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诺伊尔带回来的消息是，鲁林中校已经提前违反了平分蜥蜴人洞穴的约定。
正如他们一开始所预料的，博古尔想要地下的矿藏，但他必须给自己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才能出兵利尼维亚。
否则矮人国内的商业行会和大议会是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相比于利尼维亚和艾瑞戴尔的封建体系，矮人国王在实际上的权力就要小得多。
而一支处在无主地带的探矿队遇到瓦拉杜勒土着民的袭击，正是博古尔说服那些议员和行会代表的理由。
至于和利尼维亚平分蜥蜴人的洞穴，博古尔通过他在利尼维亚的使臣获悉，截至到使臣把他在利尼维亚宫廷里听到的消息送回的时候，迪纳斯王还不知道那里有矿的事。
目前想要在那里建设矿场的，不过只是利尼维亚的一位殖民总督。而这位总督目前还没有启动资金，他的矿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动工...
同样，另一条最新的消息：迪纳斯王打算将瓦拉杜勒纳入利尼维亚版图的决心。也因为路途遥远，现在暂时还没传回博古尔那里。
如果博古尔得知了迪纳斯的野心，他在这件事上的处理就会更谨慎一点——矮人只是想要瓦拉杜勒南部的山脉和矿场，现在还没有做好同利尼维亚开战的准备。
不过现在博古尔不知道，所以他更倾向于另一种方案。既然那不是官方层面的正式条约，提前动手独享其中的矿藏显然比和别人瓜分来的更实惠。
于是鲁林中校奉命封锁了蜥蜴人洞穴的入口，防止利尼维亚人再次深入其中探矿。
然而勒诺伊尔同样也告诉维克多，他注意到矮人把守在洞口的兵力并不多，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五十个人的前锋趁着夜色就能攻下矮人设置的关卡。
但维克多拒绝了勒诺伊尔的建议。
他没有收到任何命令要求他们与矮人开战，即使是迪纳斯王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公开与矮人撕破脸。
现在的瓦拉杜勒就像几头饿狼眼前的肉，他们争夺的只是肉本身，但绝不想把竞争扩大到杀死其他对手才能吃到肉的地步。
而且维克多猜测，鲁林中校的主力应该驻扎在山脉北麓防备瓦西里。
正好让矮人牵制吸血鬼伯爵的注意，这实际上反倒让他们在对抗瓦西里的时候，成了某种事实上的盟友关系。
多个朋友总归比多个敌人好。
而且如果博古尔是想借由此事出兵的话，鲁林中校更可能采用以防守为主的战术。
“那我们怎么才能进入瓦拉杜勒？”勒诺伊尔不解。
总不可能再从这里乘船返回南港，然后跨过整个利尼维亚赶往冰雪山脉，沿着迪纳斯王远征的老路过去吧？
对于这件事，维克多前几天就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办法。
一个即不会惊动矮人，让他们提防利尼维亚；又不会绕得太远以至于耽误事的办法。
那就是从南部山脉的群山中过去。
事实上这个想法来自维克多在船上的一次抱怨，但奥利却很快抓住了它，并运用笔和纸将它化作现实。
他们都有翻越冰雪山脉的经验，可以根据这些经验结合从当地人获知的消息，换算成实际需要做的前期准备。
所以当维克多派出勒诺伊尔侦察矮人动向的同时，他也寻找了当地人了解南部山脉之中的情况，并按照活着返回的探险者口中的描述制定了翻越计划。
“什么！？”
不过这些准备依旧没有打消众人的顾虑，几乎所有的佣兵队长和军官都质疑维克多的命令。
因为在马克瓦人的谚语中，他们用攀登那片山脉来形容一切不可能发生的事。
即使是生着一双翅膀的鸟也难以飞跃其上，两条腿的人又怎么可能呢？
虽然有极少数的冒险者和被流放的部落会在进入其中，但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很快下落不明。
而这次维克多要带的可不是一两个冒险者，是一支超过两千人的军队，以及供应这两千人一个月的粮草和驮运它们的牲畜，还有三台比大象还笨重的机甲。
队伍还没出发，反对的声音就已经此起彼伏，很难想象他们真正踏上旅途遇上困难之后，这些人又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对此，维克多的办法是将那本羊皮卷拿出来。
告诉他们迪纳斯王想在瓦拉杜勒册封一批贵族，一批在瓦拉杜勒拥有田产和领地的贵族。
如果他们表现足够英勇，比如说敢于翻越这座无人能够跨过的雪山。
若是这样的壮举被写在羊皮卷上的话，迪纳斯王很难不把他们放在优先考虑的名单之中。
毕竟瓦拉杜勒充满危险，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在其中生存。
利尼维亚的瓦拉杜勒领主肯定不可能由懦夫和软蛋担任。
“而且别忘了，你们可是收了定金的！”维克多侧身而坐，用右手的指关节敲在桌子上提醒他们。
现在这些佣兵收了艾瑞戴尔的钱为利尼维亚做事。
虽然只是暮光公国和迪纳斯之间的交易，但如果被那些大人物们知道了他们因为胆怯而没办好的话。
反正利尼维亚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没人会愿意雇佣胆怯的佣兵；艾瑞戴尔的话，精灵们大概会更加急切地逼着他们还钱。
还不上钱的话，精灵们虽然不至于像人类和矮人一样直接把他们绞死，但蹲上大半辈子苦牢也算不上好下场。
跟着走，有钱挣，有战功拿；往后退，就断了财路还得还债。
在场的军官和佣兵队长已经做出了选择。
......
但爬山的道路比维克多预期的还要崎岖且艰难，出发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按照计划，机甲被安排在队列的最前方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顺便还希望威慑那些散落在山脉里的流浪者，如果能拉拢他们最好，至少也要震慑他们不要让他们在半路上捣乱。
因为根据土克亚人的描述，流浪者都是被从丛林里赶出去的，所以他们谨慎又暴躁。
可是南部山脉的山上根本没什么路，机甲驾驶员必须非常小心地操作它们，才能保证不从陡峭的山坡上滑下去。
下午的时候，因为移动速度过于缓慢，维克多干脆叫停了他们在山坡上的挪动。
直接把机甲拆解后装在马车和骡子上，才让队伍前进的速度稍微快一些。
等到第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队尾甚至还停留在山脚下的营地里没挪过窝...
五天之后，队伍的前锋才来到札格龙河的源头。
根据从迪纳斯王那里获得的瓦拉杜勒地图，这幅地图实际上是几百年前狼人向黑城堡宣誓效忠时交上的投名状。
地图上描绘了吸血鬼生活的亵渎河谷的地形，还有其中城市和要塞的详细分布。
结合丛林人对札格龙河的了解，这条河并非是源自高山上的冰雪融水，而是来自从一处名为大地之疮的洞穴里。
假若这幅地图没错的话，那么亵渎河谷里的亵渎河，应该就是札格龙河的上游。
而在亵渎河的右岸，有着吸血鬼一族最大的城市白骨镇。那里是瓦拉杜勒中少有的沃土平原，肥沃的灰土蕴含着巨大生力，使之也能成为吸血鬼们的粮仓。
吸血鬼不吃小麦和土豆，但那些地生植物能够养活居住于此的人类、狼人、地精和兽人。
这些本该见面就打架的种族，和平的生活在同一个城镇里。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觉悟比他们留在故乡的同胞更高，而是因为他们都是被吸血鬼掳掠至此，当作食物的“血庄稼”。
粮食养活他们，而他们的血则养活吸血鬼。
假若维克多能够占据并解放这座城镇，那么将对瓦西里伯爵和他的吸血鬼军团施以沉重的打击。
但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们现在需要先解决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渡过札格龙河。
勒诺伊尔去上游看过了，马克瓦人所说的“大地之疮”应该是确实存在的。
只不过那里的岩壁过于陡峭，即使是身手最矫健的人也难以攀爬，更不用说他们还要带着那些牲畜和辎重。
继续向上游是走不通的，唯一可能的渡河地点就是维克多现在驻扎的这片小山台。
这里好歹还算片平地，河水流动的速度相对缓慢，至少存在渡过的可能。
当然，仅仅是可能。
因为札格龙河是接连越过三个跨度超过几十米的瀑布才来到这里的，其中最大的一段甚至有一百米！
河水在河床上因碰撞而破碎，飞溅的水花在空中形成弥漫的浓雾。
无论是利尼维亚人还是丛林人，他们生长的地方都是平坦的原野，完全不存在这样湍急的河流。
那些翻滚的浪花堪比风暴中的海面，在佣兵们看来札格龙河实际上根本无法被跨越。
许多人主张他们应该退回去，到山下相对平坦的地方先渡河再攀登。
但这实际上是另一个蠢念头。
先不说退回去意味着浪费更多的时间，他们最初选择从札格龙河东岸登山的原因就是因为这边的山路更好走一些。
如果真得倒回去，那么一定又会有人说他们该走东边。
不过看着连石头都能冲走的河流，维克多也一时没有合适的办法过去。
在这样湍急的水流中搭建浮桥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连石头都立不住的话，那么几根铁索拴着的板船就更不可能停得稳了。
如何渡河的问题困扰了维克多一整个晚上，但也实在没想出能够什么好办法。
虽然对于工程师们而言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毕竟修建一座堤坝对于任何一个文明国家而言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如果时间充裕，他们可以去上游开采石料，利用开采后留下的矿坑当作蓄水池，然后用石料在这里建造一座永久性的大坝。
或者只是一道临时的石坝，好让他们能从上面走过去就行。
至于接下来对整个失落丛林的影响，工程师们表示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场洪水外加随之而来的饥荒和瘟疫。
但这么做最大的问题依然是，需要用的时间太长。
维克多总共只携带了一个月的粮草，他不可能浪费三个星期停在这里只为了过河。
不过修水坝的建议倒是启发了他。
如果不能渡河的原因是因为水流太急的话，那为什么不转变思路考虑如何将这些水流放缓呢？
这样的话就只需要在上游让水流慢下来就可以了。
维克多找到了队伍里所有的矮人工程师，向他们询问截断水流的办法。
矮人工程师经过计算，在河流上游瀑布之下划定了一片区域，并用一天的时间在这里挖开了一条短渠，使得被截住的水流能被疏导到其他地方去。
然后他们拿来了原本计划用来架桥的板子，将这些木头劈开重新组装成栅栏，又在其上安装沙袋和石块以增加重量。
准备妥当之后，维克多就派人将这条软坝放在札格龙河的主干上，拦截刚刚从瀑布下冲下来的急流。
忙完之后，山顶上已经是群星闪耀的晚上了。
虽然矮人的做法是有效的，但现在水流依旧湍急，晚上渡河依然是极为冒险的行为。
所以维克多不得不再等一个晚上，至此，他们已经在河边耽误了两天的时间了。
推迟渡河时间虽然保证了过河时的安全问题，可在矮人工程师最初的计划中，他们并没把这段时间需要输运的水体计算在内。
这就导致当部队还有一半的人留在岸上的时候，原本用于蓄水的地方容量就已经不够了。
在如此陡峭的山坡上，决堤的洪水势必会带来山体滑坡甚至是泥石流，威胁到山下平原的安全。
对于佣兵们而言倒是无所谓，但维克多的队伍里有四分之一是生活在那里的丛林人。
他们对此抱有极大的不满，并强烈要求维克多必须做些什么，至少也该允许让他们去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场惨剧。
如果堵死缺口，就会让主河道里的水流重新加速而截断后续部队的过河进度；但如果维克多选择对他们的诉求视而不见，那么他将失去至少四分之一的兵力，甚至可能更糟。
最终在丛林土着的压力下，维克多选择了妥协。
代价，则是被这条河阻拦了四天。
而且时间并非维克多唯一的损失：还有至少二十辆马车因为渡河损坏，另有十几辆马车因为牵引它们的马匹和骡子落水而不得不被丢弃。
几十名士兵在湍急的河流中因失足落水，其他人都是同样的泥菩萨，自身尚且难以保全更无法去解救他们。被河水冲到下一段瀑布，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
渡河之后，最困难的路才算刚刚开始。
札格龙河右岸的地势更加陡峭。部队沿着山坡上的陡崖行军，不时就会传出人马摔倒跌落的惨叫。
这令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
士兵们尽可能克制向下看的冲动，经常把目光转向天空，好暂时欺骗自己并没有身处悬崖之上。
但这样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有经验的同伴会提醒他们，爬山的时候不看脚下就跟找死没两样。
可一看到脚下，许多恐高的士兵就已经双腿打软不听使唤了。
他们或许不畏敌人的刀枪，可这种远离地面带来的恐惧却截然不同。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九天，维克多才确信他们已经登上了山顶。
他们眼前开始出现一些大块的平坦谷地，那都是群山中的小盆地。
在整个亵渎河谷的地图里，它们被称作白骨镇的南方谷地。
至此，最困难的旅途已经结束，一路上维克多的部队损失了至少两百个人，另外还有一百匹骡子和马.
到现在，依然留在队伍里的只剩下大约一千五百名士兵了。
维克多让大部队就地休整，经过半个月的跋涉，不管是士兵还是马匹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特别是在渡过札格龙河损失了几天的辎重之后，维克多就削减了所有人的每日配额。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应该用十五天的时间到达山顶，然后用七天下山并赶到白骨镇附近。
但在耽误了进度又损失了补给之后，维克多发现继续按照原计划发放配额，会使得他们对白骨镇的进攻一旦受挫，就将陷入孤军深入且粮草断绝的境地。
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决定把食物留在战斗之前发放。
而行军途中，即使所有人都要背负着几十磅的装备和行李行走在险峻的山路上，但每人每天也只能靠一块拳头大小干面包撑着。
至于驮货和拉车的牲口，它们只能啃点高山上的青苔和地衣。
大多数人，包括维克多在内，在刚刚停下来的时候都觉得眼冒金星。骡马里面，除了战马依然保持着部分体膘外，剩下的驮马早就已经瘦得能看见肋骨了。
幸运的是，维克多一直拿着奥利给他的一个小本子。
那是她从父亲手里要过来一份秘密武器，也是他此次行动敢于翻山的真正底气。
因为那是父亲根据自己的战争经历所整理下来的手稿，其中记载了父亲在历次战斗中的心得。当然对维克多而言最重要的，是它以准确的数字说明了部队在各种地形中的行进速度、一个士兵需要消耗的食物以及能够携带的物资。
它就像将克莱蒙半生的经验直接摆在维克多面前一样，让他可以随时拿来使用。
或许这种东西会在未来流行起来，正如它启发了奥利将他们在雪山上的经验整理下来一样；但现在，它还只是一份手稿。
另外，维克多在短暂的休息休息之后，命令军士从队伍里挑出三十个志愿者，可以去辎重部队领取双份的口粮，并生火炖菜。
因为他们要提前出发去前面为大部队探路，剩下的大部队则会以正常的口粮配额原地休整三天。
......
半精灵大人差来的军士从佣兵们眼前走过，洪亮的声音和脚下蜷缩的佣兵有着鲜明的对比。
这是佣兵对于维克多的称呼。
军士在询问是否有志愿者愿意担任先锋。
很显然，此前的九天他并非完全在饥饿中度过。
为了确保部队不因为饥饿而发生骚乱，维克多让那些骑士和骑马军士保护辎重，并准许他们隔天享用一次完全配额的食物。
所以这位军士此刻才能声如洪钟。
但大部分佣兵只对能够生火炖菜感兴趣，却不愿意放弃三天拥有正常配额的休息时间。
“你去吗？”盖茨看着正在打磨斧子的但丁。
比起别的佣兵，但丁是个极为怪异的家伙。
拿到钱之后，他从来不热衷于将它们花在女人、酒精和骰子上，而是全部换成更加精良的装备，或者拿去宴请同袍。
在蜥蜴人洞穴的时候，就有人传言但丁要么是喜欢男的，要么就是娶了自己的枪当老婆。
不过后来但丁就让他彻底闭嘴了——趁着他们进攻蜥蜴人的时候，在那个胡说八道的人身边抡了一斧子，直接把他推到蜥蜴人怀里。
那家伙差不多快被受惊的蜥蜴人捅成了筛子。
“有炖菜，干嘛不去？”但丁说话的时候头也没抬，只是继续擦着自己的斧子。
“你确定是想吃炖菜，还是为了复仇？”
但丁没回答，将擦好的斧子端起来，用手指划过斧刃测试着它的锋利程度。
他俩和寻常的佣兵不一样。
那些佣兵打仗只是为了挣钱，以及让自己那暗无天日的人生能够得到片刻充满腐臭气味的享乐。
而但丁和盖茨则渴望着复仇。
从白骨镇逃出来的恐惧，是支撑他俩活到今天的唯一动力。
他要让吸血鬼们也体会体会，被束缚在土地上，生命的唯一意义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为主人提供养料的感觉。
为此，他们磨砺本领，结交豪侠，拉拢队伍。
二十多年前，但丁和盖茨一度组建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
他们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便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可复仇之路却是如此艰难而又漫长，他们的佣兵团攻入白骨镇，但却无法在其中坚守一夜。
黑夜，是吸血鬼的天堂。
最终在付出惨痛的伤亡过后，他们狼狈地逃离瓦拉杜勒。并因为手下的背叛和追杀而不得不隐姓埋名。
“你去报名的吧。”但丁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盖茨。
他心中的那团复仇之火，又准备燎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