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里居然有一小块的地方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有个小小的香炉，香炉插着一柱香，燃烧成了一小截，香炉前面还放着一盘瓜果，看着还很新鲜，旁边还放着一小包未燃的香，显然有人不久前才祭拜过。
沈明睿手里就燃着一柱香，举过头顶，脸色严峻，微微躬身拜了几拜，然后插进了香炉里。
贾大同走了进来，看着沈明睿正在祭拜周杰，脸上又仿佛忽然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痛苦而扭曲。
沈明睿没有回头看他，忽然说道：“你昨晚来过了吧，显然你并没有忘记周杰。”
贾大同沉默。
沈明睿道：“这里离你家不算远，你应该是时不时就来看看他，我说得对吧？”
贾大同依然沉默。
沈明睿道：“你原来在东城分局，三年前，你忽然调来我们西城分局，想必是周杰牺牲后，你不想留在东城分局了，免得睹物思人，唉……”
这位年轻的刑警忽然叹了口气，黯然道：“我们作为一线刑警，出生入死也是寻常事，可是如果身边的搭档真的死了，对我们来说，打击也未免太大了，我能了解你的心情。”
贾大同听了他的话，眼睛又露出了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
这种事情无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很多刑警因此走不出阴影，甚至再也当不了警察。
方震的搭档牺牲了，也是花了好多年的时间才缓过来。
而贾大同呢？三年了，他走出阴影了吗？
沈明睿却忽然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白冰是连环案凶手的？”
贾大同愣了一下，终于开口道：“是你告诉我的。”
沈明睿道：“奇怪，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
贾大同道：“你忘了，白冰对你来说，一直是嫌疑人，董俊落网，吴广泰案了结后，你仍然认为白冰是男同失踪连环案的凶手，只不过顾局和头儿不同意你申请另案调查。”
沈明睿道：“你错了，顾局和方队不是不同意，他们已经上报了，上头认为证据不足，被驳回了，问题是，这件事连又灵他们几个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贾大同道：“那天我去找你，你放在桌子上的资料我看了一眼，是失踪人物关系图，中间一个人名却是白冰，我就明白了。”
沈明睿道：“那关系图没什么用，因为白冰跟这些人在生活和工作上没有任何的交集，但我就是觉得白冰有问题。”
贾大同道：“事实证明，你是对的，凶手是不是白冰不重要，重要的确实是有这么一个连环杀手。”
沈明睿摇了摇头，说道：“这点还是说不通，你怎么那么肯定一定有个同志连环杀人凶手？”
贾大同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在很多年前，我刚出柜的时候，就听过一个传说，每年中总有几个男同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心里很清楚，人肯定是死了，只是找不到尸体而已。”
他叹口气，接着道：“我当了警察十年，一直有留意，可惜一点线索也没有，吴广泰被杀后，我就知道有希望了，实际上，我比你们更迫切找到凶手。”
沈明睿讶异道：“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什么不说？”
贾大同抿嘴，显出几分倔强和冷漠来，“我说了又能怎么样？只是让我的秘密人尽皆知罢了，对案子并没有帮助，我至今也不明白，头儿怎会知道的？”
沈明睿道：“你是当局者迷，在我和方队找你之前，就已经看了清音酒吧的监控了，案发的前一天，你刚去了清音酒吧，为此，我们对你做了一些背景调查，相信你作为警察的忠诚，所以才把你带入这个案子中。”
贾大同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上头早就知道了。”
沈明睿道：“你虽然生活作风不检，还算不上大错，出任务也总是一马当先，表现优异，顾局和方队有心保你，但我没想到这次你以身犯险，擅自行动，引白冰出现，你想过没有，如果我没有看见你的信息，我们没有及时找到你，你一定逃不出白冰的毒手！”
贾大同道：“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有把握，我身上戴了定位器，还把手机留给了你，你们就能赶到救了我。”
“你究竟明不明白你错在哪里？”沈明睿终于有些恼了，“医生在你的体内检测出大量的酒精，你在酒吧等了很久，自制力又差，所以真的喝了很多酒，喝成神志不清，才让白冰有可趁之机。”
贾大同仍不服气，“你难道忘了，上头根本就不同意立案调查，我能有什么办法？白冰一日不落网，就会有人受害，再说了，他在暗处，我在明处，迟早也会对我下手。”
沈明睿一时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说道：“你不去清音酒吧喝酒就行了吧，你总归是错的，若让顾局和方队知道真相，你再也当不了警察了。”
贾大同忍不住辩解道：“就因为我是警察，所以我用自己的方式为民除害，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就行了，我根本就没有错！”
“你难道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沈明睿再也忍不住叹气，“你难道一点也没有觉得，你这样做事太不正常了，尤其是作为一个警察，我怕你以后还会这样，这样子真的很危险，不仅对你自己，还会连累整个分局。”
贾大同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沈明睿道：“我咨询过权威的心理专家，以你的行为判断，你的性格和心理大有问题，很可能不再适合当警察。”
沈明睿问得是他的爷爷梁奇山，绝对信任的人，爷孙俩也讨论了几次贾大同这个人，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贾大同因为性向长年压抑的缘故，敏感，偏激，自卑，做事容易失控，走极端。
所以，沈明睿今天才会来找贾大同。
对于沈明睿这位以破案为已任的年轻刑警来说，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所以有些事情他非要弄清楚不可。
“明睿，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看我。”可惜忠耳逆耳，贾大同听了脸色微变，“你是想告诉顾局和头儿吗？好对我进行处分？”
沈明睿摇头，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
贾大同道：“那你想怎样？”
沈明睿竟然也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大同，我希望你主动辞职。”
贾大同气一窒，“你说什么？”
沈明睿道：“大同，你不做警察只会更好，如果你担心找不到好工作，我可以帮忙，我会动用所有的关系，总能叫你找到满意的工作。”
贾大同又沉默了，他看着年轻刑警的侧脸，目光沉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明睿等了很久，等不到他的回答，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愿意？你要明白，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式。”
贾大同没有说话。
沈明睿又长叹一声，平时总是含笑的眉目变得愁眉紧锁，他很少这个样子，因为贾大同的事实在太严重了，让他这几个月来，殚精竭虑，左右为难。
若是方震，对贾大同肯定会照章办事，铁面无私。
但人和人究竟是不同的。
心肠软是沈明睿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弱点。
他道：“我明白了，在我作决定之前，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贾大同心里忽感不安，终于忍不住道：“你想说什么？”
沈明睿看着地上缓缓燃烧的那柱香，烟雾缭绕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始终没有回头，缓缓道：“三年前，你在调来我们西城分局之前，有一天，你和你的搭档周杰刚进一家饭馆要吃饭，一个叫孙平有吸毒史的男子忽然冲进饭馆，把站在前台的老板一刀捅死了，原因是孙平怀疑他吸毒的事情，是老板举报的，害他在戒毒所被强制戒毒，所以刚一出来，就找老板寻仇了，由于事发突然，你二人阻止不及，还被孙平从后门跑了。”
贾大同忽然又变得面无表情，脸上就带着一个厚厚的面具，仿佛明睿说得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
沈明睿继续道：“你二人一路追赶，那孙平跑得更快，居然跑到了一幢烂尾楼里，也就是周杰牺牲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就在这里，这里是烂尾楼，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只有你们当事三个人，首先根据孙平的口供，是他用原来杀了饭店老板的尖刀往周杰的腹部刺了一刀，让人奇怪的是，他承认杀了饭店的老板，却始终不承认杀了周杰，孙平刑辩律师的辩护理由是，孙平那一刀只是刺进了周杰的腹部一点，没有刺进心脏，因为当时孙平被打晕了过去，周杰及时送医完全可以救活，但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只有孙平自己的口供，孙平等于连杀二人，其中一名还是刑警，罪大恶极，所以，法官没有采纳律师的辩词，判了孙平死刑。”
他顿了顿，又说道：“而你贾大同的口供，就是周杰比你跑得快，首先追进了烂尾楼，你赶到后，看见孙平刺伤周杰，就拿起路上顺手捡的木棍敲晕了孙平，然后打了110和呼叫支援，周杰被刺到你打110中间只隔了一分半，救护车十分钟后到了，这十分钟你保护现场，没有移动周杰，更没有乱拔他腹部上的刀，可周杰还是抢救无效死了，尸检报告上，周杰是被孙平的尖刀刺破心脏，造成大量出血，这是他死亡的原因。”
说到这里，贾大同居然还是沉默不语，既没有纠正，也没有辩解。
沈明睿也不指望他说什么，“这个案子因为涉及了两名刑警，所以必须慎之又慎，东城分局请来了市里三名资格最老的刑侦专家，结合现场报告和分析，凶器刀上的指纹，重证据轻口供以及推理，最终达成一致结了案，孙平很快被执行了死刑，不久后，你也调来了我们分局。”
贾大同终于艰难的开了口，声音嘶哑，“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案子！”沈明睿忽然转过身，直直盯着贾大同，一字一顿的问道：“周杰被杀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听到他这么问，贾大同脸上的血色骤然退得干干净净，他直着眼睛，竟然一时间呆若木鸡。
沈明睿看着贾大同脸上怪异的表情，一时竟然分不清他是愧疚还是痛苦。
一个硬币有两个面，一正一反。
一个案子也有两个可能。
这世上绝对不缺冤假错案。
有的案子可以平反，还原真相，可有的案子却只能冤沉大海了。
就说周杰被杀这个案子，如果孙平说的是真的呢？
因为孙平已经承认杀了饭店老板，无论有没有杀了周杰这个警察，也必是死刑，按常理来说，他没有必要否认。
但直到临死刑前，孙平都不愿意改口供。
所以，他被贾大同打晕以后，贾大同和周杰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杰死了，除了贾大同，没有任何人知道。
细思极恐，只要贾大同不承认，周杰被杀案任何人也没有办法翻案。
沈明睿纠结的就是这一点。
而这时面对沈明睿质疑的贾大同他又是怎么想的？
他又会怎么做？
如果真的是他杀了周杰，这时的他会不会杀了明睿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