的场景，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起那枚被所有人遗忘的戒指。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除了亲情，真正的友情和爱情，想要再得到一个，便已经是很难了吧。
又或许，大部分的感情，确实是不值得信任的呢？
“看来，小白姑娘，对自己的先前的答案，也有所犹疑呢？”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边说着话，边不可控制地渗出了一层汗来。
我小白巧舌如簧，驰骋飞霞路这么多年，怎么能输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阁下问的是，亲情、友情、爱情……哪一样是值得信任的感情。以我的记忆为证，
魔鬼树路口，秦玉玲日复一日的守候，最终为女儿魂飞魄散于恶鬼手中，是为奋不顾身的亲情；
桃源里小区的小慕邱邱涂康康，爱仁医院十七层的阿莲和她的姐妹们，都是竭力相护的友情；
信元小区，陈元培夫妇，为了彼此，都无惧于下地狱，是至死不渝的爱情。
这些，难道还不是值得信任的感情吗？”
“可……”
“阁下若是想要找到不可信任的例子，总能找到。七情六欲，纵使天神仙上都无法掌控，需得剥离开去，更不用说凡人了。世上无尽善，自然也无绝对可以信任的东西。”
那头沉默了很久，都不曾答话。
他越是不吱声，我便越是紧张。
这家伙到底是谁啊？难道是假神仙们的七情六欲在这炼狱之中三千年，修炼成什么妖物了不成？
妖物，又怎么会有这么纯净的声音呢？
等一下……
七情六欲，包含的并不仅仅是恶，那里面……还有，爱。
那些假神仙们，连爱意都舍弃了，还谈什么仁者爱人，心怀六界？
真是虚伪啊。
“小白姑娘想得不错，他们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却是最虚伪的人。”
我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白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姑娘莫怕。”那声音放低了不少，似乎是真怕吓到了我，“姑娘既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然要履行诺言，放你们出去。”
“你当真要放我们出去？”
“他们造的孽，我当然要找他们去还。”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通情达理的反派，我一时感动得语塞。
“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找他们算账之前，我想先去人世间走走。也看看，小白姑娘说的那些令人刻骨铭心的感情。”
“啊？”
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便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整个光罩应声炸裂了开来，那先前充斥在其中的黑暗，瞬间烟消云散。
只留下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我们几个当事人。
“小白！”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殿下！”
……
一时间，各种声音充斥在整个空间里，吵吵嚷嚷地令人头疼。
好在，钱九七迅速上前接住了我，将那些人莫名其妙的面孔拦在了前头。
“白落，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转轮王大人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冷淡无情，可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担忧。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着，白落仙子一脸茫然地将目光投向了我。
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钱九七似乎是有些紧张，搀着我的手不由地收紧了些。
“我好好的，没事儿。”我先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后才对着众人道，“无恶海炼狱里头的恶魂已经尽数被除尽了，大家都散了吧。”
“这不可能，我明明还……”蔡郁垒的脸上依旧纵横遍布，那弑神术留下的痕迹怕是难消了。
我恨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可现在又不免有些可怜他。
“蔡门神，留着你的命，再好好赎罪吧。”
我刚一说完，就感觉又一阵白光自天上落下，潜进了我的脑海里。
这已经是今日我第三次被人查探记忆了！
这些仙人鬼怪的，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偷窥别人的隐私，到底还有没有素质啊！
等等……
他现在在查探我的记忆，我这样骂他，岂不是……
“想不到，不过几千年，如此恶煞压制，也能成灵魅。”
上头似乎是传来了一声叹息：“他走之前说了什么？”
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这个问题是在问我。
不都看了我的记忆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几句，才应声道：“他说，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小白，别胡说。”钱九七大概是怕我得罪了上头的神仙，忙出言劝阻。
“是实话啊。他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无恶海地下数千年，难道还不能出去看看嘛。”
“罢了，都散了吧。”
天上人儿这简单的八个字，就为这持续了三千多年的恩怨错对划下了句号。
至少，对于我来说，是划下了句号。
至于那跑出去看世界的……嗯……灵魅大哥，自然有他们去烦恼。
我抬头认真地瞧了瞧钱九七，在他炽热的眼睛里，看到了笑盈盈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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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三千九百七十八年，无恶海出，炼狱门开。
狱中恶欲邪魂出，灵魅控之，离世不可寻。
神女白落，自断仙籍，托生凡人界，天庭叛军青卫军随之。
东方鬼帝，蔡氏郁垒，为摄魂弑神术所创，避世。
前东方鬼帝，神荼，得转轮王相助，残魂得存，托生凡人界。
东方冥界，清洗重整，由蔡涂两氏之后，继任部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