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文城穿着一副北军的兵甲，跟从巡视阆庭的队伍往北军的方向走。
此时光线昏暗，谁也没有想到走在最后面的一名武卒突然消失。
队伍回到大营时清点了人数，人数对得上，曹病便让带队的武官把人带回兵营休息。
文城藏身在阆庭山下的荒地上，除开一条连接阆庭的路外，其他地方都长了齐膝深的荒草。
文城在荒草中隐蔽到半夜，被蚊虫叮咬也不管不顾，见到北军的灯火都熄灭了，文城这才开始行动。
兵营外围有拒马和一层不高的栅栏，再往里面是较高的木墙和木座的了望塔，趁着了望塔更换的那一刻，文城突破到了木栅栏处。
草地上出现一阵草浪，木塔上的武卒探出头来看了一会，没有发觉异常，就将目光收回到塔内的同伴那里。
文城朝着木壁的中间移动，子舜说这边有一处空洞还未修补。
文城拿起一块石头敲击木墙，木塔上立即有了声音。
白日时，五个了望塔的卫兵视线能覆盖荒地，到了夜晚，人的视力受阻，北军会派出数队武卒巡视荒地，以防有人对北军不利。
刚来稗馆时，武卒们还会去荒地的各个角落巡视，如今几年过去，人心倦怠，武卒们的巡视限于道路的两侧，只在领队的武官喊得凶的时候装模作样地去其他地方走个过场。
木塔上的武卒也差不多。稗馆哪里来的敌人？既然没有敌人，那戒备再森严也不过是折腾自己而已。
北军的哨戒如此松懈，以至于文城用石头敲木墙时塔上的武卒也只是探了探头，没发觉情况就又缩回去和同伴聊天了。
“那边有什么？”
将视线逆着风往那边看，只能看到昏暗的阆庭山。
“能有什么。”
武卒将目光和双手都放在火光中，“除了风声能有什么。”
文城轻松地走到木墙中间。
之前文城注意过，北军木墙前的栅栏上绑了木筒，只要有大的动作，就会发出声音警示巡视的武卒。
文城眼前的这道高丈许的木墙也差不多，为了防止有人翻墙出营，上面同样系了木筒。
文城将身体往后退了几步，余光确定没有人在看这边，大步向前，手掌在木壁上接力几次便翻了过去。
文城动作过大，脚掌不时在木墙上接力，他翻进营地时差点落在木墙另一侧堆放的杂物上。
木墙发出沉闷的声音，木塔上的武卒探出头来看，见到木墙在晃动，以为有人要从那里偷偷出营，连忙用火把指示营内巡防的武卒去探查。
一队武卒沿着木壁往这边快速奔来，他们火光足以照亮木壁和营帐之间的空间，只要队伍接近，文城必然要被发现。
木墙的另一侧，荒地那边也有武卒开始往这边过来了。
应该到时候了。
文城正想着，远处的另一座木塔上亮出三支火把，说明形势紧急，要优先处置。
两队朝文城而来的武卒都转到那座木塔下去，没有再管第一座木塔的指令。
文城飞快地往营地里钻，很快就藏身到了堆放草料的地方。
荒地的武卒走近时，看到一个银盘在荒地之中反照着火光，亮光同时被第二座木塔上的武卒看见。
他下意识地把反照光的东西理解为兵器，以为那里藏了武卒，要对北军不利。
木塔上的武卒将消息告诉给两队武卒后，领头的两位百夫长都不愿意去荒地里查探，事情越闹越大，最后闹到了曹病那里。
军营出现了骚动，收到敌袭的消息，有的兵营开始分发武器，看守草料的地方人也多了起来。
文城从草料后现身，从容地往十二营的地方赶去，他穿着北军的兵甲，无人怀疑他的身份。
文城摸到了和子舜约定的地方，子舜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
十二营的位置是兵营的最中间，距离北军的外围还有数百步之遥。
文城带着子舜走走停停，子舜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文城担心被发现，却也是在子舜的帮助下，文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北军的外围处。
营地的南侧戒备森严，这里没有北侧的那种木墙格挡，防卫的人数就更多一些。
木制的栅栏上绑着木筒，而且为了防住骑军突袭，比北侧的栅栏还要高上很多。
文城在一个帐篷外面等待时机，忍耐不住的子舜一直用手指戳他腰上的肉。
文城细声喝斥，但子舜还是会时不时戳他来提醒他注意时间。
并非文城拖延，而是时机未到。
两人停留的这个位置有两个大火盆，只要两人接近栅栏，火光拉出的影子便足以将两人暴露给不远处坐着的武卒。
文城不能断定那些武卒有没有在看这边，他们坐着不动，再加上子舜一直在戳自己，文城心中急躁感，他猛地回头，瞪了子舜一眼。
子舜的表情楞了一下，接着做出嬉皮的笑脸。
曹病带着人搜索荒地，很快就发现了反光的东西是一个银盘，他拿起银盘看了好一会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便命令部下先搜索荒地，他回去和张继复命。
张继上了年纪已经睡下，被军中骚动吵醒后精神崩得很紧，听曹病说只是误报训斥了曹病一顿，让他去各营安抚军士，收回兵械。
曹病解除了误报，营中巡防的队伍少了许多，但北侧毕竟还有风险，南侧巡视的武卒无意识地往北侧走了许多。
运气很偶然地站到了文城这边。两名坐着的武卒站了起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文城拉起子舜，以破风之势逼近一人高的木栅栏。
文城在移动的时候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影子，他猫着腰影子也很短，但子舜的影子有些长了，文城连忙拉住他的衣领，用近乎甩的动作把他摔倒了栅栏旁边。
有一名武卒听到声音往后回望了一下又走开了，子舜没有意识到刚才的风险，对于文城责难的目光泰然处之。
要从一人高的木栅栏突破到外围去，文城一人勉强能够做到，带上子舜就得另辟蹊径了。
文城用梁平找到的那把匕首将贴身的衣服割成细条，小心翼翼地将木筒绑定在木柱上。这一番功夫子舜也想插手，文城没有答应。
栅栏的响木完全绑住，文城弓着腰，让子舜踩上去。
子舜翻过去后，文城也跟着翻了过去。
两人避开北军的防务，朝着东方走，越走地势越急，文城发现两人几乎来到了稗馆中央。在偏南的地方有不少火光，是东军巡夜的斥候。
“就到这里吧。”
走在前面的子舜止住了脚步，转身对文城说：“您还是没有记起我是谁吗？”
文城看着子舜，没有说话。他感觉到了子舜气质的变化，刚才还是一个文弱书生，现在神色张扬，目光透出疯狂。
“算了！”
子舜有些泄气地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天顶说：“我可是记得你。你看这个。”
子舜指的地方是另一处灵能泄露的地方，污浊的光晕将星空遮住，像是衣服上的水渍一般让人不悦。
“界碑在那里？”文城讶异地问，如果界碑在天顶，他要如何上去？
“当然不是。”
子舜默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盘。文城以为又是一个感灵阵法，没有说话。
子舜朝北军兵营的方向看了一眼，微眯着眼做出让人无法反感的轻松笑脸，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笑脸如同星光一般细腻。
“从这里出去吧，将这件事回报给天佛寺吧。”
子舜放开了在手中的银盘，一颗眼珠般大小的涅石撞入银盘中，阵轮缓缓移动，一道道阵幕从银盘上沁出，慢慢地朝着地面碰撞而去。文
城觉察到了异常，想要去阻止银盘撞击地面，但他扑了个空，银盘在地上弹了几下，巨大的光幕携带着数不尽的符印朝着四周冲腾而去。
灵能富积的地方开始出现如炸雷一般的声音，肉眼就能看到金府阵法的阵幕大块剥落，落向地面。
巨大的火球如云层一般浮在天顶，又如雨一般，在稗馆的各个角落落下。
火星落在草地上，落在房屋上，落在稗馆的每一个角落，在中和之前，灵能的泄露让稗馆成为了一片炼狱般的火海。
一行人在丘陵旁边出现，完全没有注意到金府的变化，他们对着子舜轻松地打起了招呼。
文城注意到他们是北军的武卒，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之处——他没有将那些布条拆掉。
子舜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出来，而是把这些人也带出来……
“这一点我也是和你学的，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我也想问你啊，为什么，在相安无事的时候，要在我们的事业中横插一脚呢？”
子舜嘲讽了一通，笑着往后退，他跟上了刚才的队伍向西进发，留下文城站在原地。
文城想起来梁平说的话，尹达的第一步已经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