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讲就是好几个小时，晚饭都是在这里陪着老爷子一起吃的。
“李小子……”
夜里八点多，终于讲的差不多了，老爷子面色凝重的问道：“彻底市场化后，情况真会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老爷子，永远不要高估人性，也不要低估资本对人心的驱动，有的人为了利益会无所不用其极。您也应该知道资本论里的那句话，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更何况，我刚才说的那些还不犯法。
我听说上次开会的时候还有人提议，要将医生的工资与效益挂钩。”
“嗯，我也听说过这个提议，说是要跟南方的那些私营企业一样，干的多就挣的多，就比如说这个医生给医院带来的收益越高，他的奖金就会越多，打破干多干少一个样这种局面。”
老爷子点了点头，可说完后他的眉头也同时紧皱到了一起，结合之前李唐讲的那些，这种方法他怎么越琢磨就感觉越不对，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那您说这个病人的病原本一块钱就能治好，可最终却花了十块钱才治好，给他看病的医生到底是该得到表扬还是应该批评？”
“呃……”这把老爷子给问住了，思考一会儿后，眼镜下那双看似老眼昏花的双眼瞬间变的明亮起来，盯着李唐说道：“臭小子，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思维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你少给我打哑谜，把话直接讲清楚。”
“嘿嘿，老爷子，这就牵扯到我之前说的，医院到底应该是什么性质的这个问题，按理来说，它应该是国家为了保障老百姓的健康权，生命权而建立的。”
“你这不是废话么。”
“嗯……可是如果把它彻底推向市场，那不就是逼着医院得自己想办法挣钱，再加上医生的奖金跟他创造的利益挂钩，这不是也逼着他给患者开一些无谓的检查，如果将来再把药品的定价权交给市场，就会造成很多药品的价格虚高。
那么这些提高的价格最终就会落在老百姓的头上，将来就很有可能发生病不起这种情况，因为老百姓看不起病了啊，他挣的钱可能都不够给医院掏的，让他还怎么生活。
我说的再浅显一点，就拿我们医院来说，说是有盈利，其实这个盈利非常虚，因为我根本就没把买那些设备的钱算到医院这边来，这家医院的财务不是独立核算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靠给病人看病，将那几千万美元的设备钱挣回来，所以我们医院的检查费用定的特别低。
假如以后医疗完全市场化，上级要求我把医院跟公司剥离开，医院这边完全自负盈亏，那么那些检查费用我势必就要提高价格，当做一个普通检查都需要上百块钱的时候，老爷子，您觉得还有多少病人能看的起病？”
“现在看病不是都报销的么？”
“没错，单位给报销，可单位效益如果不行呢？暂时掏不起这个钱，给你拖上三年五年的呢？还有……农民呢？农民看病的钱谁给报销？”
“这不是现在上边就正在讨论医保的事情么，以后肯定要设置全民医保，当然要让农民也能看得起病。”
“医保？呵呵，老爷子，怎么个保法，实报实销吗？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单独设立的医保基金负担不起怎么办？因为医疗完全市场化后，看病肯定会贵的要命，还是说个人分担一部分，医保基金报销一部分，个人分担的那一部分依然分担不起怎么办？看着这个人病死在家里？”
老爷子的面色此时再度变的凝重起来，他紧盯着李唐问道：“你怎么知道上边正在讨论的医保方案里就有这两种？”
讨论的方案目前还处于保密状态，仅仅只是讨论而已，按理来说，李唐这种级别的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可他直接就讲了出来，这让老爷子真的非常诧异。
“您可别多想，没人给我泄密。”见状，李唐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记得之前有新闻报道过说带队去欧美考察规范化的医疗市场，以及那边的医保情况，欧美的医保不就是那几种情况嘛，老爷子，我爱人可是几乎年年都受邀去那边参加学术讨论，还有，我们公司挣的钱大头都是来自于国外的客户，我了解国外的情况也很正常吧。”
听完李唐的解释，老爷子这才重新放松下来，想了想后说道：“我老了，已经退休了，对于这些政策性的问题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你讲的这些我会好好琢磨琢磨，有机会的话也会提点建议，另外，下次如果再召开这方面的会议，我会建议你也去参见。
你们这些身处第一线的同志，对这种事情才应该最有发言权，而不是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人闭门造车。李小子，谢谢你今天陪老头子聊这么多，耽误了你半天的时间。”
“您客气了老爷子，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嗯，我要回去的消息就不要给地方透露了。”
“您这是难为我，给别人谁可以不说，莪岳父和曹主任我还是得说的。”
“呵呵，你小子啊，走吧走吧，唉，不对啊，我的药呢？我以后不用喝药了吗？”
“您的药不用变，后续的医嘱我会给吴护士交代一下的。”
“那就行啦。”
老爷子具体什么时候走，李唐才不会多嘴问呢，他只会跟岳父和曹主任汇报一下这位近期要走的事情。
他也不在乎老爷子到最后态度上的改变，因为他知道，今天讲的这些，对这位老同志在思想上和观念上造成的冲击实在是太大，让他一时之间还转不过弯来。
现在参与医疗与医保问题讨论的那些人自己也没想到，未来会变成那个样子，大家的初衷其实都是好的，可就是低估了时代发展的速度。
应该说每一项政策的落地其实都是奔着好的方向，可人为因素实在是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