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人鱼这么说，江折雪原本茫然的表情突然清醒。
她表情冷静甚至淡漠地盯着面前俊美得不似凡物的人鱼，转过身朝四周张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见江折雪如此冷淡的表情，人鱼不解地歪了歪头。
他似乎不能离开回字楼中间的区域，于是沿着栏杆跟着她。
“你终于来了，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人鱼如此说。
江折雪瞥了眼一旁紧跟的人鱼，并没有搭理他。
老实说，这条人鱼长得的确很好看，毕竟他长得和宣郁相似，乍一看好像人鱼版宣郁在这里亦步亦趋地跟着。
简直就是黏人的大狗狗（海洋版）。
见江折雪如此沉默且消极地对待自己，人鱼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他微微垂下眼，轻声说：“折雪……”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鱼）露出这样的神情，任谁看了他这副委屈的模样都会心软。
可惜江折雪不会。
听见人鱼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还是江折雪第一次对自己说的话有所反应。
人鱼有些惊喜，于是俯下身想靠她更近。
江折雪说：“把你的手伸出来。”
尽管不明白她的用意，人鱼还是乖乖地把自己的手露给她看。
这是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非常符合弹钢琴的刻板印象。
他把自己这双漂亮到极致的手捧到江折雪面前，目光温和道：“你喜欢吗？”
江折雪紧紧盯着他的这双手，随后慢慢沿着手臂向上，落在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膛。
她说：“你的手掌居然没有蹼？”
人鱼茫然地看着她，他在空中的身形闪烁了一瞬，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
江折雪上下打量着他：“你有膝盖吗？鱼类尾巴的骨结构应该不包括半月板吧？”
人鱼：“……”
“你看上去也没有腮，既然是用肺呼吸，那你能承受的水压不会太高，所以你的种群的分布范围应该是浅水区……”
江折雪一边说一边左看右看，把长相酷似宣郁的人鱼扔在身后。
被丢在身后的人鱼愣愣地看着江折雪的背影，好半会儿，他机械地重复道：“你喜欢吗？”
江折雪忽然停下脚步，但她没有回应人鱼的话，只是把自己的手伸出栏杆外。
那里什么也没有，不是什么电子显示屏。
既然没有显示屏，那她是怎么看见的人鱼？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此违背生物进化法则的奇怪生物？
江折雪轻轻叹了口气，说：“致幻剂。”
在宗教的传播过程中，为了让信徒信服所谓神迹降临，传教士们使用过不少具有致幻效果的食物及药物。
有些原始部落里的先知在食用致幻蘑菇后，声称自己感受到了神明的召唤，他们是神明行走在人间的使者，将会代替神明向世人传达神谕。
他们描述了诸多瑰丽奇异的画面——飞马拉着马车托起太阳和月亮，苏醒在山顶的神明举起焚世的火把，湖泊成冰山海逆流，站在世界尽头的创世主慈悲地俯视自己的子民。
实际上，这些人看到的画面与自己的认知水平有很大关系，他们看到的“神迹”不过是在致幻剂加持下的想象。
这些想象一直存在于他们的潜意识，经过无数加工，最后变成了他们看到的神明。
而江折雪面前的人鱼，不过是她脑海中无数碎片拼凑在一起的幻象。
它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来自郑晚西和宣郁，而它的面容与宣郁相似。
“你喜欢吗？”
“对不起，我太慢了。”
“可是我给你带了礼物，这次可以原谅我吗？”
面前的人鱼还在机械地重复着宣郁曾说过的话，江折雪却不为所动。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鱼，随后就地盘腿坐下。
人鱼说的话来自郑晚西和宣郁，他的脸也基本上复刻了宣郁，那它为什么会以人鱼的形态出现呢？
难道她之前在某些地方见过人鱼的意象？
江折雪半闭着眼，在脑海中搜寻着自己最近见过的有关事物。
不……没有，她最近绝对没有见过什么和人鱼有关的东西。
人鱼这一和现实过于割裂的元素太过显眼，她没有理由忘记。
再或者，其实这些东西一直存在于她的脑中，就像她知道日本的人鱼矶姬，有什么东西把这些元素拼凑在了一起。
日本……人鱼……为什么她会想到人鱼？
闭目的江折雪微微皱起眉，她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人鱼。
就在不久前，她在宣郁的书房誊抄童话故事。
她誊写的是《格林童话》，但还有一个同样极富盛名的童话故事——来自安徒生的《海的女儿》。
这个故事中，善良的小美人鱼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最后她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化作了海上最美丽的泡沫。
海上的泡沫……海洋……
江折雪微微睁开眼，她感觉某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海水轻轻拍打着海岸的声响，潮汐起伏。
日本，沿海地区，海浪声，人鱼，矶姬，永生。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会在幻觉中看到和宣郁长相相似的人鱼。
江折雪睁开眼，她抬起眼，面无表情地抬头与悬浮在半空中的人鱼对视。
他仍然带着那种无害的目光静静看着她，就和宣郁一样。
那她是怎么摄入致幻剂的呢？
和迷药一样，致幻剂的摄入无非是口服，注射以及嗅闻三个途径。
江折雪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嘴巴里有什么异味残留，身上也没有被扎过针的刺痛感。
那么只剩下……嗅闻。
她慢慢放缓呼气，随后起身，在人鱼的注视下慢慢走到那张供桌前。
桌上的四脚香炉里仍然白烟袅袅。
江折雪太过熟悉这种香火的味道，以至于迟钝到现在才发现。
她冷冷地盯着这只鎏金香炉，随后把自己有些松垮的和服下摆微微拉起。
下一刻，她抬脚一个干脆利落的踢腿，一脚把这只香炉踢下阁楼。
香炉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好一会儿，楼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那应该是香炉摔在了佛像盘起的腿上。
江折雪回头，目光冷冷地与自己幻觉中的人鱼对视。
人鱼神情愣愣地看着她，身影越来越模糊。
而她耳边的海浪声却越发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