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允爅捧着一小包街边刚烤好的小糕饼，方塞进嘴里一块儿，余光便瞥见杨不留弯着眼睛歪头瞧他，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提醒道：“这儿，擦擦。”
“这儿？”诸允爅随意地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碎屑，见杨不留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方才张家少爷领口上绣的花，你看见啦？”
“看见了。”杨不留心不在焉地搭话，也不抬头瞧他，自顾自地闷头朝前走，险些撞了路旁推着摊车的小贩。
诸允爅眼瞧着杨不留奔着那小贩走过去，急忙伸手拎住她的衣领，把人半扯到怀里，扶她站稳。
“想什么呢？”
“没什么……”杨不留笑着晃了晃脑袋。都说青梅竹马难相忘，她再怎么狠心不在乎，也还是会为这不知真假的半分惦念，心怀纠结酸涩。
“张永言竟然在领口上绣了朵麦蓝菜的小花，这同绣上你的名字有何分别？也不怕被他家里的夫人认出来，闹他个天翻地覆。”
杨不留引着诸允爅拐向了一条幽静的林间小路，回头好奇道：“殿下怎么会认得麦蓝菜的花？军营里……这通经下乳的王不留行应该不常用……吧？”
“说起来惭愧……”诸允爅微微窘迫地挠了挠鼻子，“我年幼的时候在宫里太闹，母妃担心我性子浮躁难成大器，便托恩师带我到家中学习。有一日我偷跑出去放炮，把一位老农家里刚产下牛犊的母牛给惊着了。先生便让我去采药给母牛下奶……那老农觉得我抓来的药灵，到处嚷嚷，后来那周遭的人家，但凡是家中牲畜产后哺乳有碍，先生都让我去采药抓药，到最后索性在家里的院子种了一小方麦蓝菜，所以……认得。”
杨不留扑哧一乐。这位肃王殿下倒是跟她心中想象的王公贵族不太一样，调皮捣蛋的英勇事迹倒是不少。不过也亏着诸允爅年幼跳脱的性子，得了机会早早离开那波诡云谲的宫城围墙，这才有如今世人颂扬的赤诚肃王。
诸允爅吃完糕饼拍了拍肚子，抬手要来杨不留帮他抱了一路的捕快刀，“你就不想知道这张永言揣的什么心思？”
杨不留耸肩，“……这绣花的样式是张家三四年前就做出过成衣的款式，只不过工艺繁复贵重，所以在店里摆了些日子就不卖了。张永言穿自家的衣裳，能有什么心思。”
“他当初为何要在这衣领上绣上这朵花？”
“当时跟张家的亲事刚落定，张永言说要做出一套衣裳送我……”
“那不就得了？”诸允爅抬手拍了拍杨不留的脑瓜顶，“他张家做的是布匹成衣的买卖，怎的就偏要穿这件你与他的定情之物来见你？”
杨不留无言，哼哼唧唧道：“怎么就定情之物了，不是还没送我呢么……”
诸允爅被她嘟嘟囔囔的心虚样子逗得一乐，继而说道：“这男人嘛，多半都会对第一个动情却又求不来得不到的女子心怀执念。照你的说法，平素张永言的夫人不许他与你接触，此番虽有他故，可也是难得能与你见面，他穿这件衣裳来，难道不是别有用心，有所试探？”
杨不留不解，“就不能是凑巧？他试探什么？”
诸允爅一脸高深莫测，“自然是试探你对他是否还有情谊。”
“他试探这个做什么？”
“你若是有意，他便会堂而皇之的想办法再接近你；若是无意，他也会再找机会试探你。只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这三年时间都过去了，张家少爷委曲求全众人皆知，这次突然来找你，总不会是心血来潮……张家，到底怎么了？怎么发生的事一桩一件都有些反常……”诸允爅回头，侧身半挡住杨不留前行的步子，问道：“杨姑娘是否打算顺水推舟，再念一次旧情？”
杨不留顿了片刻，抬眼轻笑，“顺什么水推什么舟念什么情？我好不容易跟张家撇清关系，干嘛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诸允爅眉峰微微上挑，似笑非笑，“你就不想从张永言那儿，查查张家有什么猫腻？”
杨不留抬眼望进诸允爅泛着狡黠光亮的眸子，也一扬眉，“殿下是发现了什么，当下需要我协助您，调查张家？”
“聪明。”诸允爅伸手刮了下杨不留的鼻子，见她躲闪不及慌慌张张的模样好生有趣，再要伸手却被一巴掌响亮亮地拍了开，只好接着说道：“不过也不是只此一法，还是先看看张家人找你什么事再做打算。”
“……殿下若是想探探风声也好办，正好我也挺担心张家少夫人的身子，等这案子结了，我写几副药膳的方子，殿下可以随我一同送过去。”
杨不留略一思索打定了主意，她微微偏头，踮起脚尖，越过诸允爅的肩膀指向不远处的几座院落，“喏，梁家就在那儿。”
梁家不在广宁的街巷之中，离得闹市喧嚣却也不算太远。穿过一条林间小路，尽头盖了几座宽敞的院落，最西侧便是梁家。
诸允爅远远地望着，“梁家的院子，离邻居家挺远啊。”
“别人家都是屋子挨屋子，梁家因为梁则读书的缘故，特意重建得远了些，着实清静。”杨不留点头，却并未引着诸允爅径直朝着梁家院子走去，反倒是在挨着梁家院子的那户院门前停下。
听得院子里抽抽啼啼的哭泣声，杨不留瞧瞧大敞的院门，转头又瞧瞧正在等待她作何举动的诸允爅，上前在院门上敲了几敲，迈步关切了一句，“小妹妹，你家里人呢？”
小姑娘正哭得涕泗横流，看见来人，紧忙拿袖子一抹，眼泪鼻涕都蹭在袖子上，匀了口气礼貌答道：“爹娘出门做生意去了。”
“嗯……那你爹爹娘亲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小姑娘在这门口的两人身上打量了一遭，晃了晃哭得晕晕乎乎的脑袋，忽然记起娘亲的叮嘱，登时警惕道：“你们是谁呀？出去，快出去！”
杨不留被这小姑娘的语气唬得一愣。诸允爅瞧见她吃瘪，当即眯着眼睛清了清嗓子，晃晃悠悠从她身后绕到她身前，举着手里的捕快刀，“小丫头，见过这个吗？”
小姑娘一抻脖子，点了点头，“昨天还见了好多拿着刀的官差来这儿呢……你也是官老爷吗？”
“我呀——”诸允爅轻笑，“我可比官老爷厉害多了。”
小姑娘机灵得很，眼睛红通通的转了几番，心怀戒备地盯着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前的人看。看来看去赶也赶不走，她便抱着怀里毛茸茸的东西跳进屋，合上门闩，隔着一扇门同两人说话。
诸允爅好笑地抱着官刀倚着门框，“诶，小妹妹，你这抱的是什么呀？”
小姑娘闻言低头，低下头看见这一团毛球又要哭，“小花，我的小花死了……”
诸允爅歪头仔细瞧，“小花是……猫？”
小姑娘点了点头，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上午还好好的，结果中午小花叼了只老鼠回来，过了晌午就没气儿了……”
诸允爅微一蹙眉，“老鼠？吃了老鼠就死了？”
杨不留若有所思，“哪儿来的老鼠？”
小姑娘抽抽鼻子，指了指西边，“我看见小花从秀才叔叔家那边叼着老鼠跑回来的。”
诸允爅回头看了看杨不留，眉间微动。
“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