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如龙和贺临哥俩打小生活在城里,对于深山老林缺乏正确认知这能理解,但仙人板板的能把马蜂窝当蜜蜂窝给捅了,也是一个奇葩。
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就是错把马蜂窝当蜜蜂窝后,突发奇想打算看看能不能掏出蜂蜜,回去给妹子们献宝。
于是找了一根长树枝打算把蜂窝套下来,结果树枝刚捅上去,蜂窝像是炸开的火药桶,瞬间喷射出上千只马蜂,然后,像套娃一样,引发了后面的一系列悲剧。
张云起站在岸边,浓烟滚滚中,他已经看不过来到底有多少个地方在起火,虽然还只是起始阶段,但松针富含油脂,烧起来蔓延很快,虽然风向平稳,可是山谷午后常有上升气流,火舌从舔到低矮灌木丛,短短几分钟,就朝着右侧的树林深处烧了过去。
按常理来说,这场大火是陆远舟陆大公子引发的。这可是千载难逢送他进牢子踩缝纫机为祖国发展制造业贡献力量的大好机会,问题在于,眼下大家都陷进了火海里,仙人板板的,他也要活命。
张云起是真没想到他会有一天和陆远舟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世事多奇妙,风吹裤裆掉鸡毛。
眼下山火虽然还是刚刚起来,远未到燎原之势,但浓烟卷起,松针燃烧的噼啪声密集如雨,火苗借着山谷上升气流,正贪婪地吞噬着每一寸干燥的植被,过火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
空气温度在急剧升高!
活动总负责人李小曼的脑子里已经在嗡嗡作响,她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和那些受伤同学痛苦的表情,脸色惨白。
这场活动是她组织的,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让这个向来十分有主见的女孩心乱如麻,但至少她还是能够意识到,眼下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跳到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大声发号起了施令:“大家都安静一下,不要乱!现在女生们帮忙把伤员移到安全地带!还能动的男生跟我来!在下方找个合适的地方,清一条隔离带出来,阻隔山火!”
张云起听见这话,立马提出了反对意见,这是他今天提的第三个意见:“我劝你们别挖什么隔离带了,已经来不及了,现在逃命要紧。”
在这样紧急的情形下,冒出逃兵言论似乎是不合时宜的,几名热血翻涌的工大男生向他投来不满的眼神。
反应最激烈的当属陆远舟,盯着张云起直接道:“胡说八道!”
今天这把火是他放的,以他的脑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儿的后果呢?他心里甚至有几分笃定张云起歹毒地阻止大家救火,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要彻底毁掉他!
他顶着一张被马蜂亲过的猪头脸,声音冷静分析道:“各位,现在火才烧起来,挖隔离带完全来得及!大家别听他危言耸听,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救火!”
李小曼见绝大多数都支持她的想法,再不迟疑,眼下她必须当断则断,甚至连还想要劝她的张云起都不再搭理,立马组织起人手,挖隔离带灭火。
三十来号人里,被马蜂蛰的实在动不了的伤员占了一小半,女生又占一小半,眼下真正具备战斗力的也就十来个人。
责任心爆棚的周鼎川领着金圣泽和宋君羡都上了,但大家工具匮乏,主要靠双手和随手捡的粗树枝,清理隔离带的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张云起没有去。
他很确信,现在山火已成,除非天公作美,来一场暴雨,否则无力回天。
当然他也没闲着,找了个飞溅过来的火星子点了一根烟,一边和女生们把马如龙、贺临等伤员挪到江边暂时安全地带,一边看着那群挖隔离带的沙雕们的精彩表演。
山火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
这种烈火在眼前熊熊燃烧的震撼感,确实是无与伦比的。
炽热的气浪扭曲着空气,树木在火焰中发出低沉的呻吟,火星和灰烬如同暗红色的雪片,被上升气流裹挟着漫天飞舞。
李雨菲一直和其他女孩一样,帮忙照顾伤员、收拾散落的物品,只是眼见火势朝着李小曼规划的隔离带越烧越近,而清理速度却远远跟不上,想了想,起身也要顶着浓烟过去帮忙清理隔离带。
张云起看见李雨菲的动作,立马意识到这个姑娘要干什么,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别去。”
李雨菲很不解地看着他。
张云起叹了口气,还是耐心解释道:“这样的山火一旦烧起来,就凭我们这么几个人是灭不了的!你过去不但帮不了忙,还有性命危险,看看前面主火区的火苗,地表火起码有4米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隔离带起码要1.5倍才行,所以6米的隔离带才有可能阻断火势!就这么几个人,清理出一米的隔离带都够呛!”
李雨菲脸色白了白,张云起的这番话意味着李小曼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做无用功,她说:“这些话你应该讲给小曼听的。”
张云起问:“他们会信我的吗?如果信我第一时间趴进水里躲开马蜂,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如果信我别点火熏马蜂,怎么会引发山火?他们是事故责任人,现在心已经乱了!刚才连我讲话都不愿意听。当然,每个人的认知都不一样,学费有高有低,但这种是要出人命的,有人要坐牢的!”
李雨菲沉默了,过了会儿她说:“我信你。只是,现在怎么办?”
“逃命。”
“那你为什么不逃?”
“等你。”
浓烟卷起,星火四溅。
山火吹来的气浪已经扭曲了空气,周遭的热流正在不断攀升,但似乎再热的热流,也热不过女孩此刻的那颗加速跳动的心,她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地笑:“好!”
不同于一般的小溪流,黑麋峰这种大山老林的溪流上游水量充沛,水岸的两侧铺满了鹅暖石,水深只能盖住脚脖子,但中段是一片看不清底的水面。
张云起扔了烟蒂,带着李雨菲往溪水边走去:“你会游泳吗?他们扑火的时候,我已经查看过周围的地形,火势主要受风向和地形影响,如果风向不变,大概率会顺着山坡向西侧烧,而且很平稳,不会直接覆盖溪谷对岸,除非形成了飞火,所以眼下这条江是最好的生路,但中间有多深我没把握。”
“我不会游泳。”
“没事,进水后你别动就行。”
“其他同学怎么办?”
“都是快二十岁的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想活命,还有时间,火烧不到江边的,但时间拖久了形成飞火,热辐射,一氧化碳和烟也会熏死人,至于他们怎么逃生?就这样逃生。”
张云起已经拉着李雨菲走到深水区,水几乎平到胸口了,他从正面绕过李雨菲的手抱住她柔软的身体,钻进水中,正中央的深水区水面也不宽,大概有个七八米,他扑腾了几下直接过去,再走了十来步就上了岸。
张云起猜的一向精准,有人看到他带着李雨菲逃到了江岸对面的安全地带,立马有样学样,扎进水里游了过来。
张云起让李雨菲在岸边接应,又扎进水里返回,和其他会游泳的同志一起把那些伤员挨个接了过来。
马如龙和贺临被马蜂蛰的最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素质太好了,人竟然还是醒着的,只是被蜂蜇的地方肿得跟馒头一样,疼得龇牙咧嘴。
江的对岸,浓烟滚滚里,只剩下十多个顶着热浪还在挖隔离带的学生。
这群人争了命地捣鼓了好一会,清理出来的隔离带还是达不到一米的标准,长度估计连火线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多数地方只是扒开表层5-10厘米,下层腐殖质仍在,断续不连,像一条虚线。
这时候的火势却已经越烧越旺,逼近之后,歪歪斜斜的隔离带不仅对阻绝山火一点用也没有,反而因为他们拍打制造出了新的飞火,火势跳过隔离带,同时向左右蔓延!
大家在挖隔离带的过程中,其实挖着挖着就已经感觉到好像没什么用,只不过是在主火还没烧过来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做的最后一点努力罢了,但是那种无力的挣扎感,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上越发的强烈。
陆远舟抹了把脸上的黑灰,他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心,但那又怎样呢?主火已经在快速逼近,热浪一波一波卷来,再不走可能真的来不及了!他只能咬着牙朝李小曼大喊道:“让大家放弃吧!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可能需要50个人和铁锹才来得及。”
没有人应和他。
大家扔了粗树棍,拔腿就往江边跑去!
这伙人都是干活的主力军,基本上都会游泳,很快的,就陆陆续续过了江,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江水都冲不走脸上的黑渍,一上岸就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似乎是刚才的奔逃和挣命挖隔离带,已经耗尽了他们全部的力气,好在人是一个也没少。
李小曼瘫坐在岸边,头发被汗水与灰烬黏在额前,倒映着大火的眼睛有些涣散,但组织者的责任,还让她强撑着站了起来,走向张云起:“现在怎么办?”
刚才因为她和陆远舟的决策,又浪费了不少时间,这时候她终于知道问张云起了。问题是眼下这种情况,张云起还能说什么呢?
他说道:“先回水库那边吧,大部分人都被马蜂蛰了,得想办法送到山下医院,这个拖久了怕出问题。其次找村委会,山里手机信号不好,用村委会电话向消防队求援,另外组织村民打火队灭火。”
这个意见中规中矩,大家都这么想,自然也就没人反对,李小曼立马安排人员,清点好了人数,轻伤者搀扶重伤者,沿着江岸向上游的水库方向撤离,而在江岸的那一边,熊熊烈火还在疯狂肆虐着山林。
火光,已将半个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李雨菲一直和张云起走在一起,本来没什么的,只是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望向下方松树坡的方向,霎时间,脸色苍白:“山娃还在羊棚那边!火朝着那边烧过去了!”
众人停下脚步,望向李雨菲手指方向。
那里正是火势蔓延的方向,浓烟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羊棚的具体位置。
那一刻,空气是死寂的。
没有人开口说话。
谁都知道,现在折返回去,九死无生!
但如果不去营救,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女孩十死无生!
陆远舟走向前,他抹去流进眼睛的汗水与灰烬,视线在李雨菲苍白的脸和远处火场之间快速扫过,尽管内心挣扎,还是冷静分析道:“现在大家状态太差,直接进去就是送死。雨菲,我们现在立马去村委会打电话找消防队,消防队来之前先让村委组织村民一起灭火,说不定那个山娃还有……”
扑通一声。
下方水面炸起一圈水花!
李雨菲立马意识到什么,侧头,张云起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他再次出现时,身影已经在对面。
数年来日复一日地坚持跑步,让他具备优秀的心肺功能和超强的短程冲刺能力,他没有沿江前进,而是选择了一条刚被飞火掠过、主要燃料已经烧成灰烬的黑色通道边缘处,头上扎了沾满水的外套,顶着浓烟和不时舔过来的火舌,朝着羊棚方向狂奔而去!
热浪扭曲着空气。
火焰在吞噬松林。
燃烧的树叶如雨点般落下。
无数新的星火被上升气流裹挟着,冲天而起,如同逆射流星雨,在天空中飞舞,飘散,零落……点燃了燎原星火,点起了漫天浓烟,然而,就在少年人的身影消失在浓烟中时,他的声音从岸的那边传来:“现在主火场在东南,风向很稳定,还有机会!但如果火突然加速封路,不要让人下来找我!”
李雨菲隙开了嘴巴。
那一瞬间,她耳朵轰然爆响,随后,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也什么都不敢去想了,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抱膝,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在她十八年的人生当中,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快乐的、幸福的、美满的,她好像要什么就能够得到什么,在同学眼里,她就是一个无忧无虑、高高在上的公主,仅有的那么几次委屈、伤心、难过,偷偷流眼泪,都是这个讨厌的少年给的,但是她现在不怪他了,以后也不怪他了,再也不会怪他了,然而他还是要欺负她,还要把绝望塞进她的心里!
女孩仰头。
眼泪就这么从眼眸里涌了出来!
陆远舟从兜里掏了一包纸巾,递给李雨菲:“张总很勇敢,雨菲,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的,但是,现在好多受伤严重的同学需要救治,我们……”
“你滚开!”
李雨菲的声音冷的像把刀。
陆远舟的脸色涨得通红,但这时候已经没人会注意到这点,李雨菲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指甲陷进肉里。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流逝着。
漫长地无边无际,犹如刀割!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个瞬间。忽然,有眼尖的女生大声喊道:“张云起冲出来了!”
李雨菲睁大的眼眸里,看到了对岸浓烟边缘猛地一阵晃动,那个少年人几乎是踉跄着撞了出来。
他身上那件湿透后又烤得半干的外套已经破烂不堪了,脸上、手上满是黑灰和刮擦的血痕。但是他的背上,稳稳地背着一个瘦小蜷缩的小女孩。
岸的这边,顿时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连受伤的同学都挣扎着站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水岸对面的张云起看着这个场景,先是呆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这些欢呼声是送给他的。
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感觉怪怪的。
他精准的找到了一条已经烧成灰烬的黑色通道,冲破烟雾封锁后,一路狂奔赶到羊棚的时候,万幸风向还很平稳,主火区距离羊棚怕不是还有五十来米。
山火蔓延速度在平缓地带约为差不多每秒一两米,但实际上受风力、地形、燃料影响,真实危险到来的时间起码要两分钟,而从松林地到羊棚之间还有一块旱地,是山娃爷爷种花生的,大部分规避了火场辐射。所以救山娃只要路径正确和操作得当,他其实并没有大的生命危险,但余下辐射热还是很难顶的,皮肤灼痛、呼吸困难,烟也吸了不少,搞得灰头土脸的。
想着这些,张云起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当初救晏诗才是要命的惊险,那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次倒还有一定的时间思考,选择最优路径和策略。他抱着山娃,涉水而过,很快就到了水岸的这一边。
这时候同学们的掌声更加热烈了。
大家看着他瘦削的身姿,仿佛满身的黑灰都是至高无上的勋章,那被火舌舔过的头发充满了雄性的魅力!
有女同学激动的都哭了起来!
等到张云起走到近前时,他刚一放下山娃,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一个带着淡淡清香的女孩身体扑进了他的怀里。
格外柔软。
张云起低头一看。
这是一个长一米六,重一百六的球,趴在他身上,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自己的爹死而复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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