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乐平村。
青华窑厂的书房里，孙小瓷正查看着账目。快到神诞日了，按照白牙拟定的契约书，七日后所有的窑炉都要关闭，陶工们都放假回家，到时候除了这个月的工资，还要发年终奖。
不知道账目上的银钱够不够用。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孙小瓷抬头，“请进。”
来人是阿阙，是账房里的伙计，才十六岁，进来不过半年，工作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这多亏了白牙在乐平村建立的私塾。
阿阙说：“小瓷姐，预定的礼盒送来了，需要你签个字。”
礼盒是送给员工的年终礼，不过一些零嘴吃食，只是一点心意。
孙小瓷签了字，见阿阙没走，问道：“还有事？”
阿阙挠了挠脑袋，道：“那个，小瓷姐，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孙小瓷摆手，低头继续看账目，“那就别说了。”
阿阙一愣，又抓了抓头发，凑过来，趴在书桌上，咧嘴一笑，道：“前两天我进城，有个从中州来的商家看上了你的瓷娃娃，想预定二十万个，一个一枚银币，就是两万金币。”
孙小瓷没有抬头，道：“那瓷娃娃就是我做着玩儿的，不量产。”顿了下，又道：“我说过了，青花窑厂，只生产青砖。其他的单子一律不接。”
几乎每隔几个月就有人提建议，让她接一些其他的单子。
阿阙苦了一张脸，“可是，你看看这账目！”伸手一指她面前的账册，“每年能有点儿结余吗？全商浮城的窑厂，不盈利的估计也就咱这一家了。”
孙小瓷放下账册，抬眼看他，认真问道：“阿阙，窑厂短了你的工资吗？”
阿阙摇头。
孙小瓷道：“你是管账的，窑厂有没有在盈利，那些利润都用在什么地方了，你心里不清楚？遇上这么个好老板，是我们的福分，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阿阙站了起来，在原地抓耳挠腮了一阵，道：“小瓷姐，那个白姑娘，我没见过几面，说实话，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可是，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上次进城，好几个老板想拉拢我，我都没理会……我就是，就是想替白姑娘做点儿事。你说，她养了我们这一村子的人，赚不到钱不说，每年还自己贴银子买那些没人要的青砖，不是亏得慌吗？”
孙小瓷默然。
当初，白牙告诉她说，青砖的买主已经找到了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所谓的买主，就是杜门镖局。
孙小瓷叹了口气，道：“阿阙，你先下去吧，我考虑考虑。”
阿阙刚离开，敲门声又响起了，这次声音有些大，那人也没等孙小瓷出声，直接就闯了进来，一边喊道——
“成了！成了！”
却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子，身上都是点点污泥，手上也是灰蒙蒙的，拿着一叠纸，又跳又笑的，像个孩子。
孙小瓷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猛然站起来，“成了？”
那男子乐得合不拢嘴，重重点头，“成了！”
孙小瓷跳起来，朝那人扑过去，抱住他，“成了！成了！两年了，终于成功了！观文大人，谢谢您！谢谢您！”
观文，就是这个欢喜得仿若疯癫的男子。看到他这般模样，谁能想到，他是鸿运农庄实验室的一把手，是一位土系宗师呢。
孙小瓷放开他，泪水却不由自主的流下来，道：“带我去看看！”
两人出了门，刚到庭院里，眼前飘落一片白色的轻絮。
孙小瓷感觉有什么落在了脸上，有些冷，仰头，才发现，却是下雪了。
观文担心纸上的墨晕开，将纸藏进了衣襟里，“下雪了啊，明年会是个丰收年。”
孙小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头，道：“若是姑娘能看到就好了。”
听阿珞说，他家姑娘是个喜欢玩雪的。
观文看着东方的天空，叹息，“是啊。”
那丫头不在，实验成功的喜悦都少了一半……
***
乐平村的平民学校，名为“希望学院”。
——是白牙在城安司登记的名字。
上学的孩子们已经放假了，不过，这几日还有成年人的晚班课，学院里的老师都还在。
吴庸，勾吴国国君的亲哥哥，如今已经是“平亲王”了。不过，他更喜欢听人叫他一声“吴夫子”。
因为他们是普通人，没有灵力，按惯例不能被称之为师。当初吴长生跟白牙提出这一点的时候，白牙笑道，换个称呼而已，不叫老师，就叫夫子。
夫子。
吴庸是教历史的夫子，勾吴的，夏轩的，罗渊的，燕照的，人族的，还有整个神隐大陆的历史……其实，起初他对这份工作是有些抗拒的，以为是自家弟弟对他的嘲讽。可是，第一次站在课堂上，看到那群孩子的眼神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或许这地方并没有那么糟糕。
后来，第一次听到孩子们说一声谢谢的时候，第一次收到孩子们亲手做的花环的时候，他感觉内心从未有过的充实。
在这里，他终于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平庸。
这里有很多人跟他一样。
这里的夫子几乎都是曾经的，或者如今的贵族，只是，他们没有灵脉。原本，他们的命运就是，靠着家里的巫师，在朝廷里混个一官半职，却永远都低人一等，不论在家里，还是在朝堂上。不管他们多么优秀，都不会得到承认。
他们很多人来这里，都是吴君的意思。吴君没有强制，所以，一开始没有多少人响应，来的也多是为了讨吴君欢心而已。
可是，如今，贵族中的普通人，几乎都想来这里。
“吴夫子！”
吴庸正在准备晚上的课程，听见声音抬头，却见账房的易先生来了。
“发工资了。”
易先生递给他一个红色的信封，里面是鸿运钱庄的钱票，吴庸拿出来看了看，惊讶道：“这么多？”
易先生笑了，道：“这个月的工资，加上这一年的加班费，还有年终奖。”
扬了扬手中的几个信封，拱了拱手，道：“我得给其他人送去了，告辞。”
吴庸点头。
据说，这学院是那个叫白牙的小姑娘开的，夫子的待遇也是她订下的。这位易先生，原本也是杜门镖局的人，对他家姑娘很是尊崇。
其实，这里的夫子，就算没有工资，也是很愿意来的。
——他们虽没有灵力，在家里不受重视，但毕竟也还是贵族。
学院里是不收学费的，哪来的钱发工资？
易先生说，不用担心，我家姑娘神通广大，早就找好金主了。
白牙离开前，只拉了勾吴朝廷和巫师公会两家投资人，不过，每家都只给出百分之二十的资金。而条件便是，希望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优先让他们挑选。
不过，那之后，吴君说服了其他三国建立希望学院……刚好把资金给包圆了。
易先生刚推开门，便仰头，“下雪了？”
吴庸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带进来几片洁白的飞絮——
下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