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饶想不通那空了的部分记忆。
索性不去管。
他根据仅剩记忆，一直往北去。
从天黑走到天明。
落在他身上的打量目光从未间断过。
城内百姓看着一头白发的男子，纷纷惊讶驻足。
［这人是谁？］
［看着有些眼熟］
［谁知道哪里来的异族人］
［你们不觉得他像五公主的驸马爷？］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挺像的］
［我看过驸马爷，他应该是黑发啊……］
［等等，他这不会是一夜白头吧？］
［为什么变成这样？难不成受刺激了？］
［能不受刺激？你们想想，五公主嫁给陈大将军，搁谁谁受得住……］
［看来，人人皆传五公主不得夫君喜爱，这个谣言有误］
［真正不喜欢的，应该是那五公主……］
［你们看看他头发上的血，太可怜了……］
［突然有点同情他了，本来是有名的富商之子，有大好的未来，偏偏被五公主看上……］
当所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全都露出同情可怜的目光。
新的谣言出现。
五公主前驸马爷一夜白头。
痴心错付，落得一夜白头下场。
说什么的都有。
江饶意识恍惚，听不真切。
他毫不在意落在身上的那些目光。
不过无关紧要的人。
不值得挂念在心上。
江饶一路走走停停，已经没了进食欲望。
长期处于饥饿缺水状态。
他嘴唇干裂，面色极差。
明明早就该饿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只想继续走。
五天后
江饶回到江家。
他上前敲门。
“谁啊？”下人把门打开。
一眼望过去，不认识。
看着对方风尘仆仆的模样，只当是过来乞讨的“饿了吧，在这等着，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剩的。”
下人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方向走。
江饶听到这话，在心里琢磨几遍。
听不懂，
他又没说饿，拿吃的做什么？
江饶抬腿迈进大门。
下人一看他要硬闯，顿时急了“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都说去给你拿食物，你怎么还硬闯？赶紧出去，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江饶一向不喜旁人触碰他。
“别碰我。”他冷声训斥。
因处于虚弱状态，声音少了几分凌厉感。
下人看不得乞讨又端架子的家伙，翻个白眼“得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赶紧给我出去！”
正僵持着
江父走过来“怎么回事啊？谁在外面？”
来了家里倚仗。
下人立刻腰板挺直“回老爷，外面来个乞讨的，一直要硬闯，我这拦着不让他进呢。”
“不是嘱咐过你遇到行乞的，就去厨房里拿点食物，别让人家空着肚子走。”江老爷子过来提醒着。
“我说了我去给他拿，让他在这等着，他二话不说就要硬闯，根本不听我的话。”下人如实禀告。
这么说着话。
江老爷子走到门前。
下人刚好错开身子。
门外。
站着一名满头白发的男子。
江老爷子扫了一眼，瞬间愣住。
他嘴唇发抖，不肯错开目光的盯着人“你……你是我儿？”
江饶听到他的话，努力在记忆里搜寻。
缓了几秒，冷冷称呼着“父亲。”
站在一旁的下人懵了，后退着撞到门上“这是少爷？少爷怎么变成这样？”
江老爷子看着儿子变成这副模样，瞬间老泪纵横“我儿受苦了……”
短短几日不见，怎么变得这般。
江老爷子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想要搀扶儿子。
江饶下意识闪躲开，想到什么，解释一句“父亲别多想，我忘了好多事情……”
闻言
江老爷子瞬间明白，只无奈点头“好，好，忘了也好。”
说了三个好。
其中无奈又心酸。
这时，
“老爷在外面跟谁说话？”正打算去铺子上买花的江母出来。
不等看江老爷子。
江母抬头，目光一下落在门外那人身上。
一眼认出。
又不愿相信。
“儿……儿子回来了？”声音颤抖，强忍着哽咽。
都说母子连心。
江母又怎会认不出自家儿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即将崩溃情绪，站到儿子身边。
江母看一眼丈夫，埋怨着“我让你爹派几个人去寻你，他偏不听，没事……还好我儿回来了。”
当着儿子的面，没敢把重话说出来。
最终化作一声，好好活着回来就行。
其他别无所求。
“母亲。”江饶任由母亲搀扶着往院里走。
他回到自己房间。
在屋子里面沐浴更衣。
院外，
江家二老再绷不住情绪，埋头痛哭。
“我儿子是怎么了？那么好的一头黑发怎么全白了……”
“老爷，咱儿这样，简直是在要我的命啊，我心疼啊。”江母这般说着，不停捶打心口，仿佛用痛来缓解心疼。
越想越觉得心疼，
江母展开双手，哪怕手上并未沾染鲜血“我刚刚摸他衣服，那么重的血腥味，血都干了……”
“老爷……我恨啊，恨自己无能，不能替我儿讨回个公道……”江母压抑着嘶吼，情绪波动过大，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江老爷子看着妻儿这般，鬓角瞬间白了许多。
通红的眼底闪烁着浓浓的恨意。
周奴，
陈临，
竟敢伤害我儿。
老夫与你们不共戴天。
此仇不报枉为人。
江母醒来后又哭，
江老爷子没办法，只能用一个借口让妻子支撑下去。
“夫人，儿子忘记很多事情，我们断不能在他面前提，儿子最喜吃你做的饭菜，劳烦夫人去给咱儿熬点白粥可好。”
经丈夫这么一提醒，
江母醒悟过来，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老爷说的对，臭小子奔波这些日子，肯定饿了，我这就去做。”
江老爷子看着妻子离开，挺直的腰板一下子佝偻。
家中独苗被如此糟蹋，他看着怎能不痛心。
这可是他们家的宝贝疙瘩。
在外面从没受过委屈。
区区一个五公主，竟险些去掉他儿子半条命。
此仇，不得不报。
江老爷子正想着，
门内响起儿子的声音“父亲，能否再换一桶水？”
江老爷子笑着应下“哎好，等着，我这就让他们换。”
命令管家去办这事。
几个下人进门，没一会儿抬着一桶血水出来。
江老爷子站在石阶上，看着桶内那鲜红的血水，震惊心痛到手抖。
这……这是流了多少血……
下人又连忙抬一桶水进去。
等了会儿。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江饶换上一身白色长衫，倒与一头白发相衬。
连肤色都衬得有些苍白，唇色也跟着淡了几分。
他开口说着“父亲，我饿了。”
现在什么都没有江饶重要。
江老爷子赶紧从悲伤情绪中回神，
强颜欢笑“你母亲做了饭菜，估计该熟了，我们过去看看。”
江饶不记得路线，默默跟在父亲身后。
桌上
散发着香味的米粥，一小碟萝卜咸菜。
江母把盛好粥的碗放到儿子面前“儿子饿了吧，快喝碗粥暖暖胃。”
江饶看了眼在桌前忙碌的妇人，接过碗“多谢母亲。”
没有记忆，便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他们。
他独身惯了，没有太多人性化情绪。
仅仅这一句话，
江母又红了眼眶“都是一家人客套什么，喜欢喝就多喝两碗，以后想吃什么娘都给你做。”
江老爷子跟着搭腔“你娘说的对，一家人不必客气。”
江饶点头，默默喝粥。
他咽下一口白粥，看向母亲“娘做的粥很好喝。”
粥的软糯程度适中，咸菜偏辣口，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
江饶坐在椅子上，与父亲闲聊。
“爹，我如今是否娶妻？”
不曾想，他随口问的问题，却令江老爷子如临大敌。
江老爷子绞尽脑汁，只干瘪瘪的说这么一句“咳……没……你不喜女人，说太麻烦……”
这话说的这么心虚，一眼戳破。
江饶懒得深究父亲口中的隐瞒。
又继续随口问“……回来路上，我听见百姓说什么公主驸马，还以为我娶了公主。”
“！！！咳咳咳……”江老爷子被茶水呛到，不停的咳嗽着。
“……”江饶沉默不语。
很好，
大概能猜到发生什么事。
算了，
懒得去纠结。
那些不是他该思考的范围。
江饶回到江家，
再次过起他那无忧无虑的少爷生活。
那几个发小听说他回来，立马放下手里的事儿，赶过来看他。
四人先后进江饶屋子。
当看到他那憔悴的面容，以及惹眼的一头白发。
全都愣住了。
曾经在他们眼里肆意的少年，怎么变样了？
上次见面还有说有笑，仅仅几天，就变得不认识他们。
江饶垂眸，努力想在记忆里搜寻关于这几人的身影。
奈何，想的他头都痛了，还是没想起来。
只有模糊的影像，确定与他认识。
江饶冷着脸开口“抱歉，我忘了好多事，我平日是与你们怎么相处的？”
他声音是不曾听过的冷漠。
“你这……”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接受不了。
那个会与他们勾肩搭背，各种搞怪，把酒言欢的好友消失了。
怎么好端端会变成这样？
好友到底经历了多大的痛苦，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常听老人说，情至深处，会一夜白头。
原以为是说着玩儿的。
再怎么用情至深，也不至于一夜变成白头发。
如今，
看到好友这样，
他们不得不信。
心中的疼惜无以复加。
对那什么五公主，怨恨不已。
做人不能太缺德。
会遭天打雷劈的。
几人低头深呼吸，不想在好友面前落泪。
良久，终于找到自己声音。
其中一人瞪大眼睛，任由泪珠在眼眶里涌动，
只笑着打趣“江兄不必多虑，你与我们从小玩到大，感情自是旁人无法比的，自然一些就好。”
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不是亲兄弟更似亲兄弟。
从不需要那些旁的来证明他们的亲情。
好友音落
江饶冷脸应下“好。”
一时间，气氛又沉默下来。
谁也没开口。
安静到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气氛不怎么尴尬。
被他们盯的也要尴尬了。
江饶想了想，主动寻个话题“你们吃过午饭没？出去吃一顿？”
“好，上次与江兄不醉不归，这次我可得先把你给灌醉。”
“早知要来找江兄，我便空着肚子来了。”
“先说好，江兄口袋的银子可得带够本。”
几人说说闹闹，试图把气氛活跃起来。
应该是在故意哄他？
江饶瞧着几人那笑脸，也被带动一丝情绪。
怨气变得温和。
他唇角上扬“好，管够。”
银子这身外之物，江家有的是。
这几位好友怕是想要哄他开心，才如此说着。
“等一下。”江饶起身，从旁边拿起一件披风，习惯将一头白发遮住。
不知怎么，他不喜这白发。
每每盯着镜中的自己，他总会被拽入悲痛的情绪当中。
不受控制的心痛，全身都在泛着疼。
疼到他难以入眠。
江饶极快隐去情绪，跟随几位好友外出。
闲来无聊，几人决定走着去酒楼。
十号翠仙居
菜系口味包含南北差异，受到各路经过商人的追捧。
几乎天天爆满，去晚了根本没有空座。
所幸，
江家在翠仙居长期定有一包厢，从不外售。
到地方后，
入眼，
翠仙居一楼，
桌桌被人们占满，全是酒杯触碰，谈笑风生。
各种菜香混杂在一起，只觉得热闹。
江饶走到收银台前，报出名号。
店小二笑脸相迎更甚，带领他们去三楼包厢。
几个发小一看，立即打趣“嘿嘿，这趟来值了。”
“早就说了，跟着江兄有肉吃。”
“江兄这大腿，以后我可抱定了。”
正打趣着。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没空座？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这是我们将军夫人，更是当朝天子的爱女五公主……”
话音落下。
几个好友眼神交流，暗道糟糕。
出门没看黄历？
怎么这都能碰上？
四位好友自发的站在身后，试图挡住江饶视线。
可惜
显然忘记江饶本就高一头，何况比他们站的位置高两个台阶。
江饶转过身来，寻声望去。
倏地
他与一道视线接触到。
江饶瞳孔紧缩，遍体生寒的疼痛再次涌来。
疼的他无法呼吸。
他望着陌生面孔的女子，搞不懂这情绪为何而来。
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盯着人好一会儿。
他率先移开目光，继续上楼。
左右不认识。
何必浪费时间。
他将手抵在唇边，强忍着冲动。
嗓子发痒，一股腥甜。
江饶咬紧牙关，忍到眼眶发红。
只能加快步伐，
不想，他微微低头，一缕白色发丝落下。
遍体生寒的疼，再无法忽视。
江饶扯唇一笑。
笑自己愚蠢。
脑子里空白一片，心倒是记得紧。
看来，
将军夫人便是令他失去记忆的罪魁祸首。
他竟喜欢上人类？还被伤到这个地步。
呵。
江饶，什么时候你这么废了？
区区一个人类，也能伤你至此。
被怨气供养的怨灵王，从不畏惧敌人强大。
原以为这人会是个特殊存在。
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疼便疼了，他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