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秦越伸手把江迎雪揽到身后。
供销社前面的人越来越多，骑着自行车巡逻的公安路过这儿，听说了两人的冲突就要调解。
谁知这公安拉偏架：“同志，现在有群众说你作风不正，我觉得你赶紧把肉票还给别人就完了，不然追究起来，你是要按照流氓罪被处罚的。”
“凭什么？你这个公安同志怎么说话也不讲究证据呢？怎么，合起伙来欺负我？”瘦女人戳了一把秦越，这是人堆里唯一帮她说话的人了，“老弟，你赶紧把你那第一第二跟他再说一遍。”
秦越汗颜，对着那个公安道：“你出来执勤代表着公家，说话负责任一点，要不然你就调查，谁对谁错到时候就分明了，可不能像我们老百姓一样想什么说什么。”
秦越话帮这个瘦女人说到这里，完全是看在她跟金霞当初一样，年纪轻轻就丧夫，还带着一个孩子不容易。
但他也不能完全保证这两个妇女的冲突就真的不是瘦女人的过错，话说到这儿也就到头了。
“就是啊，公安同志，你要不然调查调查吧。”
“我们大家看了半天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听谁说的都对。咱也不能冤枉好人呐！”
其他有闲工夫看热闹的都忍不住开腔了。
今天是工作日，能来供销社的都是没有工作的人，大多数是跟着职工丈夫来镇上生活，平日里就是家庭主妇的妇女。
这种涉及伦理道德的热闹，她们最爱看了。
来巡逻的公安姓董，叫董自成，他来头不小，爹在部队里头是个团长，两个哥哥也在部队里面，他们全家都搬到了军区，但是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就没搬走，留在镇上让他爹托关系在派出所找了个实习的工作当差。
他负责这一片的治安，见到围着这么多人，想过来疏散一下，没想到还被人架起来了。
董自成要巡逻的地方很大，但现在也走不了了，人民群众围着他，他也得解决好了再走。
“那行，你们俩要是都不退让，那我可就调查了。这一调查可就动真格的了，不管什么结果，大家看着，我可不会徇私枉法的，到时候再后悔求饶就晚了。”
董自成丑话说在前面，现在的执法就是只要不闹大，大家很少有较真的。
“查，我赞成！你尽管去我们那儿打听，谁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在胖妇女的激动之下，瘦女人就显得没底气了一点：“公安同志，真的是这些人冤枉我啊。”
董自成道：“冤不冤枉的，就带我去你们住的附近看看吧。”
江迎雪看出来这个瘦弱的女人八成是家里确实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要向黑市出手的货，不敢让调查。
她对那个胖妇女说道：“那么麻烦干什么，还要牵连别的邻居。直接去你男人的单位，把你男人叫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我们大家都给你主持公道。”
“那不行，他在单位被我们叫出来，难道不要面子了吗？到时候他们单位的人会说他闲话的！”
胖妇女不愿意了，瘦女人倒是觉得江迎雪的提议很好：“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骂我骂的那么难听，怎么就没想过丢不丢人了呢？公安同志，我赞成，她男人就在镇上的罐头厂干活，今儿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我的肉票要是他给的，我就不是妈生爹养的！”
见瘦女人支棱起来，江迎雪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行，那就这么办！”
董自成也觉得江迎雪的提议好，这事儿还是得让当事人自己说清楚，要真去他们门口打听，那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就远了。
董自成不免多看了两眼江迎雪，透过江迎雪包的严严实实的帽子围巾下面，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他们要去罐头厂，秦越和江迎雪就没有了要跟着去的意思。
本来就是半路碰上了帮着说一句话，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又要导致什么样的结局，两人并不在意。
但江迎雪的手腕被那胖妇女给拉住：“你们不是替她说话吗？这么爱多管闲事，那就别走了！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们俩是怎么被这个小婊子给打脸的！”
胖妇女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你放开我！”
江迎雪皱眉，甩了一下没甩开自己手腕上抓的牢牢的手。
秦越没个好气，用力把胖妇女的手给打掉了:“你动手动脚的毛病最好改一改。”
刚才这胖妇女就拉扯别人，一把把人家给推倒了，现在又来扯江迎雪，秦越的语气就生硬了很多。
“没事吧？痛么？”秦越低头，看着江迎雪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江迎雪摇头：“没事。”
“你们真当说话不用负责任啊，爱出头，我还要你们给我道歉呢！”
胖妇女不依不饶。
“去就去，”江迎雪现在倒是想看这人一会儿被打脸的样子了，“我要是说错了，跟你道歉，但人家要真跟你男人没关系，你可别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我要是错了，我也道歉！”
胖妇女倒爽快。
众人一块儿去了罐头厂，看热闹的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跟上了。
董自成这还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民事纠纷，被这么多老百姓围着，他还有点紧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姑娘就这么笃定，帮着那个被说作风不好的女人。
董自成还是比较同情这个为家庭奉献，但是男人却在外头乱搞的妇女的。
罐头厂离这儿大概就是半个钟头的距离，秦越怕江迎雪累了，就让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自己赶着自行车往前走。
旁边的瘦女人看了，忍不住笑道：“你俩是处对象呢，还是已经结婚了？咋这黏糊呢？”
她看这小姑娘年纪还小，但旁边的小伙子岁数应该二十已经过半了，结没结婚都有可能。
不过不管结没结婚，这一对儿小年轻看起来感情都好的有点过分了。
“嗬，大姐你还有心思顾我俩呢。”秦越不爱让别人调侃江迎雪，掀了掀眼皮回了瘦女人一句。
瘦女人摆手：“这有啥的，一会儿就说开了。”
她的淡定让秦越和江迎雪都松了口气，看起来他们没有帮错人。
瘦女人的问题，董自成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期待着答案。
他也想知道，江迎雪跟秦越两个是什么关系。
但是他们似乎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的想法，董自成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那个胖妇女刚才骂别人骂的倒是起劲，此时却又顾起自己男人的颜面来：“公安同志，一会儿就说是我找他出来的行不行？求你千万别让他工友知道是你们办案。”
这样的丑闻如果传出去，被人笑话不说，严重一点很可能会连工作都丢了。
“嫌丢人早去干嘛了？”董自成也不惯着。
一直到了罐头厂，看门的见这一群人，还当是厂里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问道：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咋还跟着一个穿制服的呢？
董自成没说话呢，胖妇女就对看门的保安说道：“我是二车间宋新志他媳妇，我们来找他是为了私事！麻烦你帮我叫他出来一下。”
胖妇女这么说，董自成也没拦着，总归把人先叫出来再说。
他倒是容易进去找人，只是怕这些跟着过来的群众们不答应。
看门的看了她一眼，可能也是觉得这家属面熟：“你等等，我帮你去问问。”
不一会儿，宋新志出来了。
“王小莲，你这是闹什么呢？”宋新志今天早上本来就跟他媳妇为了肉票的事情吵了一架，他从厂里一出来，就看见人堆里林清秀也在，早上的气又跟着生了起来。
这么多人看着，他嫌丢人，只是压低了声音斥责王小莲。
王小莲见他这一副害怕丢人的样子，心里也火了。
难道她就不怕丢人了？
王小莲声音没有刚才大，却也清楚：“宋新志，叫你出来就是让你当面说清楚，那两斤肉票你到底给谁了！”
林清秀嗤了一声：“我说老宋啊，你可当着大家的面得好好说清楚，你媳妇今天在供销社门口差点把我给吃了！我拿你家肉票了吗？”
“这是咱们家的事儿，你至于弄这么一堆人过来看咱们家的笑话吗？”宋新志没有回答两个女人的话。
董自成道：“你们家这事儿扰乱了公共治安，再说了，这还涉及到人家第三个人了，你说是你们家自己的事儿，人家也不让呛啊。”
林清秀还等着一个公道呢：“老宋，你看看她把我推的，手都破了，这事儿我都不用你们家给我道歉了，我还急着回去看孩子呢，你赶紧的，告诉告诉大家伙，你家的肉票跟我有关系吗？”
宋新志看了一眼董自成，着急把这事儿按在自己家门里，道：“这肉票跟她没有关系，公安同志，是我家媳妇成天疑神疑鬼的，非说我跟我们这个邻居有事，其实都是误会。”
林清秀立马道：“大家伙儿都听见了吧？我真是无缘无故惹惹一身骚！就这一对儿小年轻看得清！”
人群中却有人说道：“他说你俩没事儿就没事儿了？那两张肉票到底去哪了，不还是说不清楚吗？”
“嗐，你们这些人咋这样呢？”林清秀把孩子锁在家里都快一个钟头了，家里还生着炉子呢，本来想上趟供销社早去早回，谁知道让王小莲给耽搁了。
她现在生气，但是更担心孩子。
江迎雪把手从手套里拔出来，揣进了兜里。
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觉得有点冷了。
“怎么了？冷了？”
秦越看她缩成一团，把手也伸进了江迎雪的兜里，发现她手指尖有一点凉。
秦越的手却像一把火似的，一伸进来，又干又热，江迎雪的兜都暖和了不少。
“有点。这人真能磨叽，说不清楚肉票去哪了，直接当耍流氓的带走就是了。”
董自成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冲宋新志道：“你赶紧的交代，要是说不清楚，你俩就是耍流氓，一块儿跟我回派出所慢慢说去！”
他穿着公安的制服，眉毛一皱，就有了官老爷的派头了。
宋新志不敢不好好说了：“公安同志，这、这肉票是让我们车间一个工友给借去了，就这么个事儿，真的。”
“借的？谁借的？你让老李出来，我问问他！”
“你够了王小莲，还嫌不够丢人吗？”
“丢人已经丢到这儿了，我要是不问清楚，那不就白瞎了吗？！”
王小莲疑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她也不能冲到供销社门口去发疯。
她在家里不管怎么问，都会被宋新志搪塞过去，今天也算遇见了撑腰的，她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董自成道：“既然是给工友借去了，你说说工友的名字，我去问问不就真相大白了，有什么丢不丢人的。”
“这、这多麻烦啊。”
“都已经到门口了，嫌什么麻烦！”群众中有人说道。
“就是啊，这有什么麻烦的，要是我，巴不得公安同志赶紧还我清白呢。”
“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宋新志脸红脖子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是我们车间的贾月，我给她了。不过，我俩就是正常的工友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吞吞吐吐，闭着眼像上刑场似的，一看就是真话。
只不过，后半句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王小莲自然听得出来，这位贾月她也是早有耳闻：“我就知道你在外头有个狐狸精！”
她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高声扬了起来。
“王小莲，你赶紧闭嘴！有事回家说去，别在这给我丢人！”
不顾宋新志的劝阻，王小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年轻的时候就沾花惹草的，我给你生儿育女半辈子，你竟然还上外面偷腥，你对得起我吗？”
王小莲现在是伤心过了头，甚至也不管宋新志以后还能不能在厂里干下去了，她现在想跟宋新志一块儿破罐子破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