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的话，让我心中一动。
当初，听见刘彦明在厕所跟小五通话后，我只是随口跟宋哲一说，没想到他记住了。
连我本人都快忘记这个事儿了，宋哲却还能记住，不但记住了，还能见缝插针，很顺滑的把这个事儿利用起来。
这是我远远无法企及的能力。
宋哲缓缓从西裤裤兜里，掏出一个录音机，把录音机放到茶几上，一边摁下播放键，一边说：
“我从小五嘴里，套出了不少话，并悄悄录了音。”
我惊叹于宋哲的细节处理能力，他总能以一个很巧妙的方式，把一些看似无关的条件利用起来。
在宋哲说完这句话时，录音机里已经传出了声音：
“五哥，非得让我说吗，我要说了这个，明哥晓得了，我没法混了。”
这话是小五说的，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的“滋滋”轻噪音中，我能明显听出来，小五说这话时的犹豫与忐忑。
我不知道宋哲是在什么环境下跟小五谈的，他们之前或许已经谈了很久，但录音机里并没有播放出来，或许前面的部分宋哲没录，也可能掐掉了。
录音机里传来宋哲冷静的回应：“说了你就没法混了，你还在做梦么？你当真是一点不清楚刘彦明的为人？他要是想救你，早行动了，我很直白的跟你说，这个事儿你要讲了，老四那边我给你求个情，留个活路，你要是不讲...那也随便你，我不勉强，你就好好回味一下，这辈子还有哪些遗憾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话给了小五很大恐惧，我甚至能从录音机的声音里，听见小五纠结忐忑的叹气声。
我不知道这一刻，小五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经历过怎样的纠结与挣扎。
但宋哲的威胁，是富有成效的。
有的人不怕死，小五不在此列。
犹犹豫豫的，纠结了大约半分多钟，“滋滋”的录音机里，再次传来小五低沉的声音：
“明哥..其实是做好了搞死大屌的打算的，他让我给大屌家里拿几万块钱，并通过大屌家里人给被抓进去的大屌传话，还让我去找看守所的吴管教...明哥的意思很明显，万一大屌在看守所里不安分的话..”
小五的话，也佐证了那天在厕所时，我无意间听见刘彦明的通话对象，就是小五。
小五后面还陆陆续续说了一些细节，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这份录音被大屌看见时，大屌的反应与态度。
我问宋哲：“所以，昨天晚上，你去见了大屌，就是为了告诉大屌，刘彦明指使小五出卖大屌的事儿？”
宋哲点头：“嗯。”
“大屌什么反应？”
我一边问，内心对大屌是否会对刘彦明产生激烈对抗情绪不抱期望。
人是一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生物，人的情绪反馈往往是即时性的。
如果是一年以前，如果是乞丐老罗带着大屌仓皇躲避的那些天，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面对呼啸而来的警车与随时可能出现的便衣，在忐忑彷徨中，宋哲的这份录音出现，可能会让大屌崩溃。
可如今，一年多过去了，那些旧伤早已经结痂甚至愈合如初，曾经最紧迫的威胁与背叛已成为过去，而今的大屌听见这份录音，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依然会无比的愤怒、失望，还是一边远离刘彦明，一边过去的事儿表示释怀？
这都是有可能的事儿。
宋哲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深深吸了口烟，看向我，说道：
“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过度执着的某个事务总会走向它的反面，刘彦明这个人野心太大，那他面临取舍的时候必定寡情，老四你这个人念旧情，那就一定会被感情所负累。面对春桃这样的靠出卖肉体获得钱财的性工作者，大屌能平等视之，能大大方方的带着她出去玩，还将其介绍给自己的朋友；面对老罗这种智力有问题的旁人避之不及的乞丐臭要饭的，大屌也能平等待之，不但给他散烟，还请他吃饭，当大屌被通缉时，大屌居然冒着被抓的风险，跟一个被城市遗忘的、毫无价值的臭乞丐在一起，而且还能相处得那么自然融洽，你觉得大屌是什么性格，他的弱点是什么？”
我仔细咀嚼着宋哲的话，陷入了沉思。
大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很难用一两句话去概括形容大屌。
我只觉得，大屌这个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杂念，更没有这片盐碱地上普遍人都有的等级色彩，虽然他有时候有点大大咧咧口不择言，但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刘彦明的那种伪装和深沉心机。
他对人几乎是不设防的，所以，春桃设套叫大屌去他出租屋修水龙头时，大屌想都不想，就去了。
所以，当朋友鸡爪有难需要钱时，大晚上的大屌带了钱就从江陵去了江东市区，而那时候，我们跟刘宝亮闹得很僵，也因为他的这种眼里只有朋友而无危险的做事风格，那一次，大屌刚到市区，被刘宝亮的手下阿龙用五连发打了三枪！
所以，大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说他缺心眼吧，有时候好像确实是，可缺心眼的大屌，人缘极好。
在我们这些兄弟里，可能鸭子与大屌的人缘是最好的，除了跟大屌有恩怨的小五外，其他人一提起大屌，基本没有人说他做人不行的。
在这些兄弟里，大屌的交友圈是最庞杂的，在他的朋友圈里，小偷，乞丐，皮条贩子有，小商贩老板有，流子，妓女有，一些公家的衙门小领导，大屌也认识好些个...
这样的人，该怎么概括呢？
“大屌是真正的性情中人，这种人待人真诚，最受不了的是欺骗与背叛！”宋哲平静说道，停顿了一会，又问我：“当大屌得知曾经的大哥想要弄死他时，他会是什么心情？刘彦明既是曾经抬他帮他的大哥，也是想要弄死他威胁他的陌路人，大屌会怎么想？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