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轻巧避开了李停云的靠近,“别胡闹了,正事要紧。”
李停云挑了挑眉,“那行吧,你就先欠着。”
“……我又欠你什么了?!”
两个吻!
两个!
“反正你欠我,我计着数呢。以后有机会,全都补上。”
李停云语气不满,吐字含糊,听起来像在哼哼唧唧。
“你路不好好走,话也不好好说,没个正形,就不怕旁人瞧见笑话你吗?”
“这儿又没人,就算有,谁敢笑话我?不要命了?!”
“……”
李停云话音一落,就听见一阵爆笑。
那大笑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犬吠。
听起来隔了几条街,不在近处,但修行之人六感超乎寻常,故而听得清清楚楚。
梅时雨忍俊不禁,也笑出了声,问道:“莫不是旺财?”
“不是他,还能是谁。”这蠢狗也太不给面子了,李停云自然而然揽住梅时雨的腰,“走,看看去。”
他施展摘星步,瞬影移形,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只见那块空旷的白地上,一株合抱粗的垂柳突兀而起,一只狗,一只鬼,还有一只僵尸,环坐在树下,笑语连连。
“你不笑么?”那只死鬼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手里捧着一卷书,封面写了“俳谐集”三个大字。
他用书卷猛拍僵尸大腿,“不行了,我快要笑活了!你怎么还一动不动的?!”
僵尸正襟危坐,一脸愁苦地拂开他的手,“这有什么好笑的。讲下一个吧。”
“下一个,我保准一个字叫你笑,一个字叫你骂,你信吗?”
“你鬼话连篇,不值得相信。”
那只鬼一下把书抛开,对着旺财行了个跪拜大礼,叫了声:“爷!”
“汪汪!”
狗子乐了。
僵尸笑了。
虽然是无语的笑,但总归是笑了。
那只鬼转了个方向,对着他拜倒,接着喊了声:“爹!”
“我?你?!”
僵尸指着他,只差一点,就破口大骂了。
“扑哧”一声,梅时雨连忙捂嘴。
他笑得不能自已,双肩抖啊抖,根本停不下来。
李停云按住他,怕他把自己抖散架了,一脸难言:不是,真有这么好笑?!
旺财发现了他俩,摇着尾巴跑过来,僵尸也站起来,惊讶道:“仙长?!”
他正是被李停云扒了裤子的那位仁兄,因为一条裤子,魂魄变厉鬼,肉身成僵尸,足见执念之深,梅时雨非但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还把事先给元宝准备的雪绸衣赠予了他。
僵尸一见着李停云,脑袋就疼,不久前,李停云用精神力操纵他,寻找榷场的入口……精神力!这个人,不,他简直不是人,他竟然用精神力折磨、羞辱、摧残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
知道这对僵尸来说是多大的心理伤害吗?!
就是再听十万个冷笑话,也治愈不了他脆弱的心灵。
“又见面了。”梅时雨勉强收住笑脸,看了僵尸一眼,微微颔首,又看向那只落单的鬼魂,“……你也是。”
上辈子就见过,这辈子,一踏进榷场,第一眼见到的,还是他。
这个坑蒙拐骗,但本性不坏的小摊贩。
“戏文里不是唱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吗?看来我们都是有缘人。”
那小贩笑嘻嘻的。
手里还捧着笑话书呢。
梅时雨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阴差令,便问:“司无邪找过你了?”
“啊,是,”小贩低头,捞了把令牌,“他把这个送我防身,说那块壁画塌了,他也要走了,‘辞官’不干了,以后我谁都靠不上,就先拿着这块令牌讨生活吧。”
“那你还笑?”李停云冷哼,“还有闲心跟人讲笑话?”
“笑也是一天,哭也是一天嘛,过不了多久,上面又有人下来了,榷场就能恢复老样子,我还可以用自己的手艺赚钱啊。”他是老手艺人了,不怕,哈哈。
梅时雨问他:“司无邪从前为什么收留你呢?”
小贩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跟他讲了讲自己的身世,为了骗他钱,故意说得很惨,他就上当了,不仅给我好多魔石,还准我每四十五年就到他的壁画里躲上一躲。”
“他被你‘骗’了?”梅时雨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司无邪绝顶聪明的一只狐狸,只有他骗别人的份,怎么可能在“同行”身上栽跟头呢。
“其实,你的身世……不用添油加醋,本来也很惨了。”
“呃,这位仙人,我有跟你说过,我生前的事吗?听你的语气,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你既然叫我‘仙人’,那我知道你的身世也不奇怪吧,我掐指一算,就什么都算到了。”
梅时雨撒了个小谎,外人听不出什么来,但李停云知道,他绝对说谎了。
“不要在这里苦等了,跟我走吧,我送你去投胎。”
“啊???”
小贩惊呆了,以为自己耳朵有毛病,“你说什么?”
李停云不解其意,“为什么?这种闲事你也要管?”
“反正轮回秩序已经出了问题,就连鬼帝都在钻空子为自己牟利,阴差阎罗更是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都不管,那我插一次手,管一次闲事,又能怎样呢。”
梅时雨用缚仙索传音,“有你在我身边,这种事做起来就更简单了,一路上的孤魂野鬼,我捡到多少,就护送多少,不论多寡,能帮一个是一个,也算行善了。”
把话说明了,他就是在借李停云的势,倒逼这个缺德的家伙多做点好人好事。
“万一你捡到几个本就是十恶不赦的完蛋玩意儿,上演一出‘农夫与蛇’怎么办?你就不怕他们反咬一口,对你不利吗?”
李停云向来喜欢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在前头。
“你要管闲事,就要承担后果,这个世界上,坏人比好人多,你赌得起吗?”
就问路人摔倒你敢扶吗?!
不是你撞的你扶什么!
讹到你没裤子穿。
虽然大学是学法的,知道“扶不扶”这个经典命题是在挑战道德底线,任何一个法学生都应该旁征博引来论证“扶”才是正确的,但李停云毫不怀疑人性的阴暗。
刑事卷宗看多了更恨不得全世界都毁灭吧!
人性下限低到超乎想象。
学什么法啊,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当律师。
当然,也不想做医生。
他就懒得跟人打交道!
如果他还活在原来的位面,他有考虑未来做一名法医。
接触尸体,好过接触人。
“你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梅时雨不否认他的话,然而,“但求无愧于心。”
李停云想了想,手指勾着缚仙索,轻轻一拽,“好,我听你的。从今以后,你负责多管闲事,我负责——帮你善后!要是有谁不是好歹,我灭他九族!保证不叫你受欺负……”
蓦地,他心尖一颤,随即而来的钝痛感包裹住整颗心脏。
某个不太好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好像又想起了点什么……
但那一瞬间的剧痛,冲淡了回忆的苗头,他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股锥心的疼。
他不顾旁人目光,握住了梅时雨垂在袖下的手,轻声道:“我保证,不让你被任何人欺负。”
像在发誓。
对天,对地,对自己。
他也但求,无愧无欠于梅时雨一人,足矣。
他就是他的“不容有失”。
李停云心想,什么狗屁系统,狗屁任务,梅时雨此生此世安然无恙,才是他最大的功德,最想求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