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去的馄饨摊位于这片平民胡同的外头，在一个乱糟糟的小吃街上。
赵四福秋闱结束后去吃过几次，这家的馄饨是猪肉馅的，馅多皮薄，味道鲜美。
虽然地段偏僻，环境也一般，但慕名前来吃馄饨的人很多。
赵四福和阿宝在那片巷子里绕了半天，刚绕出来就正好看到那家热气腾腾的馄饨摊。
阿宝开心地跑过去，迅速挑了个安静靠里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后，笑着招呼赵四福过来。
香喷喷的馄饨刚端上桌，阿宝馋得口水直流：
“老爷，哎哟好香啊……我还没吃过馄饨呢。”
阿宝被亲戚收养时，每天都要干很多粗活不说，亲戚还不给他吃饱饭。
后来被卖到财主家，日子就更惨了。
不仅吃不饱饭，吃的还都是一些烂糠野菜，连顿正儿八经的饭都没有。
阿宝往嘴里啊呜啊呜地塞着馄饨，一边吃一边哭起来：
“呜呜，真好吃。”
“掌柜的，再来一份儿。”
赵四福见状也不知道说啥，只好赶紧又给阿宝点了一份，让他一次吃个够。
“怎么了？！给我盛家做通房丫头还委屈你了？你也不看看你是啥玩意儿。”
突然远远传来一句凌厉的男声，引得好多人循声看过去。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几个小伙计，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正往馄饨摊走来。
那姑娘低垂着头，两只手放在胸前，边走边小声啜泣。
那管家找了个大桌子，一行人坐下后一人点了份馄饨和牛肉饼。
姑娘怯生生地坐在角落，脸上哭得红红的，眼睛都快哭肿了。
“快吃！吃完还得早点回去给少爷掌眼呢。”管家扯着嗓子和另外几人说道。
他随后瞥了眼正盯着馄饨碗发呆的姑娘，挑着眼皮说：
“小翠儿，绝食这招在我这儿没用，到时候饿死了，我可不好和我们少爷交代……
你爹娘还得把那三十两银子一个子儿不落地吐出来。
你应该知道咋办。”
那女孩本来真想绝食来着，听管家这么一说，立马清醒过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可不能死，家里欠下的债，弟弟娶媳妇的钱……还得靠卖她呢。
赵四福有些好奇，他假装要买丫鬟，变着法儿向那位盛家管家打听了下。
原来这个叫小翠的女孩是盛家佃户的女儿，他们家还有两个儿子。
盛家对下人很是苛刻，地租更是高达七成，他们家佃户的日子基本都过得紧紧巴巴。
小翠父母以前倒腾过海鱼生意，不仅一分钱没挣到，而且还赔了个底朝天，欠了一屁股债。
眼下两个儿子转眼到了娶妻的年纪，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就连彩礼钱还是勉勉强强凑出来的。
所以她缺德的爹娘就想到了这个馊主意：卖闺女。
小翠开始时死活不同意，绝食、离家出走，甚至试图自杀，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
但一点用也没有。
她爹娘到处打听买家，有一家愿意出八两银子，她爹娘一听两眼发光，当即就要和人家签卖身契。
小翠偷偷跑出来，结果被四处闲逛的盛家少爷撞了个正着……
小翠长得肤白貌美，盛家少爷一眼就看上了，当即就要买回家。
她爹娘听说盛少爷看上了自家闺女，立马和上家毁了约，然后向盛少爷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价30两。
少爷正在兴头上，除了给他们三十两外，还额外送他们五亩地。
但条件是小翠以后和娘家再也不能有任何关系，而且绝对不能来往。
是卖女不是嫁女。
小翠爹娘早让三十两银子冲昏了头脑，不管盛家说啥，他们通通答应下来。
就这么着……小翠哭哭唧唧被领了回来。
听完盛家管家的话，赵四福有些感慨，苍梧国卖闺女补贴家用的陋习由来已久，改都改不掉。
按照苍梧国规定，只有奴隶或是犯人可以自由买卖。
卖闺女这种事……卖之前需要把她的户籍销掉，变成彻彻底底的奴籍。
这样才合法。
赵四福望了眼抽泣着吃馄饨的小翠，心里顿时觉得一阵心酸。
人怎么能和牲畜一样随意买卖呢？！
赵四福想起小嫣儿的做法，瞬间觉得妹妹很懂人性，压根儿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小嫣儿曾说过，来老赵家做工的人只签合同，不签卖身契。
这样他们就是自由的，可以随时去更好的地方，而不用受到卖身契的限制。
哎。
赵四福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号召在全国范围内抵制随意买卖人口这件事。
……
赵四福和阿宝在外面闲逛了一天，到客栈时已经很累，吃过晚饭、简单洗澡后就呼呼大睡起来。
主仆俩再醒来时都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
他们俩吃喝玩乐，在摆烂了三天后，马上就迎来了春闱发榜的日子：
三月初六。
头天晚上几乎所有举人考生都没睡着，除了赵四福。
阿宝去敲门给他送饭食时，他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同喜客栈的考生们有几个已经早早跑到贡院外等着张贴榜单了。
春闱发榜日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日子，这天贡院外一般都是人山人海。
有亲自去看榜的考生，有替自家主人去看榜的小跟班，还有一大群围观看热闹的人。
此外还有一些人……是京城各个世家大族的家仆。
他们可不是来玩的，而是带着一项重要任务：抄榜单。
每逢春闱发榜日，京城勋贵世族去贡院抄榜早就不是啥秘密了。
这种微妙的传统已经持续了十多年。
这些仆人们把完整的榜单仔细誊抄下来，然后拿回府给自己的主人过目。
这些高官权贵拿到榜单后，就会像拿着放大镜一样仔细琢磨上面的每一个人。
看看能不能收为已用。
家里有到婚嫁年龄女儿的，研究榜单的首要目的是看能不能从榜单上挑个好女婿。
还有一些勋贵会试图从榜单上寻找盟友，挑几个趁手的人招揽到自己麾下。
一些世家大族也会试图从榜单里寻找一些和他们“狼狈为奸”的人。
榜单的前十名一般是最顶级皇亲国戚或高官权贵争抢的对象。
朝中的普通官员或袭爵的人，则一般会从榜单中中间名次的人中找可用之人。
而那些富豪、世家则继续退而求其次，或者等着捡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