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风烛残年，要死不活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皇帝，就越是可怕。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尤其是等死的那段时间，谁知道皇帝会怎么想！
别说小心伺候，把最后这段时间混过去就没事儿了。
皇帝躺着不舒坦，他们这些身体康健，年轻力壮的人，站在他面前碍眼就是错。
陆太医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事，有户人家九代单传。
唯一的独苗苗一半奶一半药的养着，三天两头就过来找他看诊。
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哪有那么容易治好，谁也不敢说能养到成人，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有一年冬天，那孩子受了风寒，差点没救回来。
那家人为了家里的独苗苗心力交瘁，而邻居家的孩子和他们家独苗，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却壮得像只小牛犊子，从小到大就没病过。
独苗的父亲越看越不是滋味，嫉妒之下竟然将隔壁那个孩子，诓出去杀害。
邻居发现孩子不见了，为掩人耳目帮着寻找，还诱使大家以为那孩子是遇上了拍花子。
老天有眼，孩子的尸体被人发现，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凶手也被判了秋后问斩。
他听说这事儿的时候震惊不已，那人他接触多次，看着就是个很老实的人。
这才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因为自己儿子体弱多病，邻居的孩子身体健壮。
就把自己看着长大，叫他叔叔的孩子狠心杀害。
谁听了不心惊胆寒！
此刻皇帝在他眼中的样子，与十几年前那个杀人犯高度重叠。
那人杀了人之后事情败露，还有国法处置，一命抵一命。
皇帝要是觉得他身体太好，又通医术知道怎么保养自身，健康长寿到让人厌恶。
直接让他下去伺候，谁又能为他说一句话！
陆太医觉得自己下半身像是没了知觉，舌头也跟喝了哑药似的，说不出话来。
“陆太医......”
苏培盛提醒了一声，见他哆哆嗦嗦的不说话，心道不好。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久了，也见了不少世面。
以前不都挺正常的，怎么这会儿这么不顶用。
就算皇上身子不好，又不是得了急症突然这样，身为太医心里早该有预料才是。
苏培盛哪里知道，陆太医就这么几个呼吸，突然想到那么多陈年往事。
且三日前他为皇帝诊脉的时候，脉象虽然不好，但也比现在要好太多。
至少这半年不该有性命之忧！
大胖橘面色越来越阴沉，目光逐渐冰冷凌厉。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自从当初病过一场得了头疾，这几年身体时好时坏。最近这大半年，更是添了不少毛病。
陆景思这副衰样，不用说他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
“直说便是，朕受得住。”
你受得住个鬼！
陆太医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没死之前还要靠他开方子，不怕，不怕......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来，身家性命要紧！
“回...回禀皇上。”
“头疾之症无法根治，只能缓解，且一定不能操劳。若能像皇后娘娘那样，修身养性，诸事不问。即便不用药，也能寿元悠长。”
“您整日忙于政事，对身体已是极大的消耗，还...还来往于后宫。象谷入药只能缓解疼痛，不能填补身体的亏空。”
“您这几年一直为国事操劳，已经是伤及元气，损伤根本。如今已不止是头疼的毛病，还添了诸多症候。”
“这些症状若是单独发作，并不会影响寿数。但合在一起，便格外棘手。”
陆景思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请恕微臣斗胆，您的身子已经再也经不住辛劳。若再这样操劳下去，恐...恐......”
“请皇上保养龙体，以自身、以天下苍生为重，莫要再......”
他可没说假话，这些女人明明不懂医术，但用药理害起人来，让他这个太医院院判都甘拜下风。
皇帝吃的用的都有专人验证，有相克的菜式，也绝对不会同时上桌。
可这症状，分明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好好的龙体，被折腾得四处漏风。
心肝脾肺肾，就没有一处没有问题。单独一处有了毛病，他开两副药养几天就好。
可现在的情况是，没有药能全身的毛病一起治。
要是一样一样的来，治疗肝上毛病的一味主药，会加重肾上的症候。
要是先治肾，期间用的药会加重肺上的病症。
若用其他没损伤的药代替，他医术有限，根本就做不到。就算能做到，他敢吗？
再一次唾弃自己当初利欲熏心，只知道进太医院的好处，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除了床上躺着的这头东北虎，那些五湖四海来的胭脂虎，也都是一样危险。
苏培盛担忧的看着皇帝，大胖橘靠在床头，低垂着眼睛，盯着陆景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是一口深井，平静的问道，“你和朕说实话，朕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陆太医趴跪在床前，额头贴着地面，屁股翘得老高。
闭着眼睛咬牙说道，“皇上若能平心静气，不大悲大喜，不劳心费神，好好将养。往后一年多，应是没有问题。”
“若是...若是......”
大胖橘目光凌冽，苏培盛问道，“若是如何？陆太医还请直说。”
陆景思咽了咽口水，说道，“若是继续劳心费神，抚慰后宫，怕是，怕是坚持不到年关......”
“放肆！”
大胖橘面颊涨得通红，手里的沉香佛珠，擦着陆景思的衣裳摔在地上。
惊得陆景思胆战不已，“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您要怎么责罚微臣都可以，只是千万不能再动怒了。”
苏培盛闻言也不敢等皇帝稍稍消气，再上前安抚，赶紧过去为他顺气。
“皇上息怒，您的身体要紧，有什么只管责罚奴才们，千万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大胖橘说道，“你退下吧，记住，此事若有丝毫泄露，你全家就先下去探路。”
陆太医吓得魂不附体，“微臣明白，皇上放心。”
哆哆嗦嗦，手软脚软的出了养心殿大门。陆太医觉得自己再懂保养，这么担惊受怕下去，能活多大年纪还真不好说。
大胖橘仰着脑袋，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幔，哀伤的说道，
“朕原本以为自己的日子还长，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到头了。”
苏培盛抹着眼泪说道，“皇上别这么说，您是天命所归，登基这些年，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儿都。”
“天下万民都盼着您青春永驻呢！太医院若是没法子，民间还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大夫。奴才这就让人去找，一定能有法子！”
大胖橘呆愣许久，随后摇了摇头。再高明的大夫又能如何，即便有法子续命，他也放不下朝政。
不管事是能延年益寿，但那还算什么皇帝。即便知道结果，他也不会放下手里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