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军的参兵尉聚集，曹病或多或少猜到了梁平的计划。
曹病召来魏松询问，魏松想到曹病和梁平的关系，将梁平的计划透露出来一部分。
曹病得知后脸色大变，抛下魏松来找梁平。
“我就说你在骨川待了这么久，见惯生死了，为何那天如此怯懦，原来是计！”
曹病没想过昔日里无话不谈的好友，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玄寿，我那日的确是想到祖父死于贼人之手，心中悲愤以至失态。”
曹病不信梁平的解释，他叹息着说：“你在北军中笼络了几人去，我这个千夫长不知要怎么做了。”
“尹达之心，张中军是怎么看的。”
“这是你们东军的事，和我们北军无关，张中军的意思是不要让北军牵扯进来。柱将军身体欠佳，北军的许多参尉做什么，张中军和我不能尽数管教。”
“玄寿，当断则断，不如与我一起，我已命人向青将垣带去书信，待得青将垣回信，便是讨逆之时。”
“公应，你真糊涂！就算尹达要反，等到他真的反了我们再讨逆也不迟，为何非要做到这个地步？你不怕一步踏错，步上梁秀公的后尘吗？”
“我正是想到了祖父，就算踏错也不过身死，但如果我们都不做，还有谁会去做？”
蔡严命令人枭首几名留守在稗馆的玄士时，这个计划就已经在梁平脑海中出现了，梁平知道最坏的后果是什么，祖父梁秀已经印证。
看到曹病气愤不语，梁平说起来那天尹达在北军校场的异常，又从郑矩牵扯到南军的石阚。
曹病不敢全信，那天他也在场，尹达的反常他是见过的，现在想想，的确北军的石阚将军有可能和尹达合谋。
不对劲！
曹病心中感到不妙，挣开梁平的迷惑。
北军的主将是田泷，尹达是去年才顶上来，但石阚一直都是南军的主将。一个主将为何要和副将合谋？
“玄寿，多半去年田泷将军病死，也是计策的一环？”
听闻曹病反驳，梁平推波助澜地让曹病往坏处想，南军和东军早有图谋，那说不定田泷将军是被尹达害死的……
“公应，这种事做不得，当年害死洪阳和你祖父的，都是恶意中伤，当时不觉得，事后才追悔莫及。”
曹病苦口良心地劝慰梁平，但梁平心意已决，不愿听从。
此时恰好屋外有人过来，那人被卫兵挡在帐外，隔着营帐说明了来意。
“大梁士，蔡将军召见！”
“玄寿，你在此处等我，我不久就回。”
梁平还想如何说才不至于得罪友人，护卫蔡严的中军千夫长满柯派人杀至，要求梁平立即去见蔡严，梁平跟着军士来到蔡严住的地方。
满柯须发灰白，身上穿着一身老旧的战甲，他站在木阶上，猛禽一般锐利的目光直视而来，让梁平心中不由一震。
“请问千夫长，蔡将军召见所为何事？”
满柯年轻时候便是蔡严的心腹之一，蔡严升任贺军主将时，满柯早已归乡退隐，经不住好友的多次请求才来出任中军的千夫长。
早在武馆时候，梁平便听说过满柯的大名，满柯为人正直，不会变通，在军中得罪了不少人。
“大梁士不必担忧，我想应该是粮草之事。”
梁平点了点头，向卢文交待了一番之后，跟在满柯身后向着蔡严居住的长房走去。
稗馆土地潮湿，为了让蔡严生活地更舒服一些，东军将之前存放辎重的长房空出来让蔡严居住。
这些长房用木柱架空，走在上面声响极大，还未走进长房的主门，便有卫兵警觉地握住武器。
“是我。”满柯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两名卫兵将长房的门打开，他们并不知道满柯要带人来，于是脸色凝重地看向梁平。
“蔡将军要我领大梁士过来交代军务。”
“回千夫长，我们刚刚换岗，不知道有人要来。”
一名卫兵神色严肃地说，他仍然站在长房口，丝毫没有要放梁平进去的意思。
“那你去告知蔡将军，就说我领了大梁士过来商议军务。”
说话的卫兵侧过身，朝着身后点了点头。
一阵刺耳的脚步声后，从长房内的昏暗中走出来第三名卫兵。
“千夫长，蔡将军现在还在休息，我想您还要在这稍候片刻。”
那名卫兵并没有理会满柯的不满，说完话便立即退到长房中去。
长房的门随后被两名卫士关上。
“劳千夫长与我在这里等候了。”
两人退到长房的一处木墙之后，梁平心中已经了然，满柯却还是茫然地看着梁平。
“说起来，我从未被蔡将军召见过。就算是要我护送粮草，多半让尹将军转达了，不会为了这点事来召见我。我想此事当是千夫长主张，不知道千夫长找我，所为何事？”
满柯沉默了一阵，说：“我不愿看贺军分裂，所以想让你和蔡将军私下见一面，把话说清楚了，就没那么多事了。”
“恐晚辈难以从命。”
“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你要看着贺军分裂，兵戎相对？”
因为怕周围有人听到，满柯一直压抑着声音，听到梁平不愿意示好，满柯的怒气加重了许多。
“如若屈于蔡将军，便能让贺军走上正路，那我死也不悔。可现在示弱，贺军不日便会纠集重兵，开赴都内，到那时才是悔之晚矣。平在武阳时便有听闻，满公素有仁义，刚直不屈，为奸人辖制，久不得志，归隐山林。今日既然公义已明，为何又明珠暗投呢？”
梁平语气越来越重，丝毫不在意被旁人听去。
满柯脸上的严肃变成了恐慌，他本来是想借着自己的身份压一压这位后辈，好让这位后辈能到蔡严面前示弱，免去贺军分裂的危机。
可这位后辈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毫不体谅满柯的苦心，只是恰到好处地点破了他的软弱。
满柯长叹了一口气，说：“大梁士一定认为自己天资卓越，就算和尹达将军交战也能获胜吧。”
“自然是要取胜的。”
梁平不明白满柯为何突然说这么一句。
“我听蔡将军说，大梁士同时开过八场兵狩，七场赢了，最后一场本也是要赢的。可现实并不如兵狩那般，就算大梁士算得准每次交战的得失，也不见得能算准人心。”
满柯的语气不再威风十足，而是颇有些怜悯。
梁平心里隐隐有了意识，在他的计划中，有一个最为薄弱的环节，只不过梁平一直都忽略了。
“是谁？”梁平板着脸，低吼着问满柯，“究竟是谁？”
梁平脑海里，十三位参尉的名字飞快地掠过。
“大梁士仍然有选择的机会。”
看到梁平失控，满柯的自信心恢复了不少，他温和地笑着，示意梁平可以和蔡严先见一面。
“我会考虑的。”
支撑梁平的信念渐渐消失了，亲信的背叛让梁平感觉到了一阵从心底发出的无力感。
“你的意思，有人泄露了你的计划，但你没有问是谁泄露了你的计划？”
看到梁平点头，文城讶异地看着梁平，问：“为什么你不问那人的名字？”
“满公不会告诉我的，而且就算知道那人是谁也无用了，我方居于弱势，当以奇袭取胜。对方有了防备，我军毫无胜算。”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应对？”
“尹达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如果让他完全控制贺军，便会立即造反。”
“为什么他一定要造反？”
“蔡严命令他杀了玄部的玄士，就是向玄部宣战。玄部在申国的地位要高过幽慎庭和青将垣，也就是说青将垣都无法保全贺军，为了平息玄部的怒火，蔡严和尹达难逃一死，他们注定要反。”
文城还是不认可梁平的说法，说：“贺军在大火之中伤亡惨重，杀了几个玄部的人泄愤也是情理之中。”
“你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蔡严杀了玄士不可怕，但是那两名玄师多半也是他杀的。杀玄士是泄愤，杀玄师呢？”
文城哑然，玄部一共有三名玄师，两名玄师并诸多玄士留在稗馆观察金府阵法，如今他们都死了，杀得玄士，必然也能杀得玄师，这是贺军在向都内示威不假。
想到就算起兵也要有大义在手，文城问：“青将垣的文书拿到了吗？如果你有文书的话，可以借着青将垣的名义把依附尹达的人争取过来。这样就算尹达有心也无借力。”
“不会有回信了。”
梁平听到帐外有脚步声，止住声看向帐外。
卢文走了进来，卢文见到文城后想要退出去，被梁平叫住了。
“商书且慢。”
梁平走到营帐入口处，盯着卢文看，卢文避开了梁平的目光，说： “尹达军营中在分发兵器，想来不久就要有大动作。”
卢文又开始细说是何处的兵营在分发兵器。
说完之后想起来战车的事情，又说：“营内狭窄，不可使用战车。可若是用战车堵住几处隘口，我军便有被分割的危险。”
见梁平仍然没有反应，卢文喊了一声“大梁士”。
文城看向两人，他不知道梁平在想什么，竟然把卢文都忘了。
“是……商书，你说得对。”梁平如梦惊醒般看向卢文，“尹达在那处兵营内？”
“还是之前的位置。”
卢文还想要强调战车的事情。梁平对战车已经失去了兴趣，他凝神看着卢文，眼神中露出卢文从未见过的距离感。
“参尉？”卢文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呼唤了一声梁平。
“商书，你唤人去将各位参尉请过来，我有要事和他们商议。”
卢文走后，梁平急走回座，拿起案上的几册文书看过，梁平缓缓看向文城。
文城看到了梁平脸上的落寞，这和他在第一次见到梁平时的落寞如出一辙。
“文城，我阵中出了内奸，恐怕明日……不，恐怕今日就要出事。我有一事托付给你。”
梁平语气郑重无比，见到文城点头，梁平才说：“商书把我的计划都泄露出去了，我们不能杀尹达了。我要你去保护蔡严将军，这件事很难，但一定要做到。蔡将军死了，很多人都要死。”
文城没有回应，他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尹达。
和他在西都府做的事情一样，敌军要侵犯疆土，在行军途中主将被人刺杀，大军不得不后撤。
梁平正待文城答应，此时外面来了人声，梁平起身向帐外看去，再回首，文城已经不见踪影。
梁平叹息一声，迎了上去。
“诸位，尹达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等到参尉都到齐之后，梁平冷着脸将泄密的情况告知众人，他并没有去看场中人的反应，只是简单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光是计划泄露，青将垣久久不回信，我军再动便是反叛，计划有变，各兵营先中止行动。”
“既然已经泄露了，何不现在就起事？现在求和，尹将军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说这话的是王济，他显然是预料到了这种可能，在其他人还在震惊或者是猜测到底是谁泄露了情报之时，王济马上就提出了要先发制人的对策。
梁平的目光停在王济脸上，他钦佩这个青年参尉在这种情况下展现出来的勇气，这种勇气在梁平身上已经干涸良久了。
“青将垣没有发出文书来，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得不到青将垣的支持。子开所言，我非常感激，也倍感振奋，可各位不必压上前途。”
听闻梁平言语之间的退意，参尉们心中了然。
除了王济因为没有得到青将垣文书而一时语塞之外，旁人均是口不能言。
没有青将垣的文书，自己就变成了在军营中作乱的逆党，就算尹达现在下令讨伐，局外之人也无理反对。
“情况紧急，不宜久想。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集结军队，避免被尹达军牵制。如大梁士早先所说，在前往都内的道路上安营结寨，此乃上策。”
王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梁平现在的想法，但以王济的印象，梁平一定是有了对策，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王济笃定梁平也是这么想的，抢在其他人之前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子开所言，不无道理。不过我方泄露了全部对策，我方要抢占的道路今早已经有方禹营取下。”
梁平的话显然在王济的预料之外，抢道的对策在那日的商议中只是点明了由哪个营去执行，可并没有说明攻取的位置。
方禹攻下梁平对策中的位置，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情报的泄露者便是对策的制定者。
可这又说不通，梁平是不可能倒向尹达的，那只有可能是尹达渗透到了梁平营内。
有人环视了一周，发现四周都没有见到卢文的身影，顿时明白泄密者究竟是谁了。
“不如我们去向蔡将军请愿，现在只有蔡将军才能阻止贺军叛乱了！”
不知道是谁忽然提了一声，这个提议很快就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大梁士不与我们一同向蔡将军请愿吗？”
王济试探着问。
梁平摇头走向一旁。
等到营中再无旁人时，梁平向阴暗处问：“依你所见，我是否怯懦？”
这句话问的是刚才一直藏在梁平帐中的文城。
文城从暗处走了出来，他听到了参尉们的议论。他不明白为什么梁平顺从王济，失去先机不见得必败。
“现在无从选择。”
梁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和尹达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可以看清楚结局的时候了。
“如果现在杀了蔡严，尹达不会作乱的。他想要权位。”
文城再次说出他的提议，尹达想要的无外乎权位，蔡严死后，他是贺军最有资格补缺的人。
一旦在权力上的野心得到满足，尹达便会不遗余力地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慢慢抛弃反叛的想法。
“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见梁平还在沉思，文城又催促了一句。
梁平脸色凝重地朝文城摇了摇头，似乎是卢文反叛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梁平的脑子混乱不堪，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不行，蔡将军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