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非虚构？
林星然谨慎猜测道：“所以你打算改写小说？”
“聪明！一点就通！”
江白鸽兴奋地狂点头，一点也不像个即将去做手术的人。
林星然的表情却写着“不，我猜不透”。
江白鸽的兴致却完全没有受到打击：“你想，我既然没死，那这本书就完全没有噱头了，想必也没有出版社会想要出。”
这点林星然倒是想到了。
当时江白鸽在公号发了一篇自己要写非虚构的推送后，后台有一些编辑来联系，表示对这个书感兴趣。
在得知这本书是探讨死亡的时候，大多数人却退却了，不是因为对死亡有所忌讳，而是没有看到这个选题的卖点。
如果一个书没有卖点，即使编辑申报了选题，选题会上也很可能无法通过。
江白鸽是个写小说的，即使是去写非虚构，那么这个“畅销网文作者”的头衔就还可以用，也会有人买单。
而非虚构一般有两类对象。
一类是采访别人，一类是剖析自己。
让编辑们感兴趣的点，显然是后者。
比如“一个畅销网文作者写她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的过程”里，就有好几个可以营销的点。
但当时江白鸽和这些编辑对接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们自己的这篇非虚构，来源她自己面对死亡的心路历程。
那么编辑们就会默认，江白鸽要写的是别人的死亡——对社会中某一类人的调查、采访、追踪，再得出某个结论。
问题在于江白鸽的身份：她并不是一个搞社会学研究的，也不是记者，只是一个写小说的。
她的调查方式足够科学吗？选的采访样本有代表性吗？
关于死亡，她又想探讨什么？
从她嘴里得出的结论，会得到认同吗？
更重要的是，读者会为此买单吗？
不过，即使上述问题都没有答案，也有几个编辑表示，愿意等待她的书稿。
显然，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没有提前签合同，所以如果江白鸽写出来的东西不符合她们的期待，她们退稿就是了，没有任何损失。
江白鸽也无所谓。
不是因为她快死了不爱钱了——相反，她还想为自己的基金再“捞”一笔。
只是因为她知道，一旦编辑们看到书稿，发现她写的是自己面对死亡的全过程，一定都想出版这本书。
竞争者一多，版税和印量，那还不是她说了算？
可是，这算盘到现在算是彻底不灵了。
这个星期她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书已经呕心沥血写了几十万字，现在说不要就不要，她可舍不得。
但是继续往下写，显然不现实。就算写完了，又有谁会出呢？
她用五分之四的篇幅写自己对死亡的感受，可最后发现这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放在小说里，问题不大，只要逻辑能够圆上；但是放在非虚构里，这不是逗人玩呢吗——前面的真情实感，看到最后，只是一场笑话。
绝对不行。
但这个想法启发了江白鸽：对呀，非虚构不行，那就爆改成虚构的呗。
反正写小说也是她的老本行。
不算上从小在本子上、草稿纸上、家里的电脑上偷偷写的那些没有发表、自娱自乐的小说，就从大学算起，两辈子加起来，她也写了快二十年的小说了。
这件事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所以你打算把这个小说改成一篇网文？”在江白鸽停顿的间隙，林星然插了句话，“那你想怎么改？”
“网文可以天马行空，所以我要写‘重生’。”
“重生？”
林星然做了两年多的网编，对这个题材当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重生”在网文里都算“传统”设定了。
江白鸽原本写的是死亡，和重生倒是能挂上钩。
“但你想怎么写呢？”
江白鸽心想，我就写自己的故事，有什么难的？
“既然是死，那就写女主死了之后重生，然后决定好好活一次的故事。”
“听着逻辑挺通顺的，但是会不会有些平淡？”
简而言之：难出彩。
江白鸽却没说自己要怎么写，而是晃了晃手机：“晚点我把大纲和开头发给你，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星然大惊：“你的电脑不是没带过来么，你怎么有时间……”
“谁说只有电脑上才能码字？而且，我只是住院的时候没带电脑过来，不代表我之前没机会写呀。”
那小表情，别提有多得意了。
“不过，你也知道，我妈最近管我管得很严，所以都是偷偷写的……还没写完……”
江白鸽看了一眼手机——手术时间定在三天后。
“距离手术还有三天，应该来得及整理好给你……”这时，江白鸽又像变魔术一样从随身携带的大书包里掏出一个束口的小布袋。
那布袋也就比一个巴掌大不了多少。
江白鸽拉开抽绳，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金属的方块：“你看，我还带了这个。”
“折叠键盘？”
林星然说话的时候，江白鸽已经把键盘打开了，是折叠后的三倍长，看上去和普通的蓝牙键盘差不多。
“你就是一直用这个在手机上码字的？”
江白鸽点头：“虽然比机械键盘的手感差了一些，手速也没那么快，但总比直接用手机舒服多了。”
林星然朝江白鸽竖起大拇指，语气却有些复杂——有无奈、佩服，也有心疼和担心。
“你真的……我服了。别人要做手术都心惊胆颤的，你倒好，满心满脑只有写稿……”
“我有什么好怕的……”
江白鸽小声嘟囔。
系统都说了，她至少能活到六十岁呢！
但林星然不知道这个“内幕”，还在担心她：“难怪啊白阿姨要把你的笔记本电脑没收。这都没收电脑了你还这么狂写，要是没没收，你可不得把医院变成你的工作室啊！”
江白鸽抬头望天，不敢回答。
本来她偷偷写稿这事也只有林星然知道。
谁知当天晚上，她坐在床上写稿的时候，被白芸清撞了个正着。
“……你这拼命三娘，就是再给你多三十年的寿数，也不够你造的！”
这话倒提醒了江白鸽：她好像忘了问“系统”，过了六十岁以后，她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