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洵溱和柳寻衣一样,将最后的疑点锁定在谢玄身上,暗道:“苏堂和洛棋不过是‘抛砖’,他们真正要引的是谢玄这块‘玉’。只不过,这块‘玉’究竟是事先藏好的?还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后者,尚情有可原。可若是前者……柳寻衣的处境就太凶险了。”
虽然洵溱心有疑窦,但碍于眼下的场合,她这个外人始终不便插手。
当她将掺杂着担忧与紧迫的目光投向柳寻衣时,却见柳寻衣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四目交织的瞬间,柳寻衣朝她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
见状,洵溱那颗悬而未决的心渐渐踏实下来。
她知道,柳寻衣同样洞察一切,自己暂不必蹚这趟浑水。
“寻衣!”
就在柳寻衣与洵溱目光交流之际,谢玄的声音再度响起:“苏堂、洛棋以下犯上,依你之见应当如何惩处?”
“惩处?”柳寻衣故作惊讶,连连摆手,“谢二爷言重了!两位执扇秉持一颗忠义之心,所说尽是肺腑之言,若论惩处……恐怕寒了人心。”
“那……”
“其实,我也想听听谢二爷对他二人的评议?”柳寻衣佯装不察,故扮天真,煞有介事地向谢玄考究起二人的本事,“且不提刚才的事,我们只论其人、其志、其才、其德。”
殊知,一般只有在擢拔重用某人的时候,上位者才会对这些问题感兴趣。
因此,在听到柳寻衣的提问后,堂下惴惴不安的苏堂与洛棋下意识地相视一眼,眉宇间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窃喜之意。
“这个……”见柳寻衣轻而易举地掉入苏堂和洛棋的圈套,始料未及的谢玄反而变得有些犹豫不决。观其一脸为难的模样,就好像柳寻衣抛给他一个天大的难题。
渐渐地,谢玄将深沉的目光投向苏、洛二人,并在他们身上徘徊良久,似审视,似打量,似思虑……沉吟片刻,方才勉为其难地缓缓开口:“他们在贤王府效力多年,与我不说朝夕相处,也算十分熟络。这二位,其人倒也忠诚,其志倒也坚韧,其才倒也堪用,其德嘛……倒也不坠俗流。”
虽然谢玄的语气平淡如水,甚至略带贬抑,但他说出的话却是对苏堂和洛棋实实在在的肯定。
柳寻衣的眼皮微微一抬,试探道:“如此说来,谢二爷对他们十分赏识?”
“过去一月,谢某一直在忙着肃清贤王府。”谢玄并未回答柳寻衣的问题,而是突转话锋,开始提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你也知道,清风和凌潇潇曾长时间把持着府中大权,内内外外皆与昔日北贤王在世时大不相同。尤其是人,来路不明,忠奸难辨者甚多。虽然清风死后贤王府已重回正轨,但难保现在留在府中的弟子有二心之人,甚至有凌潇潇偷偷安插的暗桩也未可知。因此,谢某必须抱着宁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逐一严查,全面肃清,以便将贤王府交到你手里时能够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谢二爷高义,处处为我着想,在下感佩之至。”柳寻衣并没有因为谢玄岔开话题而表露出丝毫不满,反而顺势应承下来,“但不知谢二爷查的如何?”
“颇有成效!杀了一批,惩治了一批,驱逐了一批!”谢玄云淡风轻地笑道。
明明是一场人人自危的腥风血雨,但在谢玄的口中却好似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寥寥数语间不知有几人丢了饭碗?又有几人丢了性命?
言至于此,谢玄突然将目光投向忐忑不安的苏堂和洛棋,继续道:“其实,肃清一事谢某不过是挂个名头,起个开端,真正干活的……是他们二位。”
至此,谢玄终于回到正题,开始用二人近日的功绩回答柳寻衣刚刚的问题。
“这段时间,谢某一直在丹枫园和贤王府两头跑,难免有精力不济,顾全不周的时候,幸亏二位执扇愿意分担,宵衣旰食,不辞辛劳,方才将府中的可疑之徒一一揪出。既挖出了潜在的毒瘤,亦保全了贤王府的体面,事情办的可圈可点……还算漂亮。”
“此事全仗二爷主持大局,我等不敢居功!”苏堂和洛棋赶忙拱手谦让。
“寻衣,他们入府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虽说昔日有行差踏错之处,但也是受人蒙蔽,事出有因。说句公道话,他二人的确是头脑昏聩,有眼无珠,却算不上卖主求荣,背信弃义。”谢玄不急不缓地说道,“毕竟,北贤王识人用人的本事,谢某还是十分信服的。他们昔日便受到你父亲的点拨栽培,如今又历经重重波折,亦不失为一场脱胎换骨的磨砺。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贤王府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十分清楚,且各有所长,将上三门与中平二门也打理的井井有条。依我之见,他二人可以作为你的左膀右臂,对内助你妥善处置府中事宜,对外助你在中原武林大展拳脚。”
说到这里,谢玄深深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又道:“当然,自古便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对苏堂和洛棋究竟是弃是用,最终仍需你自行决断。”
谢玄的一番话既诚恳又老练,可究竟是恩还是威,柳寻衣仍旧拿捏不准。
倘若出于善意考量,谢玄将重用苏堂、洛棋的机会留给柳寻衣,是在助他收买人心,绝对算得上鞠躬尽瘁。
可若是出于恶意考量,谢玄这是在借机推自己人上位,他明知柳寻衣不可能不给他面子,更不可能将他力挺的人弃之不用,故而借题发挥,以求日后能够彻底架空他。
可无论是善是恶,谢玄都实实在在地推举了苏堂和洛棋,此乃不争的事实。
即使谢玄之前对他二人的谋划毫不知情,此时已然看得通透。但他却没有选择拨乱反正,当场拿下苏、洛二人,而是顺水推舟,成全他二人的心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人性永远是复杂的。柳寻衣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无知小儿,现在的他既看得到谢玄对自己的真心,亦看得到他潜藏于真心之下的“有所保留”。
在柳寻衣的眼中,谢玄今日的所作所为大抵是公私参半,二者皆有。
但他更愿意相信,谢玄公大于私。
毕竟,他为贤王府的前程命运废寝忘食,焦心劳思,此乃有目共睹,容不得柳寻衣不认。
毕竟,他为洛天瑾的托孤遗命忍辱负重,屈身事贼,此事人尽皆知,亦容不得柳寻衣不认。
现在,谢玄不过是在贤王府和柳寻衣之间有所侧重,倒也符合他的身份。毕竟,他是因贤王府而重视柳寻衣,而非因柳寻衣重视贤王府。
二者孰轻孰重,在谢玄的心里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
“既然谢二爷对苏执扇和洛执扇的评价如此之高,我又岂敢心怀成见?在下日后必当奉他二人为师,潜心讨教,以补自身不足。”柳寻衣无意在这个场合与谢玄一争高下,既然他已经知道谢玄有心庇护苏、洛二人,索性说些他愿意听的。
至于日后如何,又是另一回事。
如此口是心非,他是向洵溱学的。虽然有些不讲道义,却也不失为一招行之有效的缓兵之计。
“奉他们为师大可不必,你只要懂得知人善用便可。记住!他们多做一分,你便可轻松一分。”谢玄一本正经地教诲道,“寻衣,为人主与为人臣截然不同,大多时候你根本无需亲自出面,很多事情也无需亲力亲为,甚至无需过问细节,更无需深究根源。为人主,只需做好三件事便可,一者,运筹帷幄,纵览全局。二者,善假于物,人尽其才。三者,赏罚有度,恩威并施。”
“谢二爷此言令我醍醐灌顶,受教了!”柳寻衣朝谢玄拱手一拜。
“你还年轻,许多事慢慢来,不必心急!”谢玄对柳寻衣谦逊的态度十分满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有我们这些老东西帮衬着,相信你用不了几年便可独挑大梁,成为真真正正的第二个北贤王。”
“哼!”一直作壁上观的萧芷柔不禁发出一声冷哼,不悦道,“柳寻衣就是柳寻衣,当世无双,独一无二,又何必拾人牙慧,做什么第二个北贤王?”
闻言,谢玄也不恼怒,而是笑盈盈地主动赔罪:“萧谷主所言极是!柳寻衣当世无双,独一无二,刚刚是谢某失言了。”
言罢,谢玄面色一正,又将冷峻的目光投向不知所措的苏堂和洛棋,沉声问道:“刚刚的话你二人可听得清楚?”
“清……清楚。”苏堂和洛棋慌忙作答。
“可听得明白?”
“明白。”
“那你二人对少主接掌贤王府的事,可还有异议?”
“没……没有了。”
“既然没有,还傻站着作甚?”
“是……”
在谢玄不怒自威的目光下,苏堂和洛棋连忙朝柳寻衣拱手作揖,而后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谢玄眯起双眼,审视四周,见贤王府众人再不敢与自己对视后,方才幽幽地说道:“我意,掌印大典宜早不宜迟……”
“等等!”谢玄话未说完,柳寻衣突然扬手打断,“这么重要的事,我们是不是应该等人齐了再议?”
“人齐了?”谢玄一愣,似乎没听懂柳寻衣的意思,迟疑道,“莫非……你想将云圣主也请来?”
“当然不是!”柳寻衣解释道,“既是贤王府的事,自然要等贤王府的人。”
“贤王府的人?你说的是……”
“贤王府的元老本就不多,‘定海神针’更是屈指可数。”柳寻衣扫了一眼心神不宁的林方大,而后别有深意地笑道,“谢二爷怎么糊涂了?今日缺席的还能有谁?自然是慕容七爷和邓八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