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洛阳城外,伊水之畔。
原本荒芜的河滩地,此刻已然化作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数以万计的民夫与工匠,在身穿统一蓝色工装的“西北工程队”技术人员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与传统工地那种人声鼎沸、杂乱无章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精确与高效。
高大的塔吊,在蒸汽机的轰鸣声中,将一根根沉重的钢筋水泥预制件轻松吊起,精准地安放在指定位置。
地面上,履带式的蒸汽推土机发出低沉的咆哮,平整着大片土地。
一辆辆四轮马车——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马车,其结构之精巧,承载量之巨大,远超世人认知——在铺设好的简易轨道上飞驰,将成吨的水泥、钢筋、砖石运送到各个施工点。
裴度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持着李唐亲手绘制的规划图,眼中满是震撼。
他身边的几位工部官员,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裴公……这……这便是西北的营造之法?”
一名工部郎中颤声问道,“以铁为骨,以石为肉,如此建屋,闻所未闻!”
裴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
“这叫‘钢筋混凝土结构’,王爷亲赐之名。此法所建之屋,坚逾金石,水火不侵,百年不坏!”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已经初具雏形的宏伟建筑群,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与自信。
“陛下只给了一个月,但以我观之,王爷的工程队,或许二十日便能竣工!”
这便是李唐的底气,也是他敢于在河北叛乱之际,毅然决然推行新政的根本原因。
当生产力发展到可以碾压一个时代的时候,所有旧有的规则与经验,都将变得不堪一击。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大唐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第一期招生,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告示张贴之处,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不问出身,不分贵贱!”
“入学即享军官待遇!”
“为陛下尽忠,为大唐开疆!”
一条条振聋发聩的口号,像一块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寒门子弟、市井游侠、乃至家道中落的读书人,都红着眼睛挤上前去,将那几张薄薄的告示看了又看,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这是一个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一个真正能够鱼跃龙门,改变自身乃至整个家族命运的机会!
城东的一座大宅内,王崇文与卢思明相对而坐,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崇文兄,你看到了吗?城中那些泥腿子,都快疯了!”
卢思明端起茶杯,手却在微微颤抖,“陛下这一手,釜底抽薪,实在是……太狠了!”
王崇文脸色铁青,冷哼一声:
“狠?何止是狠!他这是要将我等世家数百年来赖以为生的根基,连根拔起!军权,向来由高门子弟执掌,如今却要对一群白丁开放,成何体统!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可……可我们能怎么办?”
卢思明苦涩道,“陛下乾纲独断,又有西北王在背后支撑,那些神乎其技的手段,我等闻所未闻,如何对抗?”
王崇文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冷笑着说道:
“明面上自然无法对抗。但别忘了,学院建起来,总是要人来教的。郭昕远在西北,郭钊一介武夫,他们懂什么叫‘为将之道’?陛下总不能让那些西北来的匠人去教导学员吧?”
卢思明眼睛一亮:“崇文兄的意思是……”
“不错!”
王崇文一拍桌子,傲然说道:
“我等世家,诗书传家,兵法韬略,烂熟于心!我们可以派族中子弟,进入学院,成为教官!只要掌握了教导之权,就能将我等的理念灌输给那些学员。如此一来,无论他们出身如何,最终,还是要为我等所用!”
卢思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但眉宇间仍有忧色:“此计虽好,但……我总觉得,那位西北王,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事实证明,卢思明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三日后,洛阳城外,军事学院的临时讲堂内。
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从禁军和边军中选拔出的第一批学员,以及郭钊等一批将领。
他们将作为种子,率先接受新式军事思想的洗礼。
讲台上,站着的并非众人预想中的鸿儒大将,而是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的女子——王璇玑。
她身后,是一块巨大的黑色木板,上面用白色的粉笔,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战争论第一课: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台下的郭钊等人面面相觑,皆是满头雾水。
战争就是战争,就是两军对垒,拼杀战阵,跟政治有什么关系?
王璇玑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没有半句废话,直入主题:“在讲这堂课之前,我先问诸位一个问题。我们为何而战?”
一名禁军校尉站起身,朗声道:“为陛下尽忠,为大唐而战!”
“说得好,但不够具体。”
王璇玑点了点头,“我再问,河北三镇为何要反?”
“他们是叛逆,狼子野心!”
“没错。”
王璇玑的声音陡然拔高,朗声说道:
“但他们的野心从何而来?为何过去数十年,朝廷对他们屡屡妥协,以至养虎为患?归根结底,是朝廷的财赋,不足以支撑一场彻底剿灭他们的大战!是朝廷的兵制,使得地方节度使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这些,是不是政治问题?”
众人陷入了沉思。
王璇玑继续道:“所以,战争的胜负,从来不只在战场之上。它取决于你的人口、你的钱粮、你的工业生产能力、你的社会组织度,以及你是否能获得天下百姓的拥护!这些,统称为‘国力’,而调动与运用国力的手段,就是‘政治’!”
她拿起一本刚刚下发的,封面印着《战争论基础》的教材,高高举起。
“这本书,就是西北王殿下对战争的思考与总结!其中开篇明义,便提出了三大核心原则!”
“其一,火力优于防护!”
“其二,机动重于固守!”
“其三,信息决定战场!”
轰!
这三句话,如同三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郭钊这位宿将,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王教习!末将斗胆,对此三条,实难苟同!”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质疑,“自古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坚固的城防与精良的甲胄,乃是士卒性命之所系,怎能说火力优于防护?”
“至于机动,兵贵神速固然重要,但若无稳固的阵线与后方,贸然突进,岂非孤军深入,自取灭亡?又何谈重于固守?”
“至于那‘信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两军交战,靠的是将士用命,刀枪无情,一封军报,难道还能比得上十万大军吗?”
郭钊的话,代表了在场所有将领的心声。
这三大原则,完全颠覆了他们数十年戎马生涯所建立起来的军事常识!这简直是离经叛道!
一时间,课堂内议论纷纷,辩论之声,此起彼伏。
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王璇玑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她不急不缓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天涯镜”,轻轻按动机括。
嗡——
大堂中央,光影闪烁,一道巨大的光幕再次凭空出现。
光幕中,出现的,是西北茫茫的戈壁。
画面里,一支身穿土黄色军服,装备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制式步枪的“新军”,正在飞速穿插。他们没有厚重的铠甲,行动迅捷如风。
紧接着,画面切换,一支穿着传统重甲的“敌军”,结成密不透风的阵型,缓缓推进。
“诸位请看。”
王璇玑的声音,在嘈杂的辩论声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就是一场,由王爷亲自指导的,关于‘火力、机动、防护’的实战对抗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