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没有其他，如果有的话，最多也就是怜悯。看着别人的痛楚，我的心情也会愉悦不少。
等韩堂时，站在辕门处，郑矩看着辕门上的旗帜胡思乱想。
韩堂来的时间比郑矩预期的要晚，十二营都是步卒，没有战车，韩堂不知道从哪个兵营里借来一辆战车。
战车停到郑矩身边，韩堂不悦地看了郑矩一眼，做手势示意他上来。
郑矩站上战车，视角上升后，他看到通道内还有不少战车，这些战车上站着两名武官，他认出上面有其他营的参兵尉和行议。
“别四处张望，小心掉下去。”
韩堂脸色更加不悦地看着郑矩，郑矩反应过来韩堂说的是自己很久没洗澡，身上有一股味道。
郑矩拿起袖子闻了一下，味道确实有些重。
“到了地方，什么都不要说，不要乱看，规矩些。我只把你送到那里，之后是什么样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韩堂冷冰冰地甩下几句话，不再言语。
“参尉不是要杀了我吧？”
郑矩故意放大声音，倒不是害怕被韩堂暗中杀害，而是想要缓和现在的气氛。
韩堂没有搭理郑矩，注意力全放在战车上。
双驾战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状况很让郑矩很是担忧，韩堂作为参尉，竟然不会驾驶战车，两匹马被他抽得嘶鸣，可他觉得自己是对的。
“你是青道宫出身，我给你方便，必然有人要疑心我。若杀了你也不是件坏事。”
韩堂阴翳着脸，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开玩笑。
郑矩正想问韩堂要带他去哪里，做什么事，韩堂说：“不要再说了。”
战车在丘陵密集处转了一个弯，郑矩看到丘陵的阳面有几队武卒在戒严，他们没有点火也没有竖旗，只是借着丘陵的走势稀疏地站着。
战车绕过阳面，郑矩看到丘陵的阴面有四座营帐，大小和北军主将的营帐差不多，营帐外有十多名武官三三两两地站着，在韩堂来之前，他们还在低声交谈。
战车放慢速度，到武官们前时，战车停住。
韩堂先跳了下来，步伐松软地走向武官们，对着附近的武官打了个招呼。
“人我送到了，接着交给你们了。”
一名未披甲的参兵尉走上前来，打量了郑矩一眼，问：“来人不是子遥？”
过来迎接的参兵尉是魏松，是二十一营的参兵尉，和韩堂关系不差，大概是这个原因，韩堂才会把战车停到魏松附近。
“他今天不能过来。”
韩堂将魏松拉到较远处，郑矩从车上跳下来，想要跟过去，被韩堂喝止。
“你先去帐内等候，等人到齐了我会找你。”
魏松朝郑矩作出笑脸，让他先去帐内。魏松手下一名姓白的百夫长拦住郑矩，示意他听魏参尉的话。
郑矩跟从百夫长走到营内，发现营内点着火，只是被毛皮遮住了布墙，从外面才看不到光。
百夫长将郑矩引到木案，交待他安静等待便走了出去，出去前他记起来魏松的嘱咐，让郑矩不要乱动案上的东西。
木案上放着一个三尺长，七寸宽的木盒，再无他物。
郑矩百无聊赖地看着盒子发呆，意识渐渐昏沉。
忽然间，郑矩耳边响起了叩击木案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参尉魏松正蹲在自己身前，温和地笑着。
“幼庭给我交代了一些事情，没想到詹子遥竟然死了这么久了。”魏松叹了口气，“木盒里面的东西，你看过了吗？”
“刚才白卒帅不让我看。”
“哦，看，就看，你看也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松当着郑矩的面打开木盒，木盒里有砚台、镇尺和一些裁好的纸片，将这些都拿出来后，魏松又拿出来一张地图，这些地图大且古旧，一个人打开可能会弄坏，魏松叫郑矩和他一起打开。
“这两份都是西都府的地图，贺军毕竟没有西都府的驻军经验，这些地图不完整，最新的也是天元九年，你在上面还可以看到之前的旧国名，张中军让我们手动涂改了一些。就这样地图也不完全对得上，比如这里——”
魏松指着西都府的一处城池，问。
“柱将军开辟西都府前，这处城池在白羽年四次易手，最后一次改名成了什么？”
“壶渠。”郑矩回答。
“哦，就是壶渠。这种错误很多，你可以按地图上的名字来，也可以按现今的地名来。新城的话在地图上用红色标识过，又删去了一些不用了的旧城。新城和旧城是什么意思不用我多说了吧？”
郑矩已经知道了韩堂带他来的目的，他对着魏松的问题点头，又问：“参尉这是让我做什么？让我修补这份地图吗？”
“咦，幼庭没和你说过吗？兄弟！你来是参加兵狩的！这次北军秘密选拔参尉，张中军怕营内人多，影响兵狩，所以让你们到营外来比。詹子遥死了之后，你们的韩参尉把子遥的资格让给你了。”
“兵狩？”郑矩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又问：“可我从来没参加过兵狩。”
“你这就没意思了，我不知道真假，但幼庭刚和我说过你是二十八营的参尉，犯了事才来我们这边的。二十八营在南军，我猜你是青道宫的门生，怎么可能没有参加过兵狩呢？难不成你的候补资格是用钱买的不成？”
魏松说话间，已经把用来写兵狩对策的纸片数好，摞在一起。
“那我杀了人还能参加兵狩？”郑矩自知身份暴露，索性也不装了。
“管他呢，你们青道宫好像有个说法，说拉其他平武馆的门生去参加兵狩也没事，反正最后赢的都是青道宫的人。我是闻槊馆灵夷十二年进的候补名录，当时我参加青道宫组织的兵狩，想着自己可以像灵夷六年梁平那样大杀四方，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你们从来就不给其他人机会的。那你想，当年青道宫没给过我们机会，这兵狩能给你机会？唉，小兄弟，这就是走个过场，你对阵的人是于满，人家不弱的。”
魏松说的于满是黄璎阵下的百夫长，他的资历和黄璎等同，因为来的时间晚最后只当了百夫长。
这次兵狩和于满对阵，没有人看好郑矩，尽管他曾经是青道宫出身的参兵尉。
对于魏松的抱怨，郑矩不知说什么是好。
郑矩作为青道宫生徒见证过梁平在青道宫拿下兵狩第一，可那时四周还有质疑的声音，认为梁平胜之不武。
后来就发生了惨案，梁平以候补名录第一为赌注，和八个青道宫公认胜过梁平的生徒同时兵狩，最后梁平胜七平一。
其实平掉的那一局兵狩梁平本来是要赢的，在他放出最后一个对策时，在一旁观战的青云士礼元上前将对策抢过，扔入火中，保留青道宫颜面是假，救下了梁平的命是真。
再往后，梁平在礼元的安排下去了骨川，青道宫为了避免再出现梁平这样的杀神，更改兵狩的规则让兵狩对青道宫的门生更加有利，魏松抱怨自己参加兵狩时只坚持了不到四十策便败下阵来。
“我来之前，不知道兵狩的事情。”
郑矩不想参加兵狩，青道宫公开的兵狩尚且有非常多的小动作，更何况是这种在兵营外秘密进行的兵狩呢，没有必要给自己置气。
“那就麻烦了。”
魏松一字一顿，神色凝重起来。
魏松盯着郑矩看了好一会，才说，“主持兵狩的是行议大夫，他和柱将军是好友，要是被柱将军知道，一定会迁怒幼庭。这样，你就先写着，要是实在写不下去的话，便交张白纸上去。老一辈人惜才，你要是能写，被张中军看好，是天大的机会。你想，人一辈子有多少个机会？张中军和你们南军的石将军是好友，他能为你说上话。不要让张中军为难吧。”
事已至此，郑矩只得低下头看着地图。
刚才没有细看，细看之下他才发现地图上新的内容比最初的内容还要多，张继派魏松来的目的大概是要魏松帮忙修正一些地名的错误。
所以魏松出错的话，就会被行议大夫张继直接看到，在行议大夫面前出错并不是什么好事。郑矩理解了魏松说的交白纸的更深层次的含义。
“阿城和阳武之间有一道土城，地图没有标注。这段土城是灵夷五年才建的。”
“哦哦，是有这么个东西。五城防线这些土城和野外的长房都不能用，我们这先演练过几次，发现不算野外的这些防务之后兵狩会进展更顺利一些。兵狩的时间以灵夷十六年为准，胜负则以一方兵力少于三成或者是都尹府在的离阳被破且十策之内无法收复为准。若是离阳没有被破，则以兵力折损更少的一方为胜。你们青道宫的人果真是把天下的地图都背下来了。”
“确定是灵夷十六年？”
郑矩仰起头问魏松，见魏松点头，他又问问起判官的数目。
青道宫的判官有七人，遇到对对策态度摇摆的情况，便以第七人的判断为准。因此在一些涉及青道宫脸面的兵狩上，第七人往往做出对青道宫生徒有利的判断，是青道宫兵狩逐年没落的原因。
“不像你们青道宫，判官只有两位，一位是张中军，另一位的身份就不和你说了。”
“行议大夫是判官？”见魏松点头，郑矩又问：“输赢有几场？”
“都是一场。有可能一场兵狩的两人都会被行议大夫选中，也有可能都不会被选中，兵狩看重的是武将的能力，胜负只是结果而已。昨天就有两人实力相当，都被选上了。”
“一策几令？”
“四令。百策共四百令，一人分两百令。单策最多四令。”
魏松说的百策指的是兵狩最多到双方总共做出一百次对策就告止，一次对策最多只能写下四道命令。
郑矩在青道宫做讲师的时候，经常监督生徒们兵狩。青道宫的兵狩是五十策对四百令，攻方的压力很大，最终裁定成绩看的是攻守互换的两次兵狩中哪一位表现更佳。
五十策放大到一百策，守方城池分散，一策四令无法顾及全局，守方的压力要大一些。
加之兵狩只有一场，如若选到的是守方，这场兵狩就不占优势了。
郑矩听魏松说完规则还能坐下来怕的是行议大夫张继迁怒子舜。
郑矩在青道宫时听说过张继，有人说如果不是朱援提携，张继是不可能拿到进入军府的资格。证据便是他在进入中军府的几十年里不升反降。
后来朱援应诏出任贺军的北军主将，又提拔了这位好友。
正是因为身后的那么多杂音，张继在北军为人固执敏感，名望远不及朱援。
郑矩想的是抽到攻方就好好打，抽到守方，说明运气不行，就随便应付一下了事。
确认郑矩对地图没有疑问后，魏松开始和郑矩讲解地图上的城池。
和现实中西都府的防务不同，此次兵狩西都府分四条防线，四条防线之外的城池与平地无差。
从南边的边城到北边的天砮山脚，四条防线依次是：
长衢—禄山防线，即申国西都府以这两座坚城为依托构建的边防线。
临偃防线，即临偃，弘城，渚口三座坚城为依托构建的防线。
五城防线，顾名思义，即以阳武，阿城，易县，碣阳，洸水五城为依托构建的防线。
离阳防线，即以温岭，三河、壶渠、孜城，宓县为两翼，居中为首府离阳的防线。
确认郑矩认清地名后，魏松将地图拿起，折好装进木盒带了出去。
魏松过了好一会才回来，他一进营帐，兵狩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