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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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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月8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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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12月8日(六)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十四章12月8日(六)

城里遭到礼遇不公的时候,他们总是愤愤地说,“往上说八辈,谁不是农民。没有农民种出粮食供养着你们,你们哪里吃得饱穿得暖。吃好的穿好的倒硬实起来瞧不上种地的农民。”如果躺在地下的八辈祖宗灵有知音,一定觉得脸上无光,会责怪的,说这些有啥用,没能耐的人才发这样自我宽慰的牢骚,谁人去理会?都过了八辈子还没活出一点出息,没出息就没出息吧,还跟人家说这样没气量的话,这样说就能改变他们对自己的看法了。

士农工商,想一想古人把农的地位抬得多高,士,毋庸置疑任何时候都是掌权者说的算。农,虽说在士的后面,除了士又算是第一。这个古老的职业之所以得到尊重,也许要有赖以生存的粮食人才能活得下去。没有比活下去再重要的。连活着都成了难事,那里还谈得上牟利不牟利。跟带有血腥气味的围猎来比较,农耕万物不伤,显见文明多了。农耕在不断地发展进步,土地产量越来越高,一个人种地够几个人吃的,剩余下的人倒出手来可以干别的。牛耕马拉机械的出现,一个人能种越来越多的耕地。漫长农耕的历史耕牛跟农民扮演着相当的角色,新型农业兴起不过近几十年的事,耕牛淡出了耕种的苦力,种地人也不再那么劳累了,对种地的热情也不再那么深挚了。土地产出的粮食并没有因为庄稼人减少劳力而损失产量,产量的增加并没有因为减少人工而增加收益。种子,化肥,农药,机械,刨出所有费用开支,算来算去不如出去打工划算。种地人越少,剩余人就越多,擎等着分享地里得来的那点收获。岂不越过越穷,世人也就不再拿种地当回事了。

年轻人对城里向往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只是亏于没有太高文化,再多机遇再好职业也无缘于他们,在城里甘愿干着城里人不愿干的苦活累活也是应该的。城里再不是原来的城里了,城里人生活一下变好了。如果没有他们的劳力和辛苦,城里的垃圾、街道不知脏乱差到何等样子?任凭花再多的钱,城里人也不愿意起早贪黑在人们安睡的时候干这些事。世上竟有这样让人难以想通的道理,城里环境干净舒适了,到嫌弃清垃圾扫大街的人活得邋遢,地位低下。近于情理的想法使他们感到惶惑,在城里即使得不到人们的感激,最起码也不应该受到歧视。不能否认他们生活得很是贫苦,但绝不能说他们做人的人格比别人低下,他们付出比别人几倍的辛苦和汗水,生活依然清贫,绝不是他们的过错。

城市的高楼大厦,清馨的家园,美意的生活,每一个砖缝,每一块路石,每一棵树木,何尝不在挤压着他们的汗水。城市的庄严,肃穆似乎跟他们的邋遢,散漫越来越显得不协调。就像一场筹备许久,名家盛出管弦齐奏的大型音乐会,一张门票的价格对他们来说简直惊掉下巴,反过来说,即使白给他们一张门票,对牛弹琴不如饱饱吃上一顿猪肉炖粉条子来得实惠。

跟那些在建筑工地,城里清扫垃圾干粗活累活纯体力劳动的人比起来,来北星公司做工农民工待遇算好的了。在抱怨命运不公的同时,也庆幸自己选择了不错的行业。干过几年多少都有些技术,也算凭本事吃饭。

***

“我们已经下飞机,在机场等待了。”事后傅铭宇还能想起那天去机场接人时电话里听到第一个声音的话,一定认准说话的人就是赵西海。尽管他当时心里很是生气,过后还是很快忘记了,他是一个不计较生活琐碎的人。

使他感到反感的原因不是他说出的话,而是说话的口气。相同的话用不同的口气说出来,表达的事情有时大相径庭,听在人的心理心情是不一样的。傅铭宇接通电话习惯性的说了声,你好。那边连个客气的回应都没有,接着便粗声大嗓的说了上面那句话,并把“下飞机。”三个字说的语气格外加重。好像乘了飞机身份一下变得高贵了,好像这次飞机对他们来说好辛苦,要不就是下了飞机北星公司没有派人提前在机场等候。

按着行程单上的信息,傅铭宇已经算好了他要接的人再有半个钟头才从飞机上下来,离开裕廊岛的时候,一个电话给他打了过来,不是他出来的时间迟了,而是他要接的飞机提前降落了。民航局总是把时间计划得有些富余,七八个小时的航程,提前半小时一小时到达实在正常不过。电话刚一接完傅铭宇心里遂有一丝隐隐地不痛快。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句算是骂娘的话。“有点少教养。”

樟宜机场是这里仅有的一个民用机场,无论是国土面积,还是人口流量都严格制约着这里向外扩展的想象。机场是这里最热闹的地方,热闹源自于唯一,这里除了机场再没有通往外面世界的火车站,汽车站,及客运码头。

唯一的机场,跟中国任何一个出名省城汽车站,火车站比起来要显得冷清。是唯一出入国门的地方。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衣着的人们源源不断的出出入入。从这里出入要么去往不同的国家,要么来自不同的国家,来到这里和离开这里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安检跟口岸出入的登记。每个人的行踪无不在政府的掌控之中,初来乍到心里总觉得被人剥夺了归属感。来人的面孔是陌生的,看到的场景也是陌生的,生怕自己哪里的行为不妥当会惹来麻烦。全没有国内机场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有限的人流从未发生过像国内节假日人流拥堵的高峰。无论城市有多么发达,只要跟外面是孤立的,局限的,城里生活久的人们心里妥不过有一种难以抑郁的平淡感。有时很让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在说国外的诸多好处,难道外国给离开自己国家的人带来的待遇优厚吗?即使一个愚蠢的人想想也是没道理的事。还是你的利用价值引起了外国人的重视,如果那样,此种好处只能算是一种交易,一种出卖良心和祖宗的罪恶。

中国,这个伟大的国家总有不尽的魅力使国人为之深爱,即使偶有使人心情不畅的事情发生,又有谁去责怪母亲脸上的小小斑点。即使一家人都在一个城市里工作,学习,相安无事的生活,等孩子长大了,到了读书的时候,几代人的梦想都凝聚在孩子身上,希望自己的孩子身上能考到一个更好的大学,好的大学大多分布在离家较远的省城,即使在中小城市里生活的孩子,也希望自己的将来走出生活的城市,走向更繁华更广阔的天地。越是那些地处偏远闷头苦读的孩子心里装着走出去的愿望越大,走向的地方越远。似乎所有励志苦读的孩子都是为大城市准备的。终其目标,拼尽一切的力量也要挤进大城市里去。少有人从城市回到偏远的乡村,那里没有足够吸引人们回去的条件。人口大量涌进了城市,小城市的涌向了大城市,对这些来自乡下的人,城市也就毫不客气的摆出了理所当然的苛刻,甚至鄙视的面孔。一遇到节假日,离家的人早已按耐不住想家的心情,似乎只有回到家才能使自己的委屈得到片刻的安慰。

一遇到节假日,学生,民工就像突遇的山洪,一下子簇拥到机场,车站。人流跟水流一样,都是给经济带来发展的源头。能使几亿人口在最短的时间里都顺畅的出行,世界任何国家也许想都不敢想的事,中国做到了。中国的车站,机场无论建得多么的宏大,奢华都是值得的。

改革以后,中国农村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机械化程度提高,大量失业人口为了谋生,不得不走出家门,到很远陌生的城里去赚钱;那些在城里没有正当职业的人,为了生存,有时不得不走出自己生活的城市,到别的地方去寻求更适合自己的职业。一到节假日回家看看的心里变得尤为强烈。那些平时在城里生活久惯的人们,除非没有时间,有时间绝不把自憋闷在家里,迷恋旅游寻求快乐再也收不住固守安静的心,为达到不断游玩的目的,编排旅游散心是排解心情压力最好良药的借口。旅游的狂热跟初恋情人的约会带来的激情不相上下。

一年几次六七天的长假,每一个人都在老早的盘算着。一股股人流,汇合在一起便成了强大的人流大潮,平时宽敞的车站,机场一下子显得狭小拥挤。交通枢纽的大城岂能错过发展的契机,根据不同方向人流的汇聚,在不同的方位建造的车站,机场更显气派。即使这样,一票难求时有发生。世人有目共睹,人人不可否认,当前的中国早已不再是过去的中国,中国的经济在飞速的发展,中国人变得富有了,中国人也改变了过去那种陈旧固守的生活方式。有事没事出去走走,散散心情,长长见识成了普遍。中国的发展和中国的现象有着极其的特殊性。不可否认的一切源于自由,源于富裕,源于广阔,源于便利。尽管很多的事还存在着美中不足,归根结底还是美好的;尽管很多人遇到不公的礼遇,多少还有些怨言,多数人活得还是满心幸福。

以前,总时不时在新闻跟报纸提到这一城一国,不知是刻意的宣传还是利益的操作,跟很多人一样傅铭宇受其迷惑对那里充满了好奇,期许哪一天到那里去看看。当他真正来到的时候,当初的念想竟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不是这里不够发达,实际远比想象的还要发达。只是再发达对于外来人来说又有多大关系。除了高大的建筑显得有些奇特,竟很难再看出其他特别的地方,如果只是看现代化的建筑,中国任何一个千万人口的大城绝不缺少高楼大厦的壮观。多少平民建筑跟中国三四线城不相上下,再富庶的地区,平民的生活未必有多富裕;同样在奢华酒店里出入的人群,带来利润的贵宾跟享有财富的富人与服务生永远是两个不同生存状况的阶级。

这里机场出入的人群不难看出,黄皮肤还是占绝大多数。没有到过这里的中国人,很多人认为这里是理想的旅游目的的。有过一次旅游经历,不知能不能见到再次惠顾的身影。这倒没有啥可担忧的,只要跟中国友好邦交,中国有的是人,有的是富人,只要满足人们吃喝玩乐的欲望,中国人赚钱的能力总能塞满任何消费的场所。只有玩得高兴活得痛快,对于文化追求反倒没有使欲望得到满足更能吸引人。这里绝不缺少赚中国人钱的机会,中国人又岂能为这点点小钱放在心上。

这里没有任何名山、没有任何古建筑,能称得上历史遗迹的不过是那些未被拆迁的近代老屋。有限的国土面积容纳不下中国境内任何一座名山的一个角落。这里的华人占大多数,华人在这里生存的历史绝不晚于任何其他肤色的人,畅通无阻的汉语足以见证华人对自己祖先语言的执着。国人对海外华人的鱼水之情早已不介于经济利益的得失,国人受难的时候,海外华人顶着一切压力倾囊相助,岂是简单一句利益一说了之。相同的肤色,相同的语言,相同的祖先,国人视海外华人是永远的亲人。正因为官方语言是英语,这里的孩子从小就接受英语授课比中国孩子对英语的认知更为畅通。说到方言,似乎每个华人都能说上一两句,只因太过于古老难以使人听得明白,那种茫然的神色在他们心里显然是一桩不小的憾事。哪里知道方言在随着时代的变迁也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转变,方言最能形成地域文化的,不同的方言使这里地域文化显得颇为凌乱。好在无关政府的管辖,有没有民俗,有没有方言不重要。

***

傅铭宇正以八十到一百脉的速度在公路上疾驰着,后面赶过来的汽车一辆辆的超了过去。作为一个老司机,熟悉路况是再重要不过的,国内任何一个人口密集的城市都要受到车速的严格管控,一个又一个路牌随时警示最高时速。尽管他已经把速度压得很低,这样的速度在国内一定会被视为违法,罚款扣分甚至吊销驾照处罚是难免的。“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果这里也像国内一样受交法严加管束,就像把骏马赶进带有围栏的圈子,再也难有天地施展尽情驰骋的天性。

这里的公路是专为汽车修建的,在不理解为什么不允许自行车摩托车上路时,姑且用孩子一样懵懂的想法来猜测。是不是这里石油显得过剩?尽管这里没有一眼油井,但石油产量妥妥占据着世界成品油输出国前列的地位。不过,狭小的国土面积并没有因为汽车的拥有量使公路发生拥堵。人们对汽车带有浓厚好感除了想走就走的便捷,还有开车到处兜风赏心悦目的新奇。这里工交通的完善比自驾车还要方便,从早晨到黄昏,从年初到年终常年不变的景色,人们对汽车的概念没有多大兴趣,好在还有裕廊岛这样公共交通不能达到的地方,要不汽车的数量还要减少。就像有人在生活区悠然的骑着脚踏车,不是为了便捷代步,而是被当做黔之驴的好事者娱乐的工具。

如果不是有事中途停下来,从裕廊岛到樟宜机场甚至用不了半个小时,只要不出交通事故这里很少堵车。更何况这里的交通事故跟那些国际有影响力的大城市比起来,远没有达到让人引起恐慌的程度。这里的人口骤增的速度,像早晨到中午的温度一样急剧,增长的时间又同样是早晨到中午那样的短暂。工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建设队伍,产业工人。增长最多的并非本国的人口,而是外来的劳工。照说这样的人口数量,任何一个城市都将会使汽车泛滥成灾。事实直觉想象的现象并没有发生。不是说政府在这方面管控的好。这里政府在交通治理花费的心思远没有在国际纷纭外交上花费的心思大,抱着对国民谋福负责的政体,保持安全稳定才是重中之重。“小国与大国从事也,有力则大国受其福,有败则小国受其祸。”足以见得谋求财富绝不是生存的根本。

除了裕廊岛蒙着神秘色彩的地带禁止任何无关人的进入。这里的地铁,公共汽车像毛细血管遍及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跟私家车比起来公共交通价格低廉,出行方便才是汽车数量减少的根本。更别说具有本国户口的居民每月还能领到一定数量的交通补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花大笔冤枉钱去给做自己添加烦恼的事。每个人在做自己认为大事前,总要权衡利弊的,除非其中利害不能一眼看穿。驾车除了精神高度集中,车辆耗油和保养远比公共交通花费多得多,自然放弃费力不得好的事。

任何一个体能正常,头脑活跃的人,只要摆脱沉睡的梦境,心里总在想些杂七杂八的事。自从来到这里,无论是亲身体验的,还是眼里见到的,总把这里的一切跟海连湾进行比较。尽管没有任何一种模式可以照搬,尽管他的思考对时政起不到丝毫作用,但是想一想总还是于世无害的。

想要彻底改变城市交通拥堵,大力发展公共交通也许是最有效的方式。这样国家得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根本的问题是要扎实的发展经济,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好办。任何一个政府都别想指望依靠老百姓的觉悟,来改善社会里出现的严重局面。老百姓心里永远都是在想着与切身相关的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是生存的需要。

***

不同的街道布着不同的景色,不同的街道排列着不同的树木。傅铭宇开车又转过一个十字路口,公路两旁的雨树又变成了棕榈树。一辆用来修剪树木的专用汽车,车载自动升降机高高举起的平台上一个园艺师正在精心修剪棕榈树的树冠,那副专注不亚于发型师在给一位身份尊贵客人做发型时的神态。旁边的人远远端详修理过的树冠哪里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一棵棵棕榈树的树冠犹如一把把巨大的华盖被高大粗壮的树干整齐的顶起,这样设计除了给街道带来美化的效果,还防止酷热的阳光直接晒到地面,起到保护根部水土湿润的效果。在这常年的温度达到三四十度的地方,高温、湿润是热带植物生存最理想的环境,有限的陆地面积愈加显得弥足珍贵,怎样使每一寸陆地得到长久合理科学的利用,考量着决策者规划的远见和智慧。经济的发展使那些没有多大价值自由漫生的生物失去了生存的空间,特别是在人类活动密集利用价值极高的黄金地段,人为建造的建筑总是少不了各种名贵的树木和草坪。很多时候,人们惊讶的发现心中期望的美好的图景最终又回到了原点。没有随着年龄和智慧的增长而改变的。傅铭宇记得小的时候,老师给每位学生发了一张纸,让他们画一副既不脱离实际与又众不同的画来。尽管每个孩子们都有着超乎自己寻常的想象力,但是大多数的孩子画的图画却跳不出房屋跟树木的构思。不同的是有的孩子树木上多了鸟雀和房前多了池塘。这些看似小儿科的事,几十年努力以后人们会发现,心中一直不懈追求的美好图景,只不过把儿时的单纯变得多了几分色彩。

不管是公路两旁是雨树还是棕榈树,在园艺师的精心打造下,无不力争突破一个理念,不惜任何代价对植被绿化的重视,无非是人类在抢夺其他物种生存环境的一种回馈。在突出现代建筑的同时,更想借助生态来妆点城市的魅力。

人们除了对这里工业、旅游业的兴旺的关注,更加好奇那些本国法律严令禁止的行为,在这也却变成合法蓬勃的产业。社会的发展各种带有特殊诱惑力的毒花毒草不断地侵蚀着人们脆弱的精神,年长日久对纯洁固守不再坚忍,对诱惑的欲望不再沉静。国内严令禁止嫖妓,赌博在这里彻底揭掉蒙羞的面纱,这些行业在这里不仅不受限制,还得到合法的保护。为了放纵欲望到这里寻求异国风情的不乏其人;梦想一夜暴富,到这里博弈最后倾尽所有家资甚至欠下巨额债务把自己推向死亡边缘的大有人在。无论滥情于风月的,还是豪赌后举债维艰的,这里的芽笼,金沙和圣淘沙给人们留下的记忆的总是终身难忘。灰色的产业跟颇负盛名的美食和旅游景观紧紧的捆绑在一起,恰到好处的迷惑着人们的视线,掩盖着不为人知的勾当。

***

“到底还来不来接咱们?这么热的天气把咱们扔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如果在国内咱们还可以回去,我家里的那一车苞米还在车里压着呢,到了这儿咱们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说话的是一个刚到三十岁个子偏高身材偏胖面庞白皙的男人,刚从飞机上下来不过半个钟头,远不至于达到危及健康的程度,刚从天寒地冻的中国西北一下子来到夏天一般炎热的东南亚,一时还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根本不曾想到这个时节世界还有像热锅一样的高温地带。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他经常说的口头禅,这种热法长此下去,“还能不能让人活得下去。”

跟他们联系的人特意的告知过,除了在家里的路上,穿着棉衣防止感冒,到地方就知道了,这里从来没有过冬天,常年高温像夏天一样的炎热。即使在中国北方小心把人冻死的时候,这里还在担心受到热射病的伤害。没有远离过家乡,或者从没到过气候如此反常的地方。心理自我意识总认为别人的话不过是玩笑。除了身上穿着棉衣,包裹里又多塞了几件。热的时候,脱掉一层衣服总还好说,一旦不像那人说的,冷的时候,没有衣服穿可就要命了。

外面的气温远远超过机舱里的温度,尽管他们身上都只换成了一件褂子和一条裤子,无法阻挡的热浪还是搂头盖脸朝他们涌来。尽管他们在家的时候想好了,即使遇到再热的天气也比家里的寒冷好过的多。哪成想不到半个钟头就把他们自作聪明的想法彻底的击毁了。他们身上穿的单衣都是临行前在农村的集市买来的,这个时节的集市根本没有卖夏季衣服,颜色深不说,质料厚吸热好,都是适合北方冬季保暖的衣服。

机场是这里的窗口,植被布景突出菁华。雨树,棕榈树诸多热带名贵树种一行行,一列列整齐的排布着,绿油油毛茸茸厚厚的草坪像碧毯铺在树下,使人不忍踩上一脚。

“我看咱们还是到树荫凉下的草地上去还算舒服些。”身体偏胖面庞白皙的那个人说。无论是谁提出这样的主意在他们看来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这里强烈的热射对他肥胖的身体似乎有一种难以承受的伤害。每个人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拎着一个大提包。说笑着,几个家伙来到一棵棕榈树下的草坪。

身体偏胖的家伙脱掉了红格上衣平铺在草坪上,脱掉了鞋子,靠近了鼻子闻闻了,一副像闻到腐烂尸体一样的表情,把鞋子远远放在炙热的阳光下面,打算让高温的阳光和释放出来的紫外线消杀里面的细菌和臭味,接着裸露着白白的肚皮躺在铺好的衬衣上面。好舒服,像羊毛褥子。

到了这里他们才知道,带来最薄的衣服只能用来抗拒寒气来袭,根本起不到阻挡热射蒸烤的作用。

眼前见到的正是傅铭宇要接的四个人,确切的说他们的身份都是农民,不过对这个称呼讨厌不亚于把他们说成是最低贱的人,心里总有一种负罪感,原因自不必说。年龄最大的跟最小的也不过差三四岁。无论是在农村种地,还是城里打工都是人生最好的年龄,也是国家最需要的人。除了有些桀骜不驯的个性,手脚勤快没有任何毛病。

“穿好衣服,起来坐着,多好的草坪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咱们坐在上面已经很过分了,居然还躺在上面,让人看着多么不雅。”几个人里年龄最长,梳着稍长的分头,算是懂些事理的人看了看胖子有点不满地说。

“怕啥,又没有人认识咱们。再说我只是光着膀子,看看,肚皮都是汗,热的没办法。”胖子的意识终究没有忘掉自己种地的身份,把这里看作田间地头,热了坐在树下乘乘凉,又不带走一片绿叶,还有啥说道不成。

“哥,把烟给我一支,我的烟在行李箱最底下拿起来不方便,差不多一天没抽烟了,憋得实在受不了了。”说话的是紧挨着躺在草坪上露着白肚皮的家伙,一个个子最矮也是四个人里岁数最小的一个。天生长得够黑的,属狗,小时候人们都叫他黑狗子,大了,听出是骂人的话,谁再拿那个称呼跟他玩笑,呲牙咧嘴真要咬上人一口似的。说话声音就像不小心咬了舌头,听起来很不舒服。他刚刚把行李箱放在了路肩下面,看到阳光直接晒到上面,又把箱子拎到棕榈树的树荫下。既然大哥说了,也就不好意思跟着躺下,在旁边坐了下来。

“真舒服。”不知道黑小子说是在草坪上坐着舒服,还是吸烟舒服。

“给我一支。”另一个头发白过一多半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像能做他们的叔叔,其实他的形象就像魔术师拿来骗人的扮相,实际比抽烟的黑小子大不到两岁,比那个他们管叫大哥的还小一岁。他的烟就在上衣口袋里,为了出门装体面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价钱买了一盒好烟,上飞机前在海连湾机场外面一人分了一支,再也舍不得拿出来,尽管他的行李箱里装了小半面袋子从集市上买来的旱烟烟丝,是他准备半年的口粮,如果这个时候就拿出来卷起旱烟,即使别人不说其他的三个人也会笑话他的。反正他大哥是一个大方的人,抽的烟又是平时那种廉价的,不会计较的。

“你往那边去一点,让个地方我也躺躺。别人都把箱子放在了外面(所谓的外面,是指没有树荫的地方),就你把箱子拿了过来,难道里面有什么怕晒的?”

“对面不是有很宽敞的地方吗?非要到这里来挤。”

“你也不是没看到,现在可不是正午,那边的树荫明显的小,天又这么热,你怎么不到那边去呢?”

黑小子觉得自己理亏,没再说什么,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少白头挨着他们躺了下来。

“大哥,你怎么不抽,是没有烟了吗?给,我这里还有几支。”那个躺着的胖子看到那两个都在跟他要烟抽,相互都是实在亲戚,特别是少白头明明上衣口袋里露着鼓鼓的烟盒,舍不得拿出了分给大家,心里有些不痛快。

“我不想抽。”那个被他们称呼大哥的也是唯一没抽烟的,坐在草坪上看着机场路来来往往不断的人流和车辆,来来往往不断的人流和车辆也看着他们。他的年龄最大,做事也比他们显得沉稳。

“飞机上六七个小时,加上机场里候机三四个小时都不准抽烟,可把人给折磨坏了。”躺在草坪上的黑小子快要把一支烟抽光了,坐了起来,打开了身边的行李箱。一支烟对他来说实在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再接着跟别人要又不好意思。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把上面的衣物都拿了出来。

“要不是我的烟不好往外拿,我才不跟大哥要烟抽呢。”他的意思也是在挖苦少白头,当然这样也防止少白头跟他要烟。

“我不也是跟你一样,一时忍不了了吗?”少白头这样解释,黑小子没揭他的短。毕竟他们都是亲戚,为了一支烟伤了和气有些不值得,尽管他们都很小气。

这一切就像盛暑的季节劳累过后几个人聚在一起,躺在大树下面由着自己的性子抽烟、歇晌,说说家长里短,在他们看来根本与文明不文明扯不上一点关系。

当我们面对种种让人反感事情的时候,应该想到的是,没落的灵魂远比生活贫穷还要使人不得同情。我们不相信处在人生青壮年,头脑依然懵懂于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难以辨析之中。

***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傅铭宇来到机场的时候,一下子看到棕榈树下像在夏天的山野里放牛累了的野小子,在树荫下露着肚皮,随随便便的躺着,坐着,抽着烟,吐着痰。那种不分任何场合的随便和散漫该是使人多么的不舒服。

傅铭宇开着车行驶在机场路上的时候,心里还对要接的四个人抱着很大的信心和好感,他们毕竟是同窗同学介绍过来的。

“真丢人,一个城市的文明那里经得起这样糟蹋。”一见到来人的样子傅铭宇心中的乞愿感到又一次落空了。残存的希望但愿他们有点真本事,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看上去有些邋遢,干起活来却一点不含糊。

傅铭宇在临时停靠点停好车,电话里告诉他们在航站楼出入口等候。装点景色的棕榈树绿化带离出入口不过几十米远。傅铭宇远远看到草坪上的四个人,装束上一眼确定正是自己要接的人,嘴里说了一句,“真是人才,”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好像伙同做了不该做的事,怕被人发现,借机赶快逃脱。傅铭宇是一个对生活要求严谨的人,即使公共场合也注重形象得体,总是反感那些说话不管不顾,行动懒散,作为随便无拘无束的。需要人人维护经营的公共秩序,轻易遭到有人非礼的破坏、践踏,实难容忍。人类进化的终极目标无非是不断向文明迈进,抛弃文明进化不进化又何来价值。傅铭宇不是那种个人利益受到损失顿时跳起来得理不饶人,公共财产和形象受到迫害毫不顾及放任自流的人。世间之事不外乎公私之别,史之明鉴,平原君以荐马服子,以国家社稷为重,不以私利为念。微利相争,薄礼不让,何来公利之心。

每个人心理都有过同样强烈的感触,并非那些真正意义触犯法律的人才遭到人们的反感和抵触,随心所欲为了自己方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拿着公众文明不放在心上,我行我素,不思量给别人带来怎样的感受。

如果说这些行为是在国内,傅铭宇也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反感和不满,在国外看起来就格外不顺眼,像人人都排列整齐的队伍,因为有那么一两个不按规矩故作姿态,使整个队伍看起来显得乱七八糟很是难看。也像一个多人聚集在一起的隆重场合,人人举止文明高雅,一下闯进来几个言谈、行动粗鲁与场合不相时宜的人,一下子搅乱了人们的兴致。这并不能说傅铭宇对于这个异域之邦心存多大的热爱,相反正是因为他对自己国家的声誉和形象有着多么的爱惜,才对那些有损于国家形象的人有着很大的反感。

这种懒散和放纵一定与他们平时散漫的生活习惯有直接的关系。每个人除了行李箱还有一个提包,提包除了颜色不同款式却一般无二,一定是集体来买便于跟商贩讲价的缘故。提包鼓鼓囊囊装的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日用品、还有少不了的旱烟,他们早就听说了这里的烟草是很昂贵的,每个人又离不开。提包要么坐在了屁股下面,要么当枕头躺在了草坪上。一个个看上去倒是老实厚道,一旦表现在言谈举止上就彻底的颠覆了给人直观上的感觉。

一个身材肥胖个子中等,穿着一身银白色工作服的人,朝他们走来的时候,开始依然保持着或坐或卧,或抽烟或吃水果或吃零食,烟头、果皮、零食包装的塑料袋随意的仍在草坪上。也许跟那种随便乱丢垃圾的人有着一样的心里,反正有专人在清理,清理垃圾是他们的职责。

“你们是张天云、赵西海、罗昌福、张鲁艺吗?”傅铭宇看到了不远处棕榈树下的四个人,太显眼了,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么大胆的跑到草坪上。有的手里的烟还没有抽完,不知是抽的第几支了,在等来人把他们接走的时候,抽烟是打发时间最好方式。傅铭宇在问的时候,多么希望从他们嘴里说出,“不是,你找错人了。”

“是,是,是,是。”梳着分头的及时站了起来,其他也跟着起来答应着。

“把地上的烟头,果皮还有塑料袋全部都捡起来。快走。”傅铭宇在跟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好像他跟这几个人伙同做了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好在没来得及被人发现,赶快逃跑。

“这么热的天把我们扔在了像火炉一样的太阳下晒着,这不是存心不拿我们当人看待吗?”在傅铭宇未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接到他们打过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他刚刚离开裕廊岛,第二个电话他正在一家办公用品店把一箱箱的A4纸搬到车的后备箱。电话里他告诉他们找一个凉快的地方歇歇,也许是在自己的授意下他们选择了机场路边棕榈树下的草坪。如果他们是精于世故细心的人,从说话的声音不难听出,来人就是他们打过电话的人。很多时候人不经历很多事情,是不会知道对别人的尊重有多么的重要。

“看看,像什么样子?我真怀疑怎么会把这样的人介绍过来。”傅铭宇尽管心里很不满意,表情也很难看,憋在心里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师傅,来支烟。”离开了机场路,坐在车里前面左侧的少白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烟递给了傅铭宇。

“我不抽烟。”傅铭宇没有接过他的烟,接着说。“在这儿随地吐痰,公共场所抽烟、吃口香糖都是违法的。”

傅铭宇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并不相信一个国家会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升到法律的范畴。甚至觉得不过是一个跟着北星公司来到国外的开车司机,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反对别人在他车内抽烟的洁癖。这一点真的猜对了,傅铭宇从不抽烟,不管是谁在他车里抽烟宁可把他们赶下车也绝不破例。

“哇呀!哥,你这楼比咱们家的山还高。”傅铭宇开着车在后视镜看了看说话的黑小子。

坐在后面座位梳着分头,觉得他弟在陌生面前,把这种种地人缺少见识的心里,毫无遮拦的暴露出来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地拽了拽黑小子的衣角,黑小子顿时明白了,没再多说一句话。

傅铭宇开车没有按原路返回,拉着几个人绕道从这里最出名的建筑旁边走过,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他们是与众不同的,对于出色工人一切生活琐碎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说从小跟庄稼地打交道的民工,即使那些学识丰富的建筑师,亲身光顾这里的大船酒店,同样被人类大脑有悖常理奇思妙想的建筑为之惊叹。

这是世界超出海平面最高的大船,把一个三百四十米长的混泥土造型的大船,举到五十五层楼高,离地面两百多米已经是了不起的设想了,再在大船里建造一个一百五十米长的无边游泳池,建造珍惜植物园,无形中给大船增加不可想象的负重,不能不佩服设计师这种逆天的想象和才能。即使在世界最出名的酒店里,大船酒店也是排在世界前十位的。据说中国古代鲁班最能造出奇特的建筑来,若是鲁班穿越时空看到金沙大船酒店,定会擦亮眼睛连连叹息眼前难以相信的现实。定不会相信这看似扑克牌一样的几幢大楼,把看似头重脚轻的大船稳稳地伸到云端。鲁班的云梯造得再高如果不是借助现代科技的力量,也休想见到世间如此奇观的建筑。傅铭宇接着给他们做起了解说,“狮子是这里的图腾,国徽的图案是狮子,这里也叫狮城。至于说到图腾吗?是人们精神上的寄托,也许这里没有变成一座城市,没有人迹出现的时候,被原始森林笼盖的荒岛也许真的有过狮子。不过像这样狭小的地带,一旦有了人类生存,又岂能受得了狮子在门外自由的转来转去。牙齿再锋利最终也得服服帖帖归顺于智慧的大脑。大脑再聪明也难以超脱天道运行的法则。狮子不见了,但它的雄威绝不是人类依靠体力单打独斗所能战胜的,人的精神永远折服于狮子天生的本能,理所当然被推向神灵接受人类的敬奉跟崇拜。凭着这几个农民工的理解能力,肤浅的思维还不能解悟傅铭宇话里的深意。难以探究傅铭宇话里深有的意境。世界出名的赌场——金沙赌场,就在这座建筑的下面。

傅铭宇在说起金沙赌场的时候,那个坐在后面中间位置梳着分头的就像触到他的敏感神经一样,立时探过头去透过车门玻璃向车外看了看,除了造型奇特的大楼什么也没看到,即使想看到大楼的全貌,要等汽车开到很远的地方。

北星公司有两个住宿营地,一个是裕廊岛外面的五星营地,另一个是岛内的SK营地。SK营地相对距离工程场地近得多,每天五星营地的人起来洗漱准备一个多小时车程的时候,SK宿舍的人们还在懒懒睡乡中。同学介绍来的人是应该优待的,傅铭宇开着车朝着裕廊方向疾驰而去。办公室急等着A4纸打印图纸,大事是一点不能耽搁的。

“你们都是什么工种?”离裕廊岛越来越近了,车速明显的减慢了。

所有进岛的人员都要下车接受检查,新来的需要办理入岛通行证。好在来人信息早已传送过来,需要本人验证。趁着排队等待的时候,傅铭宇问起工作的事,“也就是说,你们平时最擅长的是什么技术?”

“只要是火力电站里的活我们都干过,都会干。”坐在后排中间位置梳着分头像是半开玩笑地说,傅铭宇回过头好好的看了看他,中等偏高的个头,站起来比他还要高出一拳头,黝黑的头发显得很年轻很有活力,尽管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是明亮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错觉,就像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上嘴唇显得比下嘴唇略微厚点,不细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刮过的胡茬就像春天里割完不久的韭菜很快又冒了出来,说话的时候嘴唇上的胡须跟着一翘一翘的,不错的长相。对于这些农民工傅铭宇并没有在意他们说些什么。不过这种不假思索随心所欲的说辞完全暴露了缺少文化和修养的狂妄。只有没有多大底气的人,没有多大本事的人,才会努力的去炫耀自己。

“你们认识杨高力吗?”傅铭宇说出了自己同学的名字。

“不认识。”

“不认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样的问题几乎同时在他们心理产生了疑问。张天云疑问的是杨高力是谁?傅铭宇疑问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到这里的?怎么会说不认识杨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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