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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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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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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仁多保忠帐内,召开大战前的军议。

党项众将议论时,脸色有些阴沉。

最早党项的军议就是众人围坐在一起,因为是部落制集议的传统,不似宋军将帅上下分明。

有什么话都可以在大战之前拿出来聊。

不过李元昊称帝后,这个制度改变了,而如今又渐渐改回来了,与众部族首领齐商,共渡国难。

这也是没办法的,党项军中最强的还是以御园六班直为班底的中枢直属部队,但与宋军数战后,中枢直属兵马的老兵伤亡殆尽。以御园六班直而论,有数个班直将士都换了几个批次。

甚至制度也跟着败坏,管军马、军械的无不贪污。李秉常有心整治,屡屡大败之后,也无从收拾起。

仁多保忠无李元昊那等威望,更不如之前领军的梁乙埋和李秉常。

何况当辽国阻卜叛乱时,他们已经料到宋军可能会入侵,不过有一种论调是认为宋军从粮草兵马调动到动员来看,会在次年春夏之间出兵。

持这等论调的正是仁多保忠本人,所以党项的备战准备也就慢慢悠悠的,可当宋军真正抵达时,党项上下才意识到他们准备得还是太仓促了。

军议之初,就有将领说怪话,言仁多保忠判断失误,言党项如今的被动是仁多保忠所至。

仁多保忠言道:“宋相章越处心积虑,谋我已有几十年,这一次宋军号称两百万,今我大白高国生死存亡之时,这些争论的话不要再讲了。”

众将闻言这才静下,谋划一番,有人主战,有人主守,不一而足。

一名将领道:“宋军远来是为了摊粮城之粮草,我等焚粮而走,且战且退,引诱宋军入伏,等其粮草不继再转守为攻。”

一名将领道:“焚去摊粮城粮草,宋军固然无粮,我军亦是无粮,怎了结此事?”

众将议论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先打一战再说,由长期驻扎北境防备辽军的黑山威福监军司统军主张先与宋军接阵。

这位黑山威福军司统军当即道:“今日我观过宋军营垒,有前权而无后守,可破也!”

众人都笑:“你只与阻仆厮杀过,不知汉军利害。”

“野战还有胜算,宋军若守,十倍兵马也破不了。”

统军冷声一笑道:“我偏不信汉人是三头六臂的。”

次日中夜,天色漆黑作一团。

黑山威福燕军司兵马决定先发制人,绕过宋军正面大营,派出数千骑尝试渡河,因是寒冬之时,水流很浅。

战马只在齐膝的河流中渡河。

而士卒们都是裤子脱了,先下河跋涉在冰冷刺骨的河流中,待上了岸再将裤子穿起来然后上马。

宋军全军都堆积在正面准备与党项决战,果真在河流侧旁却是疏于防守,被党项军窥得虚实。拂晓后,党项渡河的前锋兵马不等后军渡河即披甲上马,挥舞刀枪向宋军杀去。

对于河流附近,党项兵马早就熟悉,道路都清清楚楚。

恰巧这时天作大雾,等党项前锋杀到宋军面前时,已不足里许。

黑山威福军司的党项兵马近来没尝过宋军厉害,不似其他党项兵马一看到宋军壕沟车营箭阵就先去了三分胆气。

而且宋军也确实疏忽了这一侧防守,更兼这场意料之外的大雾,等宋军从睡梦惊醒时,大片大片秃发的党项士卒堆满了营垒之外,只得仓促结阵应战。

党项兵马迅速地填平了两道壕沟,推平了栅栏,在宋军稀疏的箭矢下冲进了营垒。

党项士卒人人士气高昂,他们也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战,拿出了十倍的勇气,打出了当年李元昊时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气势。

数名党项士卒看到数百名方结阵完毕的宋军,就敢冲进去厮杀。

宋军这一侧的将领乃王廓,王廓乃王韶之子,此番继父亲之志,在兄长帐下领兵。

王廓自幼随父兄从军,久经战阵,眼见党项兵马渡河夜袭,从四面攻来倒也不慌。

帐下大将知此番大战前王厚开下赏格,只可惜被排作二线兵马坐镇后方,眼见党项兵马在前都蠢蠢欲动,那都是军功。

此刻一支党项兵马已是杀透宋军阻截,直冲王廓旗下。

对方大将左冲右突,连连斩宋军于斧下,显得勇不可挡。

王廓左右皆是劲军,眼见敌将杀来,皆欲上前对阵。王廓却下令阻止,命将士持神臂弓而出。

两百张神臂弓下,为首的二十余名党项兵马被射翻,之前威风凛凛的党项大将一人当场身中数十箭。

但片刻后党项兵马陆续冲破宋军的阻截,直趋王廓的帅旗下。

宋军接战后,但见党项兵马后续兵马源源不断越来越多,熙河路宋军近半都是青唐番的兵卒或弓手编来。青唐番卒平日作战甚是悍勇,但缺点是遇到下风不能久持。

宋军遭到偷袭早饭未用,气力本就不佳,眼见增援兵马陆续赶到也是无济于事,最后王廓只得且战且退,被轰出了营寨之外。

而党项将领眼见王厚起大军来援,也是适时地退出了对宋营围攻。

这场激战两个时辰,宋军王廓伤亡超两千余人,其部几乎丧失战斗力。党项初战告捷,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党项对宋军难得一见的胜利。

正当党项兵马要庆祝一番时,军帐内小校来报宋军青唐部大将温溪心率五万大军从另一路翻越沙漠,攻陷重镇白马强镇监军司,切断党项十万大军的后路。

消息传来,顿时帐内鸦雀无声,旋即骂声大作。

“这温溪心真是汉人的好狗!”

“这些年汉人对青唐部高官厚禄,真是没有白养。”

骂归于骂,对于青唐部番人降宋以来的待遇,没有哪个党项首领是不羡慕的。

……

章越抵达延州城。

到了延州城后,河东,鄜延路,泾原路,环庆路的战报,更是快捷地抵达了章越的案头上。

身为三军统帅如何选择驻节之处,也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身在京兆府督办粮草,负责后勤,但消息毕竟是慢了,而延州前线的消息固然是快了,可以更从容做出决策,但也有一头扎进去,盲人摸象的毛病。

章越抵至延州后,将各处发来战报汇总进行幕僚集议。

“启禀司空,已是探明,党项主力朝着熙河路兵马去了,将于摊粮城对上王厚所部。”

章越闻言点头道:“不出所料。”

“启禀司空,除了兴州内数万兵马,党项其余各路皆可顺而取之。”

幕僚府中幕僚们言语,征辟为幕府本是件风险极大的事,一旦兵败后果如何不用多说。

但大家都相信章越为帅,素不弄险。所以跟着章越出征也是有心进取之人的不二选择。

章越闻言笑着坐下道:“你们议一议。”

“以补智略之缺”

一人起身道:“眼下最为可虑者,当属耶律洪基往此的百万之师,在鄜延路种师道部肃清横山之后,可出兵支援河东路。”

一人出面反对道:“不可,一旦支援河东路,若辽国兵马绕过河东路直取兴州如何?”

“应当让种师道部扫清横山后原地驻守,既可策应河东,也可防备辽军绕道河东而救。”

“二位都是下策,依我看当全军立即渡过黄河,包打兴州,一旦攻下兴州,辽国纵是倾国来援,也是无策。”

“可是兴州城高池深,内里又有数万雄兵,怎是轻易可以攻下?我军全师顿于坚城之下,万一辽军来援则首尾不顾,则为人里应外合,重蹈高梁河之战的覆辙了。依我看还是围城打援为先!”

“辽军不可能绕过河东,从阴山进军增援兴州,一旦我河东军北上,则有侧翼不保的威胁。”

“我河东军都是步卒,一日所行不过二十里,辽国何尝惧其切断后路。阴山以南有汪古、拔思巴二部接应。”

“你指望得上阻卜各部吗?”

众幕僚们争论不休,甚至当堂争吵起来。

章越捏了捏眉心,不要以为身处顺风局就一切好打了。

大的方向肯定要有,但具体到细节临头都是走一步算一步,面对阶段上的方向性的选择时,必须要随机应变,顺势而为。

“司空,吕惠卿致书请司空驻河东,如此可兼顾统筹河北陕西之事,防备辽军南下。”

“司空,岂可信吕惠卿鬼话,战事之重心当在陕西,而不在辽军,如何能去河东?”

章越对于吕惠卿的才干一向是佩服的,作为熙宁变法的二把手,王安石具体作用类似精神领袖,其实变法实际政策其实都由他而出,后来典兵陕西河东,政绩都是可圈可点。但章越很不喜欢吕惠卿的一点,这人啥事都从自己的立场发出。

你主政河东,就觉得阻击辽国援军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手吗?

当然现在章越驻节河东还是陕西就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此番战役胜负以攻取兴州而论,但辽军的百万兵马的动向则牵扯了宋军七成的注意力。

摆在耶律洪基眼前有三个选择,一个置党项于不顾,围魏救赵,进攻河北或河东。

一个则是绕过河东,从阴山而下进攻横山方向。

还有一个则是走兴德军,从克夷门直接入援兴州,与宋军直接决战城下。

于此章越也有不同的应对策略。

但如何应对得法?

你都应对,制定一个看似万全之策,但兵力就分散了,哪里都应对哪里都应对不上。你集中应对一或二,人家往三乘虚而入怎么办?

“渡河!渡河!”

“非要渡河不可!”

但见一名年轻幕僚慷慨激昂地反对前往河东之举,而是要求章越渡过黄河驻节兴州。

对于这个幕僚章越觉得有些面生,旁问章亘道:“此人是谁?”

章亘道:“此人是我十余日前邀入幕的,姓宗名泽,义乌人!甚有胆识抱负!”

“难怪。”

章越仔细打量这位面露慷慨之色的幕僚,微微一笑。

没错,都是渡河嘛。

“此人可用。”章越对章亘道了一句,章亘听了默默记在心底。

不说别的,章越这慧眼识珠,断定人才的本事,那可是首屈一指的。有时候仅凭一面之缘,二三句话便能赏识提拔出人才。

为大宋打下一个熙河路的王韶正是章越所举荐。

章越又指向一人问道。“这反对渡河之人是谁?”

“司空,这位就是我与你言过的怀州人士,李邦彦。”

章越心道,好嘛,都是熟人,一攻一守,真乃我帝国双壁。

……

与宋军大本营中争论不同,党项中兴府里则是又一番场景。

宋军在各地连战连捷,各州堡的守将多是不战而降,各种谣言满天飞。

得知惟精山,静州,洪州等处纷纷陷落宋军之手后,李秉常一日自语道了一句‘自古焉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主’,左右臣僚听了都是大骇。

逢遇这样的倾覆灭国的大事,李秉常有时候表现得慷慨激昂,乍看起来自古中兴之主也不外乎如是,但也有时候表现异常颓废,则是喜欢迁怒,动则杀人,仿佛个神经质般。

李秉常现在也是越来越少见臣子,反而宠信巫祝来,这一幕令不少心腹大臣觉得十分可笑。

没错,李元昊在时也是重视巫道的作用,甚至将占卜易术运用在军阵上,但作战都是重用部下忠勇之士,何况当时李元昊屡屡败军杀将,众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如今……李秉常办来则是没救的表现。

众臣之中唯有宰相李清还在奔走,试图挽狂澜于既倒。自宋军五路齐出之后,李清一直整饬城防,沿城修筑坚固壁垒,作防守和屯兵之用,并鉴于中兴府的防卫措施的薄弱之处进行改善。

并且强征民力在中兴府修建望楼敌台战棚,不断从民间征发人力物力,做好围城战的准备。

但是朝中贵戚却不这么想,随着宋军各路分兵合击,不断攻克州县,监司,大臣贵戚们终于按捺不住一日突然集体在李秉常宫阙前叩阙。

李秉常初不知,但见宫人仓皇失措言大臣们谋反也是吓了一跳,党项谋反之事本就平常,其祖父李元昊就是被太子宁令哥一刀砍在鼻子上流血而死。

李秉常大着胆子出宫查看,却见大臣们都跪在阙前,知道不是政变这才松口气。但宫里禁军也不遮拦,反是在旁跺脚呵气,见李秉常出现也不主动护卫御驾。

只有几名平日忠心的绿衣宦官跟随在李秉常左右。

李秉常知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温言安抚道:“众位卿家所为何事?”

为首几名中书枢密院官员道。

“白马强镇监军司覆没,摊粮城怕是凶多吉少。”

“还请陛下,速速移驾至定州!随时往克夷门往辽国去。”

“中兴府只需留下一名皇后和皇子镇守即是。”

“陛下,孤城不可守,眼下援军四绝,困守中兴府就是死路。”

“若弃中兴府,再送皇子为质,南朝或可退兵。”

李秉常见此骇然,下面不少大臣们群起附和。李秉常心底暗暗冷笑,这里有不少人在战前,言必与宋军决一死战,并极力反对自己前往汴京向宋主称臣纳贡。

如今宋军兵临城下了,最先被宋军兵锋吓到了也是他们。

李秉常心底暗恨,面上作无策之状顿足道:“南朝亡我之心昭然若揭,岂是弃中兴府,皇子为质,寄以和谈可以打消的。”

不少大臣垂泪道:“城中人心已散,岂可指望坚守。李清此举实于置陛下于万难之地。一旦两百万宋军顿于城下,辽国援军遥遥无期,如何能守?陛下不下决心,到时候悔之晚矣。”

又一名大臣道:“陛下,自南朝姓章那厮为相后,国势一日不如一日,一战不如一战,此番围攻中兴府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断然无幸。”

众臣纷纷道:“陛下,此时不走,就走不脱了。”

“陛下安危才是社稷之重,臣等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辞。”

李秉常听到这里倒有些感动,此刻丞相李清赶来。

李清身为宰相却不知群臣这般赶来向国主苦谏,也觉得颜面大失。

李清见此则道:“陛下,宋军此役只有中兴府一城,意图覆我大白高国宗庙,此心决不可变。”

“定州更是城池低矮,粮草困乏如何能守,至于其余各州皆不足以抵御,唯有中兴府城高池固,纵有几十万大军围攻守得半年不在话下。”

一名将领反对道:“城内三十万人口,宋军围城作甚?别说半年,一个月都坚持不得。”

李清道:“从古至今都是攻方贵决,守方贵持,只要坚守三月以上,辽军必破宋军。我已命人出城要往四面征粮,方圆百里一粒米一根草也不可留在宋军。”

“中兴府乃我大白高国中兴之处,决不可弃之!”

众臣一听皆是沉默,这些人过去入宋境烧杀劫掠,倒是没有二话,而今在国都中兴府附近这般坚壁清野,谁肯舍得?

众臣更是有怨言。

李清继续劝说众臣打消逃亡定州的打算。但听得李清在庙堂上一口一句我大白高国。

兀地下面一名党项贵戚讥讽道。

“相国,什么叫我大白高国?汝一汉人,什么时候大白高国成了你的!”

李清听了满脸惭愧,不敢反驳而是道:“陛下,南朝与我有血仇,而当年景宗起兵伐宋,杀戮了多少汉人,南朝今日兴师怎会饶过,无论去哪都不如死守中兴府,博个生计。”

李秉常道:“相国此言有理。”

“诸位爱卿,莫要怪罪相国。这么多年若说真有人祸国病民,那唯有一人,那便是朕!”

“致民怨沸腾,内外交困。这一切都是朕的过错。”

李清惊愕地抬起头,旋即泪下,都到了这是,天子仍是对他如此推心置腹。

众大臣们闷着声不说话,其实他们中不少人何尝不是借着指责身为汉人的李清,来委婉批评李秉常呢。

李秉常道:“想国初时,人人皆思尽心尽力,百战得了天下,于宋辽两雄间鼎足而三。而后立国久了,慢慢地涣散了。自古没有哪朝哪国能脱离此运。”

“朕改兴庆府名为中兴府,意在走出一条新路。没有此府,臣民的心气也就没了,唯有坚守此地,方才中兴之望。”

“朕下罪己诏,一切罪责皆在于朕。请诸位爱卿献谋献策,与朕一起共克时艰。”

李秉常既已罪己,众大臣们还有什么话好说,李清眼中则是热泪盈眶。

正言语之际,忽有人来报道:“陛下,宋军环庆路大军已北渡黄河!”

“这么快!”

满朝为之一惊,有人自言自语地道:“宋军渡过黄河,这时候要弃中兴府,北退至定州也来不及了。”

李秉常怒道:“好个章三郎,非要灭我大白高国不可,朕与你不共戴天。”

李清则又惊又喜,惊得是宋军进展如此迅速,州县兵马几乎全无抵抗之力,喜得是宋军渡河意味北退之路已断,所有人唯有守住中兴府一条路了。

这也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不过李清的判断次日即被打脸,以嵬名忠朗以下三十余名党项勋戚官员连夜从中兴府逃亡。

李清也没太难过,毕竟对接连的坏消息已是习以为常了。

……

听着幕僚们集议。

章越于众人之才,已有权衡。

如果彼此战术层面差不多的前提下,那么战略层面高下决定胜负关键。

普通者,两军交战,只盯着一城一地的得失。

高手者,见识从不局限于一城一地得失,而结合到了‘存人失地,存地失人’的层面。

从知识点到知识面,最后到知识体系。

将知识点,提高到知识面,最后打造成自己的知识体系。

这知识体系就是道。

而每当见识高了一层,原先的道就成了底层的术。

就好比炒盐钞交子,普通人关注于账面的盈利亏损,高手则关注于资金池的深浅,但最内在还是心态的把握和建设。

似章越早就通过学中干,干中学,有了自己的知识体系或是知识面。可正因如此,就越来越依赖过去成功经验,越来越自以为是,犯了识见障的毛病。

因此章越固然有了自己判断事情方法,但仍倚重他的幕僚团队,一来听一听年轻人的想法,弥补自己性子里的缺点,二来也是保持一个一直在学习,随时更新的状态。

众幕僚们你一言我一句,譬如宗泽的过河论,虽暗合章越的心意,因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

章越明白自己幕僚近一半都是临时塞来蹭经验的衙内,当然如果行营渡河,则风险则极大。

但是相反,若行营渡河,对于宋军而言,则有决定性的士气鼓舞。

靖康时宋徽宗逃于汴京,抛弃社稷,后有宋高宗拒绝宗泽的意见,不肯渡河,但反过来说崇祯困守北京,吊死于煤山亦不可取。

人心是一个混沌系统。

面对重兵围城时,你告诉部下坚定守住就有办法,你部下就真相信吗?

相反你越鼓吹胜利,反而下面人就越觉得要完蛋了。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拿出实质的东西。

“兴州乃坚城,屯兵硬军数万,岂可旦夕而下。辽军援军若至在兴州城下决战怎办?”

“当初言破党项七成胜算,其他三成就算兴州之故。兴州之完固怕是不逊于当年北汉之太原城。围城半年能否而克,谁也不晓得,这就是三成变数所在。”

“选择驻扎延州,北可进援河东,西控黄河才是上策。”

章越听着众人争论,笑着道:“其实也不一定要渡河,若真的辽军倾国来援,罢兵回朝也无妨碍。”

众人听了章越此论都是哑然,章越居然说得如此轻巧,这一次起举国之力征伐党项,若真得收回去,半途而废,那满朝之上会如何看待,天下臣民又如何看待?兵马大事岂有这般儿戏。

但是章越却这么说了,莫不是诓我等的吧。

“启禀司空,眼下各路都是进展顺利,消息传出去怕是动摇军心。”

众人纷纷道,司空,都到这份上了,千难万难也要坚持下去。

章越笑了笑道:“是啊,还是诸位说得对,方才是我失言了。但这里都是心腹,我可以说几句实话。”

“办大事者当举重若轻,越是倾国一掷的时候,亦越是要收亦能放。退兵之言却是不谨慎,但各位要就事而论,游刃有余方是攻取之道,切莫心存了赌气或非要这么办的意思。”

“故尽管畅所欲言,不必有所顾虑。吾当集思广益。”

听了章越的话,众幕僚们绷着的神经,也是稍稍一松。

当然谁也不会从心底相信章越说的要罢兵的话。有人揣测这也是章越素来的手段,刚愎而不自用,明明是事事断于己意,但都要推说于众论,找更多人的来为这件事的结果负责。

若事办好了也就算了,若办不妥当,实乃纯纯的奸臣手腕。

许多忠臣与奸臣都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只看你落地的是哪一面罢了。

正言语之际,下面人来禀告道:“启禀司空,环庆路经略使王赡来报,怀州守将已于昨日开城投降,所部大军主力第二次强渡黄河已是成功!”

消息传出,众人振奋。

继彭孙所部泾原路兵马渡过黄河之后,环庆路王赡兵马亦已陆续渡过黄河,对兴州形成了两路夹攻之势。

随着形势的逐渐清晰,也为下一步行动提供了依据。

章越道:“夫两国之胜负,不仅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也不全在于劲兵强将之损失,归根到底在于人心所向,在于两国军民上下对于胜利的信心!”

“此乃大势所在,其余一切皆是次之。”

“我意已决……全军渡河!”

众人一并答道:“谨遵司空钧旨!”

章越看着这一幕,心知到了关键时候,就是要有一股对胜利的偏执,要敢于豁得出去。

必须要有一手似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这般,不计局部损失的胜负手。这远比一切宣传造势更有效果。

咱不吭声,也不虚张声势,一切以行动说话。

人心固然有相背的一面,但人性更有只帮赢家的一面。

想到这里,章越望着远处,荆公,持正兄,质夫你们青史的功绩,由我来替你们书之。

在天有灵,万万保佑!

……

宋军环庆路前锋渡河后,急不可待地直扑兴州城下。

待宋军前锋骑兵看见兴州高大的轮廓后,从上到下爆发出欢呼声。

中兴府,宋初名为怀远县,咸平四年,党项首领李继迁攻取之。天禧四年,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开始建造宫殿,定为都城,号兴州,迄今近七十年。

宋军骑兵骑在马上,从城旁高地望入,一座座高耸的佛塔,还有涂抹成白色的高大房舍密密麻麻地围绕着城北方的党项皇城。

党项以白为贵,贵戚的屋舍都是涂成白色。

正好一路数千名党项骑兵从城外征发了粮草后,正要入城,宋军前锋骑兵虽只有数百骑,又是强弩之末,但不待后军的抵达,即面对十倍的敌军投入了进攻。

这路党项骑兵的将领吃了一惊,以往不是只会结硬寨,打呆战的宋军兵马,竟这般骁勇了。

宋军全军突击,盛气凌人,党项数千骑兵竟然冲突不过,直到中兴府守将派出上万兵马接应。宋军这路骑兵依旧死战不退,直至全军没在阵中。

这一战党项上下震惊不已,虽说歼灭宋军前锋数百骑兵,但己方伤亡上千,更可怕是宋军这股锐势,令党项上下胆寒。

随后王赡率环庆路兵马主力渡过黄河抵达兴州城下,党项兵马匆忙后退,退入城中。

城外附近都是躲避不及的百姓。作为宋军领军大将的王赡,这次他没有依着之前打凉州的故计,将百姓放入兴州消耗敌粮草。

他相反阻截百姓们入城。

王赡在熙河路时心狠手辣,党项小儿闻其名不敢啼哭,如今不改作派。

王赡过河后便拉网式地扫荡村落时,敢反抗者一律屠之。对于降伏村落,王赡再拣起精壮为军,然后将粮草牛羊收刮干净,由妇孺收拾运输,再进攻兴州城周围的城垒。

而兴州城四面沟渠纵横,有唐徕,汉源等从黄河引来的古渠,还有李元昊所挖的吴王渠,有塞上江南之称。城门外又修了左右翼城。这些都给攻城的宋军添了许多不便。

王赡先命收编来的党项精壮先行攻城,命党项降军监押。

当这些髡发,耳垂重环,披着羊裘党项精壮被降军推搡着驱赶着攻城时,或也知道沦为填城的命运,人人眼中都露着阴鹜不甘之色,王赡见此暗暗下了杀心。

李元昊在明道二年于全国下秃发令,党项国内所有百姓都要髡发,不服从者皆杀之。

而今宋军之中也有不少党项军卒,大多人经多年汉化,已与汉人无异。反是这些髡发党项人无论是不是出自嵬名的,脸上眼神中都有股悍勇阴狠之色。

这些党项精壮攻城不下后,王赡当场就命降军杀之。

等这些党项精壮杀了殆尽,王赡再命降军攻城,这回换宋军中党项兵卒较多的兵马监押。

手上沾了血的降军不可能再反复,只好奋力攻城。

即便如此,对于攻营垒不利或敷衍的降军,王赡也是下令全队抽出五分之一斩之。

眼见宋军攻城外营垒甚急,城中守军也知道孤城不可守的道理。

城中不断派党项士卒缒城而下,渡过壕沟投入与城下宋军战斗,双方交战得非常激烈。

数日后,彭孙亦率军攻破了顺州。

泾原路大军抵至兴州城下与环庆路大军会合后,见王赡居然以孤师攻城,不仅破了兴州城下数座堡垒,还得了不少粮草牛羊,不由称奇。

彭孙攻取顺州后,钱粮可源源不断通过灵州运至中兴府城下,但食敌一钟,还是当吾二十钟。

等彭孙问其经过后,泾原路廉访使刘安世闻之不由色变。

王赡丝毫不以为然道:“党项根基在此,若不以雷霆手段犁之,日后反复死伤之人更多。”

“切不可有一时妇人之仁。”

刘安世仍大为不满。

而彭孙却满脸赞许道:“清扫屋子,揽取新客,怎有不这么办的道理。”

“兴州城墙高厚,损耗自家兵马实不智。且将顺州的降军押来,也效这般攻城。”

彭孙言语定下,又问:“城中兵马几何?粮草几何?”

王赡道:“抓了俘虏问得有五六万兵,剖得几个降卒的腹来看,皆乃粗劣之粮,料得城中粮草不充裕。”

刘安世听说王赡剖降兵肚子,不由大骇道:“本朝此番出兵乃吊民伐罪,是为堂堂的王师,仁义之师,以后不可滥造杀戮,这等事不可再为之。”

彭孙王赡肚子里各骂一句书生之见。

二人坐下后便商议合兵之事,章越定策是合兵之后,彭孙为主,王赡和刘安世分列二三,但方才共同暗骂刘安世的彭孙王赡二人,在谁听谁上都是彼此不服,还存着彼此争抢功劳的心思。

当下众人一合计,环庆泾原两路兵马各分东西驻扎。

泾原路环庆路兵马划分地盘,一路攻城西,一路攻城东。

彭孙指挥大军沿着兴州西面立寨,延着贺兰山势扎下营来,先作守势,而王赡却等不及,一面立寨,一面攻城。

党项兵马依城而战。

虽说党项已是四面楚歌的局面,但得知中兴府被围后,依旧有勤王之师陆续赶往中兴府勤王。

但兵马不过数百上千,在宋军阻截之下大多死于城野,只有少许人能穿过宋军重围入城。

王赡最明白如何动摇城内守军军心,有时候故意放这些勤王之师‘突破’宋军重围抵至城下。

然后让城中守军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忠勇之师徒劳拼杀,最后在城下被宋军骑兵赶上驱杀,全歼于旷野中。

守军们面对于此悲愤怒吼,以刀斧击盾,无可奈何。

一旦党项守军抓到宋军俘虏也不客气,公然绑在城头,然后让士卒一箭一箭的射死。

王赡的环庆路渐渐清理了城寨,率步军尝试向中兴府城下冲突,不过没有彭孙泾原路兵马支持下,屡屡被守军以箭石击退。王赡见久攻不下,怒马当先手持长槊在城下搦战,守军坚守不出。

王赡吃了几次亏只好退兵,转而在兴州城东营建炮阵,并学彭孙般继续填埋壕沟,并修筑长栅开始围城。

以城围城,是宋军这些年执行‘浅攻进筑’一贯的战法,并在攻取灵州凉州之役中屡试不爽。

彭孙从南至北修建营垒,彭孙先清理了党项人在黄河预伏的铁链铁锥,在离中兴府最近的顺化渡建立两条甬道,并修整道路以保障从灵州水运而至兴州城下的粮道,甚至还修建了干船坞用以修补船只。

随后泾原路才缓缓清理党项城垒。

城头但见宋军兵马辎重源源不断地赶到兴州城下,仿佛是大河奔流至海。

这也令本判断宋军会抢在辽国援军之前打下中兴府,而急于攻城的党项君臣大失所望。

……

河东丰州。

毗邻于河东,党项,辽国三方边界。

吕惠卿率大军坐镇在此。

天气骤寒,大雪接连不断地下了数日。

吕惠卿已是咳嗽数日,当初这位熙宁变法的护法善神渐渐上了年岁,这些年操劳于军务更是让他染上了沉疴。

吕惠卿自整治河东以来,不仅治理得井井有条,同时也一直没放过对定难五州的骚扰。派兵纵火毁耕,掳劫,手段下作,无所不用其极。

党项人恨不得食其骨,寝其皮,最后党项在元佑后割让夏州等三州,也是无奈躺平的缘故,他们被吕惠卿骚扰得没有办法,这些地索性就不要了。

吕惠卿咳毕后,侍从给他上了碗粥,粥里放了些许豆沙。

吕惠卿便缓缓喝了起来,他上了年纪一贯吃得比较清淡,同时也是新党官员的传统,吕惠卿在衣食待遇上能简则简。这倒与他几个弟弟贪墨也不相妨碍,形成一等难以言语的自洽。

不久折可行,高永年几名将领率军抵至丰州城。

作为河东路大将折可行,高永年二人身旁都是上百名亲兵拱卫,出征在外威风赫赫,但到了城下亲兵都只能安歇在城外。

入了城见吕惠卿还要卸除盔甲兵刃。

这几名大将大气不敢喘地在檐下站立等候吕惠卿召见,雪落满了袍子却一声不吭。

吕惠卿将手里热粥喝毕,方示意数人入屋来。

屋里烤着炭火,吕惠卿将手探至火盆前,随意地问道:“此番出征辽国兵马如何?应付得么?”

折克行道:“此番攻天德军,并未遇到辽国正兵,扫荡了当地部族,人畜都掳得干净。”

另一员大将高永年道:“不仅天德军,河清军,金肃军也烧得干净。”

吕惠卿点头道:“放火烧去了其兵马过冬草场的牧草吗?”

折克行几名将领道:“皆烧得干尽。”

吕惠卿赞许道:“甚好,鄜延路的种师道部呢?”

“听说横山只余盐州未下,其余党项部族皆是反复荡平,搜山入林,这一次种师道听说下手颇狠,稍遇反抗尽屠了。”

吕惠卿点头道:“这方是做大事的。兵法云‘先胜而后战’便是这般。”

“章度之平日颇儒软,但遇大事还知不留手的。”

“这些年投宋蕃部不少,贡首领子弟入州学,甚至太学读书。而今大势所趋,这时仍不叛附的,必是铁了心的顽寇,此刻不下狠手,日后必是反复多叛。索性一次一劳永逸,不要将这些腌臜事留给后人来办。”

折克行附和道:“横山上千里,有劲兵数万,以往在党项与我之间横跳,一向我心腹大患。如今一举荡平,真是件快事,就算攻不下兴州,也可使其数年恢复不了元气。”

吕惠卿点了点头,看向户外寒风大作,鹅毛似的大雪呼呼地降下。

远近高低的山脉平原都覆上了厚厚的积雪。

吕惠卿又是咳了数声,然后对几名将领道:“我看来辽国援军怕是不远了,必是先冲着我河东路而来。而司空是打定了主意要先破兴州,咱们这怕是要靠自己了。”

“几位都知道,我与司空虽是不和,但朝堂就是这般有派系,就有斗争,我与司空有不协之处,但皆是为了国事而起。”

“而今我大宋的国势,正蒸蒸日上,只要打胜了一切好说,这些样的恩怨过节便可掩盖。反观党项辽国越是下坡越内斗,尔等安心办事,立功后,国家自有重赏。昔汉昭烈帝责许汜求田问舍,言无可采,国家危难时不挺身报国,实为可耻。”

二人连忙道:“末将不敢。”

折克行问道:“辽军若取道河北,趁黄河结冰攻汴京呢?”

吕惠卿闻言一笑道:“或会去,但不得河东,辽军去了河北,就算打到汴京城下也是无用,后方都是大城雄兵,去了又要复返。”

“唯有河东乃天下屋脊,才是我大宋真正生死存亡之地。”

……

被十余万宋军包围的中兴府中。

李秉常李清也是努力经营,想出各种办法来极力士气。

城中士卒定期举办射靶比赛,从中挑选出精兵充斥宿卫,并给与衣食。李秉常每次都到场观看,并亲自赐予酒食。

因天寒地冻,李秉常拿出宫里所有毡毯为守城士卒们御寒,因毡毯不足皇宫内的宫娥都是准备起来为守军织寒衣围脖,甚至连大着肚子的皇后耶律仙也是亲自作为表率。

所以眼下中兴府中暂时没有出现吕惠卿所预料那等因内斗而亡国,亡国了也要内斗的局面出现。

现在宋军又重施故计,开始修建城垒,并四处砍伐打造攻城器械,李秉常率众将登城观望,以往都是见宋军如何围城,不知体系如何,而今登城所见宋军立寨极有章法。

一座一座的连环寨修得颇具美感,同时又井然有序。

而如此庞大的营寨中,居然除了伐木声外,没有任何杂声。宋军抵达后不夸耀武力,这等低调沉默地修筑营垒务实作风,这反而给城军带来巨大压力。

众将见此忍不住纷纷请求出城攻击,不让宋军如此从容修建营垒。

李秉常想起灵州之战的惨败,还是摇了摇头,劝说部下仁多保忠的兵马必会击败贺兰山以北的宋军,回师救援中兴府,或将希望都寄托在回鹘或辽国的援军上。

半夜城中守军看去,宋军东西两面营垒火光冲天,照耀得城郊恍如白昼一般,皆是遍体生寒。

一夜之后又是无数营垒如雨后春笋般远处冒出,白日无数渡船利用黄河未结冰的档口,乘着波涛往返于两岸。不用猜都知道,宋军此番动员的民役物资都是极为充足。

眼见一座座宋军炮阵日益完固,在凉州灵州城下大放异彩的八牛床弩一台一台地摆放在城下。

城头守军弥漫着一等绝望的气氛,唯有将打破中兴府重围的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

城头守军日夜向西北方向眺望,辽国援军到来,任何出现在西北方地平线的人马都会令守军们激动不已,只是这等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可到了十二月后,中兴府不仅没有盼来各路来的援军,反而是又从灵州方向开一路规模庞大宋朝人马。

这正是章越亲率大军抵达。

章越按马徐徐而行,走在彭孙在黄河河面铺设的临时浮桥上,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密密麻麻甲叶碰撞声,身后是无穷无尽的大军,片雪从头顶飞入黄河波涛中消失不见。

抵达兴州,章越踏上黄河浮桥这一刻意气风发。

一路上行来都是捷报频频,仿佛自己向前走得每一步,都是正走上命运的巅峰。

尽管如此,章越心底仍想到国家中兴的基业,在坚定和犹豫中左右徘徊,有成就身前身后名的憧憬和失败的担忧中疑虑不解,然而左右尽是坚定不移跟随的幕僚亲随,以及眼中充满狂热的士卒们。

从汴京至京兆府,再到延州,最后至中兴府,章越身为宰相并不乘舆,反而与十万士卒千里并行,同甘共苦。

宋军虽是行路疲惫,士气却是高昂至极。

章越渡过黄河,泾原路经略使彭孙已率众将在河口等候多时。

“启禀司空,中兴府城池坚厚,党项人经营多年,末将先破了翼城等外围营垒,再于城下立寨设围,还请司空恕罪。”

彭孙在章越面前依旧自称末将而不是下官。

章越道:“你是前军主帅,这些自断便是。与王赡相处如何?”

彭孙闻言支吾,章越早知二人不睦,彼此都处了竞争的念头,围城这些日子没少暗自给对方扯后腿。章越暗叹一声,别以为部下们能够顾全大局,一切从国家大义出发。谁心底都有小九九,一旦自己不在现场,斗起来也是没完没了,哪怕大敌当前也要内耗。

所以遇到最高优先级的大事,总负责任人必须到达一线。

片刻后王赡也是率众将冒雪赶到,章越看了对方一眼。王赡拜下道:“末将攻城不利,还请司空恕罪!”

彭孙在一旁默默擦汗,章越扶起王赡道:“攻城之事我已晓得,至少试探了城中虚实。”

彭孙,王赡二人惊若寒蝉,众将更是大气不敢出。

章越回身道:“城周营垒清扫干净了吗?”

彭孙连忙道:“好教司空晓得,已在两日前全部攻破,城周只余羊马墙。”

“兴州十八里,较开封府四十八里显是小多了,但护城河池阔十丈,四时水不竭,确实难遏,不过末将已填埋南段护城河,其余各段再过十几日可冻结成冰,可省去一番功夫。”

章越颇为嘉许地道:“你没有等护城河结冰提前填埋壕沟,确实办得不错。”

彭孙大喜道:“多谢司空夸赞,末将只是苦于兴州城池高厚。”

章越道:“我料到了,故此番从汴京给你带来了飞山雄武两路禁军。”

彭孙吃了一惊道:“敢问司空,可是军器监研究成功了?”

章越点了点头,对于有志于收复汉唐故土的先帝和现任天子,都对武备军械都有一种莫名的狂热。

军器监经过章越,吕惠卿,沈括改革后,制造军器质量确实大大提升,各种能工巧匠亦亲自献谋献策。

尽管不少大臣们认为皇帝不该务此小道,而琢磨专研于治理天下的大经大本。

历史上每个喜欢开疆扩土的天子都实在地喜欢研究武备,加之苏颂,沈括二人又能在这方面投其所好。所以大宋的军工技术一路起飞。

这飞山雄武二路禁军就是装备了军器监的最新式武器,从汴京随章越调至兴州。

章越亲披盔甲,抵达兴州城下观阵。

攻城宋军上下得知章越亲临士气高涨,各个精神抖擞,面对眼前兴州城跃跃欲试。

当朝宰相,三军统帅抵达兴州城下,还用多说吗?

下面就是一鼓作气攻下兴州了。

而看着这座兴州城池,章越胸中激荡之意实难以平静,一旁章亘见章越这般亦红了眼眶。

风雪中上百名战将在章越身后按剑默立。

“真是一片大好河山!”

巍巍贺兰山下,章越重新抬起头看向兴州,兴州有四个城门,比汴京十个城门确实小一些。

从地理而论,兴州西北面的贺兰山和东面的黄河就犹如一个括号般将其包围在中央,从风水而论依山傍水确是一块吉地。贺兰山如同传说中不周山般于城池西北耸立。

现在宋军已将营垒和栅栏修建至城下两百步附近,栅栏之后又修了一道土墙。

宋军兵马前压,木栅栏后长矛林立,铠甲鲜明,土墙后则是宋军骑卒,他们牵马坐地休息,而战马反复咀嚼着马嚼子。

营垒望台站台上都是手持神臂弓的宋军,营垒中央还有几十架床弩,外周炮阵更是不计其数。此刻宋军营垒上空同时飘扬着大大小小的旗帜,好似一片赤色的海洋,正波涛翻滚。

风雪中‘大宋司空章’的旗帜,此刻兴州城城南高高竖起,在无数营垒前后左右旗帜的簇拥中,好似群星捧月一般。

章越看去这等阵势之下,就算兴州的党项兵马,就算辽军全师而至,也有信心一战。

章越呵了一口长气,看似随意地指着兴州道:“兴州城池坚固,党项羌据此经营数十载,怕是不好攻。”

“启禀司空,兴州城看似高大,实不堪一击,末将愿率军试探其虚实!”首先出言者党项降将嵬名阿埋。

章越闻言微微一笑,麾下将领见给一个番将抢先,皆奋勇请战攻城,想在章越面前立功露头。

一旁转运使孙路则道:“启禀司空,是否先派人入城劝降?”

章越摆手道:“攻不下分毫,言语则不重。”

面对众将请战,章越当即点了郭成和另一名归附的党项将领嵬名阿埋攻打党项城南城墙两处薄弱处。

大雪飘飞,落在宋军甲胄。

郭成勒马立于填埋的护城河畔指挥兵卒。

另一路的嵬名阿埋按刀而立,秃发上凝着冰碴。

几十辆裹着厚铁皮的木车在士卒中推搡下缓缓前移,车轮碾过冻土发出闷响。车斗里装满碎石与柴薪,要将护城河未冻实的残段彻底填死。

紧随其后的是洞屋,五十余座形似移动堡垒的木屋覆着湿麻布,底部装着滚轮,士卒中弓手藏身其内。

最后则是楼车,五辆高过城头的木楼被绞车缓缓升起,楼内神臂弓手已搭箭上弦。

城头上传来党项将领的嘶吼。

城上与城下羊马墙内党项上千张强弓引满,无数箭矢泼向宋军阵列。

洞屋内的弓手反击,神臂弓射程远超党项弓。

箭簇在风雪中穿梭,钉在城头木栅栏上。

城头上不断有俯身射箭的党项士卒应声栽下,身体砸在城下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随后宋军床弩发威。

五台床弩的巨箭粗如儿臂,箭杆裹着铁皮直扑城头。

第一支箭撞在城头挂满糠袋与被褥的木栅上,木屑飞溅,糠袋瞬间被撕裂,白花花的糠粉混着雪沫漫天飞扬。第二支箭竟直接洞穿城头敌楼的木柱,“咔嚓”一声,敌楼一角轰然坍塌,数名党项士卒惨叫着坠入城下。

“杀!”

见此一幕嵬名阿埋拔刀大喝,亲自率数百名党项降卒推着鹅车冲向城下。

城头上的党项炮石终于砸下来,巨石带着呼啸掠过,一辆鹅车被直接砸中,木架崩裂,碎石与柴薪散落一地,车旁两名士卒当场被压在石下。

其余鹅车未敢停顿,士卒中甚至有人跳下车,徒手将碎石推入河中。

护城河残段终于被宋军填出两条二十余丈宽的通路。

偏车推进。

二十部底部装着铁轮的偏车,被士卒中抬着冲向羊马墙,车身上下裹着湿麻布。

而城头党项守军将点燃的草束与油脂桶投出,火束落在偏车上,却被湿麻布挡住,只冒起阵阵白烟。

偏车则贴着城墙推进,车首的铁铲不断刨挖墙根,破坏城下羊马墙。

随即羊马墙后党项士卒翻墙杀出,两军战作一处……一名党项白盔白甲的将领亦是十分悍勇,手持铁锏,冒着宋军箭矢,杀入宋军阵中,连杀数十人。

不过这等个人的悍勇都只是昙花一现,对方没有后援,旋即陷入宋军重围中被击杀。

厮杀近一个时辰,宋军方鸣金收兵,城南大片羊马墙被推平,数百名党项士卒身首异处,但守军在羊马墙后又挖了第二道壕沟,宋军只好放了一把火后退归。

作为党项统军嵬名阿埋打得极为卖力,章越当即赏了他同州团练使之职。

郭成更是拔了作泾原路都钤辖。

二将面露喜色,心底暗恨为何方才不更主动些请缨,给二人争了先。

回帐后众将告退,章越一面吃饭,一面听得军报,不时有人入帐参见。

押解军粮至帐的灵州知州范纯礼交割之后,向章越禀告道:“大帅,下官路过延州听闻鄜延路兵马对横山蕃部杀戮过甚。”

章越道:“此事种师道会有主张。”

范纯礼悻悻而退。

章亘在旁道:“启禀司空,有密报言秦凤路有官员向朝廷上疏弹劾彭孙,王赡,要不要查办?甚至还将二人言语都抄作密录。”

章越道:“将这些官员名字都一一记下。”

章亘又道:“户部尚书陈瓘来信,自知晓司空抵达兴州后,汴京盐钞交子价格疯涨,已回到出兵讨伐党项之前,询问如何处置?”

章越道:“将朝廷之前买得抛去一半。”

章亘吃了一惊,今日攻城不是一切顺利吗?

“难道这兴州城怕是一时半会打不下。”

却见章越则笑道:“胜不可自持,败不可气馁。”

“苏右相来书道,此法西征所费巨大,已有入不敷出之状。之前御前商量,蔡京主张朝廷再印发三百万盐钞交子,陈瓘则主张向于商贸上课税。”

章越清楚,天子对蔡京陈瓘二人都极为赏识,但二人不仅意见相左,互相也有竞争之心。

这内斗之事,过去有,今日有,未来肯定也有。而今在攻伐党项这面旗帜下,大家所谋都趋于国事,还收敛一些,以后定是拦不住。

章越道:“此番征讨无论胜负,没有三五年朝廷恢复不了元气。”

“两害相权取其轻,印发三百万贯盐钞交子,先弥补了亏空再说。”

章越再道:“下令给种师道部,让他荡平横山之后,立即率军渡河,在兴州城下与我部会师,包打城池!”

章亘问道:“司空,那辽国那边不顾了?”

章越则道:“亘哥儿,你记住兵所乘,在于势也,不可失,在于时也。”

“必须在辽国援军赶到前,攻下中兴府!”

最后章越道:“亘哥儿,天下事物再怎么变化,最后都是要以心来看这天下。所以一切道的尽头就是心。这也是心外无物的由来。”

“你说修心就是作用于根本,看似有道理,但很多人一辈子修不动心,便真的不动心吗?没有实证由来,怎能不动心。”

章亘笑道:“爹爹这还是不离渐悟的法子。”

章越闻言失笑道:“我非聪明人,故只有这一条路。”

“轻道重术为之,走远路,每每用笨办法下苦功夫!”

章亘心道,难怪娘道爹爹,能简单者则不简单,这就是可以知其深而不可知其浅了。

爹爹常道,山高万仞只登一步,你不要想着登山而是走好眼前的一步。

天下事繁而简,再简而繁,要学的还有很多。

……

次日兴州城南守军看到宋军一门门黑洞洞的长物运抵至营垒前。这些黑洞洞的长物下面有圆盘的木轮驱动的大车,各由两匹健马牵引着。

这些黑洞洞的长物到了营垒前后被宋军十数名大汉合抱放下推在沙袋上,之后便有宋军来调整高低上下。

宋军的工匠忙碌着,旋即宋军拿出一个形似炮石的石弹装入长物的口中,之后又填入粉末。

那炮石大的甚至有人膝盖那么高。

大约是准备停当了,宋军工匠都是退下,只余军士在前操作,旋即军士拿起火把朝长物末端的药线点燃。

兴州城上的党项守军都好奇地观望着宋军的动作,不少党项士卒好奇地趴在城墙头看宋军到底摆着什么。

就在这时,宋军摆出数十门黑洞洞的长物,洞口火焰一闪,忽然发出恐怖的轰鸣声。

城墙上数名党项兵卒措手不及,直接跌落了数丈高的城墙。

一等从未听过的声音,以及可怕的轰鸣声,响彻在兴州城头,大地亦是随之颤抖起来。

黑洞洞的长物喷出的石弹,朝着兴州城墙上呼啸扔去,旋即爆炸声在城墙上响起。

城墙上的守军感觉到脚底在撼动,不少党项士卒感觉身体一阵左摇右晃,不少人立足不稳都跌坐在城墙。

旋即石弹在城墙上炸开,不少城墙垮塌去,至于低矮的羊马墙只包了一层夯土,更是不敌这等轰击,整段垮了下来。宋军射出的石弹有时候会跃过城墙,直轰入兴州城中。

遭到石弹轰击的房屋顿时被轰塌大半,城墙下的民役都被得东倒西歪。

“天要亡我大白高国!”

众人心底同时想到这些。

党项百姓们纷纷奔到街头,他们一致认为宋军用了什么巫术或者邪术来攻击兴州的城墙。

李秉常,李清得知消息后,也是亲自到街头上安抚民众,可从手下得来的消息,宋军大概也是用了一种改良型的炮石。

虽说威力不如炮阵,但胜在声势骇人。动摇了守军的军心以及制造了百姓的恐慌。

李清亲自登上城南城楼,下令斩杀从城墙上溃逃的士卒,一连杀了上百人才止住了奔散的势头。

城墙上的守军发觉宋军只射了百余发石弹便罢守,不过城下宋军倒是一片欢腾之势。

李清走上城墙安抚军心,同时发现许多城墙都崩坏了,当即下令守军用木石修补破碎的城墙,还下令拆下城墙旁的民屋用木梁等物充作材料,再城墙的木栅栏上覆上骆驼皮。

不过李清看到守城的党项将领都是面如土色,士卒们的士气也很低落。

李清只好走下城墙禀告李秉常,李秉常征求了群臣的意见,正在商议时即报大将嵬名理直偷下南门投降宋军去了。

李秉常大怒,下令将对方家人全部拉上城墙砍了,同时派出使者往宋军大营中求和。

……

城下的章越看了炮击之势后,也是了然。

这飞山雄武二路禁军所造的正是军器监所出的未来新式火器火炮,自己在元丰任相时曾流露出火炮的模式让军器监去督造。

不过章越本人并没有亲自监督,到了元佑初年时,军器监将火炮的模具粗制而成并试验了一番,沈括与苏颂对火炮非常感兴趣,推荐给了天子。

天子当即下令让军器监大规模赶制,并优先装备宋军禁军中的攻坚部队飞山雄武。

不过这火炮威力确实还太小,也不敢多射,生怕炸膛,所以宋军射了二三发后便停止了射击,恐吓作用实大于实际作用。不得不说,兴州还是难打,历史上的蒙古包围了中兴府半年,掘堤灌城等使了各种手段,都不能破城。

历史上蒙古认为自己骑兵天下无敌,只是苦于城池难以攻打,所以下令拆掉了境内几乎所有城池的城墙。

所以后来朱元璋才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那是因为大家真的都没有城墙。

后世保留的城墙几乎都是明朝以后所建的。

片刻后,章越得知党项使者抵达。

党项使者向章越提出几乎所有除了开城投降外所有条件,但章越都是不许,只有中兴府开城投降一途。

党项使者哀求半天,恼羞成怒地言道:“东朝兵威虽胜,未必在数月内攻克我坚城,事则多变。”

章越失笑道:“贵使所言有理,蚍蜉撼树,亦有可取之处。”

党项使者见章越不为所动,继续道:“辽国北来,司空如何应对?重蹈幽州城下覆辙。”

章越道:“本朝今之兵马远胜雍熙之时,即便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复生,亦无济于事!”

“尔等只有开城投降一路,如此吾主不失尔等富贵也。”

党项使者不能答,颓废而退。

停歇了两日后,天气愈寒,兴州城门护城河都冻住了。

宋军全面攻城,彭孙攻城西,王赡攻城东,燕达攻城南,至于城北则是党项王城所在,宋军并未直接加兵。

宋军几十万将士铁甲铿锵,战马萧萧。

章越亲自抵达阵前督战,三军如沸。

猛烈的炮石火炮之后,宋军当即在护城河冰上都铺上稻草和毡毯,全师攻城。同时宋军还在暗中挖掘地道,逼近城墙。

守军明知如此,但辽国援军远在天边,唯有仁多保忠的主力可以解眼前之急。

李秉常李清每日登上城楼朝贺兰山方向凝望,期盼出现援军的踪迹。

……

此刻为中兴府守军日夜盼望的仁多保忠,此时此刻已自顾不暇。

摊粮城下,仁多保忠的十万兵马已与王厚所率的二十万大军交战了十余日。

自那日被党项偷袭得手后,宋军加强了守备,使仁多保忠再无无法复制那日奇袭成功的一幕。

之后王厚则多次出兵与党项大战,交战十余日后,宋军越战越紧,渐渐占据上风。而攻陷了白马强镇军司的青唐蕃部,也调兵来援,并于昨日在摊粮城侧后立寨,彻底切断了仁多保忠从贺兰山退往中兴府的退路。

仁多保忠柱剑在地,火堆前烤着一头新宰的瘦羊。

众将甲胄在身,割肉而食边食边议。

仁多保忠道:“诸位也看见了,此番与宋军打了十余日,若宋军真的发狠要打,我们能支撑否?”

众将不言语,谁都知道两军打了十几日,但彼此使者往来暗中也谈了十几日。

“眼下尔等也见得宋军已将我等重重包围,连采樵做饭都不得。”

一名将领出面道:“仁多保忠你欲降否?”

“人都道你当初从凉州城下逃出,便早与宋人有了瓜葛,可是真的?”

仁多保忠道:“绝无此事。”

对方气呼呼地道:“我只是提醒都统军不要忘了当年仁多老将军在凉州殉国之事。”

“我们与汉人可是有深仇大恨的。”

众将心底嘀咕,但也不好说,其实在场将领有不少这些年怀着三心两意的念头。大势将去,谁会一意卖命,都在找出路。宋军中党项降将也不少,待遇甚好。

“辽军眼下到底到了何处?若辽国不来,索性不打了。”

另一名将领则道:“我劝你不要把契丹人想得太好。”

“契丹人会来救,但不会倾国来救。辽国还是要先保住幽燕。”

“我看要降也不是不可,宋人给我何等富贵?”

众人争了一阵,有数人说不打了,也有人要打下去,到底还是要打的人多一些。

仁多保忠颓废道:“没有跟脚,一切都谈不得。”

“明日再打一日,诸位拿出各自的气力来!”

说罢,仁多保忠提剑而去,回到自己的帐内,但见一名四十余的男子正在帐中等候。

“都统再作迟疑,怕是玉石俱焚。”

仁多保忠道:“我何尝不想拨乱反正,奈何众将中还有不少人想打下去,我不好勉强。”

对方冷笑道:“统军如此推脱,怕是心底没有实意。”

仁多保忠道:“怎没实意,这些年我知会了你大宋多少消息,早已是尔等内应了。”

对方道:“我这般不好交待,万一大帅作将恼怒起来……我也不复命。”

仁多保忠道:“只一日,明日我军明刀明枪地与宋军对阵,也好死了这些人心思。战到这一刻,也不辜负了吾主对我的知遇之恩了。”

对方心底冷笑,仁多保忠身为大将,却如此瞻前顾后,不能决断,真是愚不可及。

对方心底这么想,面上却道:“仁多统军真是重情义的人,我真是佩服之至,也罢,明天再打一日,还请仁多将军不要忘了承诺我家大帅之事。”

仁多保忠点了点头道:“我绝不会食言。”

天还未亮透,摊粮城外的冻土已冻如石硬。

党项军的营地飘起了的炊烟,瘦骨嶙峋的战马不住打着喷鼻。

仁多保忠披着重甲走出帐门,他望向宋军大营的方向:“今日宋军起得比鸡早。”

党项兵马从各营垒而出,背寨立阵。

“都统军,各营已列阵毕!”亲兵禀报道。

“宋军亦已列阵!”

众将看得清楚,宋军分三面,将党项营垒包围,看得出宋军兵力极厚。

前十几日宋军进攻似试探居多,不肯使全力,明明宋军各面都占着绝对优势。而今日也与昨日一般,列阵等着党项来攻,同时仁多保忠也不敢齐出应战。因为温溪心的青唐部兵马远远列阵,虽没有参与进攻的架势,但兵马摆在那边也是对党项的一等巨大压力。

随着战鼓擂起,两军各自上前,党项兵马先驱死兵上阵。

这些死兵都是触犯军法或国内犯过大罪的,今日驱至阵前。

两军弓弩射个不休。

前锋各自持盾上前。

党项骑兵又从侧翼杀向宋军阵中,宋军则坚阵以待。

仁多保忠坐在高台上观阵,这时忽有将领赶到道:“都统军,嵬名察罕磨磨蹭蹭不肯厮杀!”

仁多保忠吃了一惊,朝嵬名察罕的营垒看去,却见这里全无声息,这路党项军只是懒洋洋列阵,甚至连箭矢也不射一支。

而与之对圆的宋军兵马,也只列阵,按兵不动。

仁多保忠心底想到昨日声言与汉军打到底,囔囔着最凶的就属这嵬名察罕。对方家中好几人都殁于与宋朝的兵阵中,可谓有血海之仇。而今日各部党项将领大多在帐内无论作何说辞,在阵上都是卖了力气,唯独对方……这是仁多保忠从未料到的。

“你去问一问,他嵬名察罕到底作甚?”

这名将领驱马来到嵬名察罕的军中,却见嵬名察罕坐在大帐中,连铠甲也不穿,自顾着喝酒吃肉。

“嵬名察罕,你做什么?是要降宋?”这名将领指着嵬名察罕骂道。

嵬名察罕斜瞅了对方一眼,放下酒碗道:“与其等你家都统军将我等卖给汉人,倒不如我先卖了,落个好价钱!”

这名将领大惊失色,没料到嵬名察罕这般无耻,还说得这般坦然。

“绑了!”

片刻后仁多保忠看见嵬名察罕部营门洞开,兵马齐齐放下兵刃,铠甲旗帜丢了一地皆是,然后高举双手向宋军阵中而去。

仁多保忠见此一幕,跌坐高台上。

而宋军派骑兵收容降卒之后,步军全部押上,从空隙处攻击布阵嵬名察罕部左右的党项兵马侧翼。

友军投降,宋军出现侧翼,导致阵线崩溃,士卒开始溃逃。而没有接阵党项兵马见势不妙,不是去增援堵住这窟窿,反而是果断地拔马便走。

而宋军阵中,王厚已难以言喻,党项主力兵团便这么败了?不仅折可适、苗履、张舜臣、种朴,游师雄,何灌等将见此一幕,也是没有想到。

宋军迄今还未使出五成的气力,只是一意布阵调整,想着谨慎再谨慎,寻其弱点,最后毕其功于一役。

一场可歌可泣的决战后,最后一举定鼎西北。

兰州一役后,党项确实一战不如一战。可党项这一战败得如此轻易,如此简单,是谁都没想到的。

甚至宋军上下都没有做好准备!

“全军总攻!”

王厚一声令下,三军齐动,呈排山倒海之势向党项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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