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经常来看你的也只有宫元洲吧？向佐向宥你似乎也没见过，是之后我们救下的一对双胞胎兄弟，现在已经是门派元老了。”顿了顿，“只是性格有些古怪，看起来完全不像兄弟。”
“……虽然性格问题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他考虑了很久该怎么对他说向佐也毁了容这件事，他从前自己不说，也不叫别人说，就是不想二师兄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揭开伤疤。二师兄释没释怀他不知道，但是沈醉反正释怀不了。
“哥哥虽然是个直肠子，很多时候做事不经大脑，简直比陆明昭还要糟糕，但是个很疼爱弟弟的好哥哥。”
“就跟你一样。”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天色，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但似乎都已经没必要再说了。本来他是不想在死人的坟头絮絮叨叨的，因为他很清楚人死了就是死了，说得再多也听不见，这又不是灵异世界，二师兄也没有成鬼的条件。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早就已经投胎了呢？
玄幻世界虽然有灵魂概念，但人死后不是所有的灵魂都有资格保留自我意识的，就连修真界也不能，不然就不会出现人死之后不去找他灵魂而是去用其他方法复活人这一举动了。
人死如灯灭，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到了之后还是没忍住说出这些话来。
现在大脑冷静下来一些了，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没再说什么了。
又陪了一会儿，最后眼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这才告别下山。下面的向佐还在等他，沈醉就是因为说了要到后山来看人所以向佐才陪他来的，因为不放心所以一直陪着他，直到快到地方了他才停下在原地等着沈醉。
“好了，走吧。”
向佐小跑来到他身边，往身后看了看，“这个地方，我记得向宥说过宫元洲经常来。”
“嗯。”
“里面埋葬着什么人吗？您和宫元洲似乎都很在乎他，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您到后山的坟场来看人。”
他听说宗主的爹娘也在这里，但是不知道被葬在了哪里，而且宗主貌似也没去看过他们，他就没敢提。
“怎么，向宥没告诉过你吗？”
“他说他也不知道，每一次快要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宫元洲身上的气压都低的可怕，向宥便及时止损了。”
“这次成语倒是没用错。”沈醉下意识来了一句，垂眸想了想，说：“有机会我会带你们来看看的，到时候我爹娘和他的坟可能就要麻烦你们帮忙清扫一下了。”
“……您还是想要到人间界去吗，真的下定决心了？”
沈醉用沉默来默认，向佐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改变，除非他自己想通，别人再怎么劝都没用。
“可是向宥不会同意的。”
“这就要麻烦你了，我的左护法。”沈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我要你帮我拦着向宥，不管怎么说，能拦住他一段时间就行。”
只要他到了下界，向宥就断不可能大咧咧的直接下来找人，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应天门现在情况不对，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吗？
只要拖住侦查能力最强的向宥，要躲避其他人根本不在话下。
在那之前其实只要瞒住向佐自己的身体真实状况就好了。
“我知道了。”向佐沉默半晌，这才答应沈醉说的话。
向宥对于宗主的掌控欲他不能理解，这似乎有些过头了，但是不管自己怎么说向宥似乎都听不下去，他是相信宗主有自己的判断的，他们这些做手下的不就是为此而辅佐宗主的吗？
因此虽然很不解宗主的做法，但是向佐还是同意了。
只论武力值向宥不如他，把他拦住，向佐还是很有信心的。
天黑了，倦鸟该归林了，但是沈青青却迷路了。一开始她本来是想要看看沿途的风景，散散心的，但看着看着就走神了，等她在缓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应天门是大门派，就算是没落的大门派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地盘很大不说还被沈醉重新扩张过一轮，建筑所占的位置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就算是山门也有很多未开发地带。
沈青青年纪小，去过的地方不多，宗门生活去的也都是有房子的地方，这一下子迷了路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天就快黑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见四周没人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正蹲在地上小声的啜泣，忽然听到旁边一个女声传来：“这是哪家的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哭什么，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吓人。”
声音里有些抱怨的意思。
草丛沙沙作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分貌美的女子，只是看她的穿着并不是应天门的弟子。
沈青青抬头看了眼，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儿里。
女子借着月光看清了沈青青身上的衣服：“唔？看你这身装扮……是应天门的内门弟子？奇怪了，应天门内门弟子中有这么小的孩子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师兄师弟们呢。”
她走过去想要摸摸沈青青的头，沈青青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
女子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停在原地，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有些懊恼的扯了下自己的衣服。
“啊……看我这身衣服，是个人都知道我是外来人，怎么可能不会让你警惕呢……咳咳咳！那什么，你别害怕啊小妹妹，我就是路过来找人的，听到有哭声就过来看了眼，我真的对你没什么恶意……哎呀！”
“你别哭了，我最见不得小孩子哭了。你叫什么名字？迷路了？你住的地方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沈青青闻言更警惕了，抱着两条腿往后缩，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
女子一方面被她可爱到了，一方面又被她警惕的态度给伤到了。
“行吧，这也不能怪你……”她叹息一声，就地席地而坐，放松下来告诉她自己确实没有恶意，“我叫苗今瑶，是来这里找人的。向宥知道吗？就是你们应天门的右护法。”
“你们应天门的弟子应该就没有不认识他的吧……毕竟大多时候都是他在管事。”苗今瑶撑脸看着沈青青，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妹妹真可爱。
沈青青听到了向宥的名字，怯生生把脑袋抬起来。
“你、你认识向宥叔叔吗？”
“叔叔？你叫他叔叔？”苗今瑶有些惊讶，居然是这么亲昵的关系不是右护法，看来这小家伙跟向宥关系不一般啊。
沈青青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连忙闭上嘴巴，把头重新埋进膝盖里。
要、要杀要剐就随便好了！是她不听话，这些都是她该受的，要是从自己嘴里说出什么不利于宗门的话，只祈求对方不要恶趣味折磨自己太久，利落点杀掉她最好了。
苗今瑶以为是自己刚才声音突然提高吓到这只受惊的小兔子了，连忙不知所措的安慰她。
“抱歉，我刚才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只是有些惊讶你居然叫他叔叔……毕竟他这个人怎么说呢，看着很好接近，实际上想跟他套关系挺难的。”
沈青青缓了缓，抬眸去看她。
“姐姐，你是哪里人，找左护法做什么？”
“我……”苗今瑶被这么一问，噎住了，她被带走的时候还小，现在压根就记不住自己是哪里来的人，随便编造个身份恐怕会引人怀疑，于是她便说：“我是从下界来的！”
“我未曾听说下界何时又飞升上来一个人，飞升的通道不都被天问书院把持着么，每一个飞升上来的人都要走这个通道，早年间还有空子可钻，现在不走那里就上不来。每一次有人飞升上来之后天问书院都会敲钟以鸣示，让飞升之人挑选宗门加入，各宗门齐聚一堂比三年一次的收徒大典还热闹，应天门也会受邀前去，可是我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啊。”
苗今瑶一阵沉默。
坏了，遇上懂行的了！
飞升阶梯三百年了都没动静，苗今瑶如今也不过五十多岁，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而且这小娃娃一个孩子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这真的是一个孩子该知道的事情吗？
谁家小孩这么小就让她接触这些啊！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地里玩泥巴呢！
“姐姐？”
见苗今瑶迟迟没有回话，沈青青有些疑惑。
“没什么，我想起了我的伤心事。”苗今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小妹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光知道飞升上来要走正路，却不知道除了正路还有别的路可走。”
“什么路？”
苗今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掐掐她肉嘟嘟的小脸。
“好妹妹，你看姐姐我美吗？”
沈青青蹙眉，应天门多是男弟子众多，女弟子都跑到应天门治下的翎羽派去了，那边听说是以跳舞修武的，武器大多都是绸缎，只是距离有些远她也没去过，再加上她不常见生人导致她见过的人都很少，更不要说漂亮的人了。
所以她也没法儿说这个人漂不漂亮。
但是看着这个姐姐很自信的样子，那应当是极为漂亮的吧。
于是她点头，“姐姐在我见过的人里是第三漂亮的！”
第一是爹爹，第二是向宥叔叔，爹爹常说一个人美不美不能光看脸，还要看对方的品德与气质，因为容貌是天生的，总有不公平的地方，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可以通过后天培养的。
爹爹和向宥叔叔给她的感觉都很厉害，这位姐姐……没有那种厉害的感觉，跟向佐叔叔一样似乎什么都不想，可她没见过向佐叔叔的脸啊。
宫叔叔已经好久没见了，她都快忘了宫叔叔长什么样子了，记忆中宫叔叔是一张冷脸，不会笑，爹爹告诉她小时候她每一次见到宫叔叔都会被吓哭，所以宫叔叔排名应当是最后的吧……
至于陆明昭，那个讨厌鬼排不上号！
沈青青气鼓鼓的想。
倒是苗今瑶被她这些话哄的心花怒放，哎呀呀的直笑。她以为沈青青作为小师妹，白白胖胖的，肯定极为受宠，再加上跟向宥关系很好见过的人和世面肯定不少，因此自己能排上第三已经让她心花怒放了。
“你这孩子，嘴真甜，怎么光说老实话呢。”
又在沈青青肉嘟嘟的脸上捏了一下，“我呢，是右护法养在人间界的小情人，前段时间刚被他接上来，但是接上来没多久就把我遗忘了，这都过了多久啊也没来找我，所以我便去找他了。”
“所以呢，我我只是来找情人的而已。”
沈青青震惊，原来向宥叔叔是这样的人吗！不对，好像听说外面的传闻还真是，而且还能以这样的方式上来吗！
“真的可以被人带着上来不被发现吗？”沈青青连忙问。
“当然！”苗今瑶面无愧色。
但其实这就是她编的，她哪知上面的人能不能带人上来啊，她甚至不知道上面的人下去之后重新上来到底要不要走天问书院这条通道，她就是在赌上面的人没几个无聊的到下面去，所以资料不全。
一个孩子，就算知道的再怎么多，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知道的吧！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沈青青确实不知道这种事，现在她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对，你说你是向……右护法的情人，你要怎么证明？”
……警惕心真重，这孩子是向宥教出来的吧，怎么这么随他呢。
“呐，你看，这个玉佩是他之前给我的，说是作为我们的定情心如。”
好在之前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朝向宥讨了这个东西，不然现在还真不好解释了。
沈青青一看，确实是从前向宥叔叔经常带在身上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她也问过去哪里了，向宥叔叔说外出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至于为什么她认得出来，因为这是沈醉学别人炼器，结果第一次炼火候没把握住，直接把这玉给炼出来了。当时沈青青在旁边旁观，见东西出来以后还问了句“爹爹，这个武器很厉害吗？是剑还是刀啊？”
沈醉当时没有回话，转头就把这玩意儿切成了几等份做成了几个玉佩分给身边人，沈青青还在奇怪为什么好好的武器变成了玉佩，就见沈醉把做好的其中一枚玉佩交给向宥，并且一脸郑重的对他说这是自己专门找来的玉佩。
向宥叔叔的眼眶当场就红了，恨不能当场下跪道谢，还好被爹爹给扶住了。
因为是从武器改成的玉佩，所以上面都有一些瑕疵，每个的瑕疵都不同，手里这个还真的是向宥的。
沈青青把玉佩还给苗今瑶，算是相信了她说的话，毕竟以向宥叔叔接过玉佩的宝贝程度，不是喜欢的人也给不出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初为了让向宥给自己一个别人能明显认得出来的信物跟向宥吵了好几场架，苗今瑶也不明白他为啥连个东西都不给自己。
这就是对合作伙伴的诚意？
不过也好在多亏了那件事，向宥今天离开之后许久没回来她一直不放心，就出来找，如果没有这个也不能取得这小家伙的信任了。
她想向宥该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吧。
“可是姐姐，我现在迷路了，不能带你去找人了。”沈青青十分愧疚的说。
苗今瑶乐了，“没关系啊，我认得路，我带你走。”
“可是姐姐不是从人间界过来的吗？为什么会认得路呢？”
“你猜猜他把我带上来是养在哪里的？”
沈青青再次瞪大眼睛，苗今瑶忍不住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直接抱着小孩儿就往正道上走去。
“我不都说了我是路过的吗？我也没说我找不到路啊。好啦好啦，我带你去找他，他肯定知道你住的地方在哪里。”
苗今瑶带着沈青青来到向宥住所的时候其实是没抱多大希望的，毕竟这人每天不是在处理公务就是在处理公务的路上，她想着如果没找到的话自己就把她放在路边让她自己回去，大路上总归是认得路的。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一打开门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与气息。
苗今瑶下意识就放在沈青青身前。
“姐姐？”
沈青青疑惑极了，但现在的苗今瑶并没有功夫去理会她，从背后牵住她的手想要带她离开。
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谁让你来的？我不是让你在那里好好等着吗。”
声音里的寒意是沈青青从未听过的，她很确信这个声音就是向宥叔叔的声音，可是向宥叔叔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有些害怕了。
“右护法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都超出约定时间多久了，还不许我上门来找负心汉吗？”
向宥从房间里走出来，身上到处都是伤口，鲜血淋漓。右手袖口随风而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从手肘往下三寸的地方已经不在了。
苗今瑶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向宥，而且自己的手也给弄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跟人打架了？就在这里？”
向宥冷冷看着她，“这与你无关。”
苗今瑶还想说什么，向宥就注意到她身后躲了个人，“你还带了个人来？谁在哪里！躲躲藏藏算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来！”
能很明显的感受到身后的沈青青身体僵住了一瞬，而且还在轻轻颤抖。
“喂！你不要这么凶，她还只是个孩子，没什么坏心思。”
向宥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现到了二人身后，正想要动手把那个鬼鬼祟祟的人给揪出来，就看见了她熟悉的面孔，伸出去的手一顿，随后缓慢垂了下来。
身上的戾气也散了个一干二净，变成无措。
沉默了许久，他才不确定般的轻声开口：“青青？”
沈青青实在是被他刚才的样子给吓到了，这与自己记忆中的向宥叔叔不一样。向宥叔叔从来都是温柔的，但是刚才这么吓人，如果躲在这里的不是自己是不是就要被向宥叔叔杀掉？
可是这么温柔的向宥叔叔，会教她各种道理让她听话懂事的向宥叔叔，也会乱杀无辜吗？
沈青青抬起头，能看见她眸底的水雾。向宥心脏骤停，快速把自己断掉的那只手臂往身后一藏。
“我吓着你了？抱歉，我不知道那是你……宗门混进来了坏人，我只是担心偷听的就是坏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不安全，赶快回去，宗主他——”向宥突然梗了一下，他忽的想起来沈醉回来这件事还没告诉沈青青，“宗主他……也回来了，你去看看他吧？”
“不出意外向佐应该陪着宗主。”
他有意把事情从自己身上撇开，紧张极了，生怕沈青青不买账。
沈青青是个十分细心的孩子，对于很多重大的事情有着十分敏锐的嗅觉，这是天生适合干领导他人的材料，而且不管是智慧、勇气、魄力、为他人着想的心，都远远甩开同龄人一大截。
所以简单的谎话并不能骗过她。
现在的沈青青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凌乱，她不知道哪个向宥叔叔才是真的向宥叔叔，所以在向宥想要去拉她的时候下意识的避开了。
她看见向宥叔叔的眼神很受伤，但……她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于是道了句对不起，飞快跑走了。
“诶？小妹妹！”
苗今瑶反应过来想要去追，被向宥给拽住。
“让她去吧，她需要时间冷静……我也是。”
经过刚才那一遭，无疑是给充血的大脑飞快降温，心魔重新被压制，他也想到了自己之前确实太冲动了。赔上了一只手的代价，结果人没死，反而还跟自己讨价还价了，自己只能被迫妥协。
“到底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苗今瑶第一时间想的是这该不会是煞气的自残导致的吧，但是看周围的痕迹比起玄气暴走的自伤更像是有人跟他打了一架，“还有刚才那个孩子，你看起来很在乎她，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向宥说着，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袖子上。
心魔带来的危害居然如此严重，足以让再理智的人都退化为没有任何理智的野兽，心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有时候他甚至就连自己最在乎的人的脸都想不起来了，除了杀人就是杀人……
这就是宗主一直以来所承受的吗？
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有了这种东西，真的能好好的保持自我意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