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要做这种事情？
林安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很明显已经在脸上透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他的身体僵硬，心生退意。
自己不该来这个地方，不该沾染这个女人……那样的话，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安没有来得及退出去，一双手冷不丁地贴上了他的面颊。
温柔的抚摸，微凉的指节和手掌在皮肤表面留下鲜明的触感。
【害怕了吗？】周清薏俏丽的眉眼拉近了，黑色的瞳眸仿佛藏着深潭，【可是我呀，早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少女浅浅的微笑起来，一瞬间竟给人如初生的幼兽般纯白的感觉。
【我本来是该死的，我想用我的命把那些该死的人一起带下地狱去。】她凑近了少年小声呢喃着，如同梦呓。
【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可以离开的，可是那火光太美了，听说地狱之火熊熊终年不散，想来也是那么美的，只可惜没有一支笔能让我把眼前的一切画下来。真可惜啊，我想，结果就在那个时候，你出现了。】
说到少年的出现，周清薏的眼中猝然迸发出耀眼的光亮，仿佛那一夜未燃尽的火焰又在少女的眼中延续了生命。
【是你把我从地狱的火焰中拖行出来的，也是你说要陪着我的！】
【……】
周清薏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林安，嘴角笑意嫣然，孩子气地张开了双臂：【所以，我来找你来了。】
说着，就将少年用力压入怀中。
一瞬间的收紧。
林安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想要挣扎，可是刚想要抬一下胳膊，就听见周清薏委屈的低声耳语。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了呢？】
【……】
【说好会陪着我的，可是火都还没灭，你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也不知道，我见到你是有多开心！】
听到这里，林安情不自禁地垂下手，放弃了挣扎，因为那一刻，他竟然和眼前的疯子产生了共鸣。
他对为了保护愚蠢的自己而毅然消失在大火中的哥哥，未尝不是这样的心情。
……如果，可以再见一面就好了。
哪怕是说一声，只是说一声，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可是，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梦想是虚幻的，拥抱却是真实的。即使并非思念之人的臂膀，也同样可以带来一丝慰藉。
他是擅长自欺欺人的人类。偶尔骗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耻的。
林安闭上眼睛，沉溺在那种虚幻的温暖中，直到窗外的最后一丝薄暮落下，黑夜降临。
他主动松开了周清薏，四目相对间，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回抱了对方。
察觉到少年此时的情绪变化，周清薏眨着眼睛，扬起一个兴趣盎然的笑。
【原来是喜欢抱抱吗？】
一个不字尚未出口，就听少女大方宣布道：【不用害羞，我都明白的，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哦。】
林安闻言愣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脸上顿时腾起一阵热意。
【我才没有那种怪癖。】他理不直气不壮地反驳道。
周清薏倒是开明得很：【抱一抱而已，算什么怪癖啊，又不是什么伤风害俗的事情。】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有些狡黠地眯起眼睛，【当然，学弟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不嫌弃这副身体，我自然也……】
【够了。】
林安有些烦躁地抬手，制止对方继续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不要再说了。我……】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心情复杂。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如果不赶快撇清关系，眼前之人一定会变成大麻烦。另一方面，对方先前所说的话确实触动了自己。
算了。他放弃般地想道，麻烦本来就不是能够轻易脱手的，不然又怎么能被称为麻烦。
想到这里，林安随手拖过一张凳子坐下，轻声道：【我刚才想要拥抱的人并不是你。】
【没有关系哦。】周清薏的声音随即传来。
闻言，林安抬起眼睛，对上少女笑盈盈的眼眸。
周清薏背着手，漆黑的长发随着歪过脑袋的动作微微晃动，在满室浓重的绘画颜料的气味中飘散开一丝淡淡的植物清香。
【无论把我当成你心目中的谁都可以，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啦。】
周清薏坦然道，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解释道：【嗯，或者说，这些对我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我要的就只是你而已。】
听着那些多少有些颠三倒四的笨拙话术，林安似乎有些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周清薏并不是真的想要和他谈恋爱，她只是想要借由恋爱缔结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下，少年可以像恋人一般地陪伴在自己的身旁。
所以，无论林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都好。
周清薏只需要林安这个人在自己的身边，就像林安在火灾现场守着奄奄一息的少女时所说的那样——陪着她。
换句话说，周清薏其实并不在乎林安这个人究竟如何，也就是为什么，少女在一开始就表现出了那种明明强人所难却又理所当然的态度。
【那样的话，交朋友也是一样的吧。】
理清思路之后，林安突然就释怀了，他看着周清薏再度靠近的脸，没有丝毫躲闪，而是诚恳地建议道。
【朋友？】周清薏似乎蹙了蹙眉，【可是我并不需要那种东西。】
她漆黑的眼睛盯在林安身上，带着笑意的眼底逸散出纯粹的占有欲。
【我只想要你。】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诉求，眸色浓郁，语气坚定地宛如不肯放弃心仪玩具的执拗小孩。
【……】
林安一时无言，定定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视线划过胡乱堆在一旁沾着斑斑血迹的白色绷带以及那幅未完待续的画作，他突然笑了。
【也不是不可以。】林安缓缓说道，同时看见少女的眸子微微圆睁。
【不过——】他顿了顿，微笑道，【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完成。等到一切完成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你画中的烟火好不好？】
周清薏的眼睛亮了，显然再喜欢林安的这个主意不过。她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林安的胳膊，还是一样的没轻没重。
她有些急切地问道：【还要多久？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林安轻微地抽了一下眉，随即安抚般地笑了笑。
【不急，你不是还有画要完成吗？既然是我自己的事情，自然也必须由自己完成。】
听到林安的回答，周清薏似乎有些失望。
【这样啊。】她松开了握着少年的手，慢慢坐回了画布前，那只原本缠绕着绷带的手随意地垂落下来，有血蜿蜒过惨白的手背。
【出血了。】林安脱口道。
周清薏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看了眼，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难怪，有点痒痒的。】
她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那卷绷带上，没有多少犹豫，就拿起来动作别扭地想要缠回去。
【等等。】林安低声叫道。
周清薏困惑地望过去，嘴里还衔着一角绷带。
【我来吧。】林安说，【那个已经脏了，用我的。】边说边从书包里摸出一卷袋装的医用纱布。
虽然没有像贺雨宁那么夸张，但这么些年的相处下来，他也多少会备上一些简单地应急，并且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常见的伤口处理方法。
他不甚熟练地重新给周清薏包扎伤口的同时，周清薏像是突然变得乖巧起来。
一声不吭地，任凭自己的手被翻来覆去，好像一个听话的人偶。
完事之后，更是抬着手左看右看，仿佛那是什么刚安上去的假肢，因此尤为新奇。
【真好啊。】
林安听见少女小声地呢喃，刚把东西收拾好，又听见对方问道：【真的不要交往吗？】
【不要。】
【真是干脆啊，连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的。】周清薏小声嘀咕了一句，又问，【所以是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吗？】
这次，林安顿了一下，才回答说没有。
周清薏就像是抓住了游戏中作弊一方的把柄，兴奋地嚷嚷起来：【啊犹豫了，哼哼，一定是在撒谎！】
林安叹了口气，觉得这位学姐还真是小孩子脾气：【我只是在惊讶，学姐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么情有独钟。】
【因为你是我的。】周清薏再次言之凿凿道。
这一次，林安没有反驳，因为知道就算抗议了也没什么用，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确实已经许下了承诺。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以后在公共场合，就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吧。】
这一次，周清薏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凭什么？】
林安耸了一下肩：【当然是为了专心做事啊，不然怎么完成我们的约定呢。】他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寻常的灿烂微笑，【我想，那一定会是非常美丽一场烟火，在那之前，也请学姐努力完成自己的画作吧。】
说话间，他看见了少女脸上浮现的期许神情，心头竟也跟着同时涌起一阵奇异的骚动。
那一刻的他想，真好，他们都在期待着同一件事情的发生。
……那将会是一切的尘埃落定，也是他为自己预先选中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