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大。
平城的赵民却很热情，
家家户户在门口张灯结彩，农家汉子三五一桌，吹牛打屁。
有时候，被婆娘叫走，不情不愿的叫骂两句，屁颠屁颠的去干那火堆熏肉的事。
岁首了。
时间终于来到了赵元始六年，正月一日。
历经水灾、政乱、战乱的元始五年，赵人有惊无险的走过去了。
‘噗-噗-噗……’
踩着积雪，户部尚书杜齐明瘦了很多，
他穿着冬衣，双手互相插兜，来到府衙处，观望衙役们挂匾的情况。
此刻，满城欢喜的赵人不知道，平城已经换人了。
元始六年起，曾经一度天下瞩目的赵都平城，将是清河公主的封地。
“粮食、钱财都运走了吗？”杜齐明哈着白气，脸皮皱巴的询问几个副手。
“都运走了。就是丁家娘子心疼的不行，太原兵还差点跟咱们打起来了。”
“哼哼，”闻言杜齐明冷笑一声，鄙夷道，“还打？平城都给他们了，占了怎么大便宜还敢打？那还得多运点！”
说着，杜齐明忍不住望向曾经楚兴仓的中心，
那里是赵人的皇城，现在是清河公主的府邸了。
忽然，户部尚书眼里闪过疑惑，询问几个郎官道，
“怎么回事？为何有兵马集结，今日皇帝要出行。”
杜齐明心里担忧啊。
皇帝来此十几天，中间竟然呕血两次。
加之陛下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这大雪天出去，如何是好？
“好像是昨日，老宋头来了。皇帝聊着聊着，就想去五峰山大营看看。”
五峰山大营。
这里曾经是楚人在并州西线的一座山崮大营，
皇帝、太师、牛魔便是在此被强抓去做了壮丁。
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创下了好大的基业。
“你前两天说马九、马器是什么情况？”雪花飘落，杜齐明转身向府衙走去，
他还得做最后交接平城账目、田册、户籍的事。
踩着积雪，两个年轻的郎官眉头一皱，有些支支吾吾道，
“咱……咱们也是道听途说，算不得准啊。这马九跟马器，精锐骑兵已经过太原了。”
马九、马器？！
此两人都是原阿骨的奴隶，
在赵人解放阿骨部楚奴的过程中，后营李贞成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所以理论上来说，他们内心深处是铁定偏向贞妃的。
加上他们也不是青山族人，属于武川外族，
因此在阵营不同的情况下，骑三营精锐骑兵北上，保护贞娘子的心思昭然若揭。
太行山群峰如障，山峦连绵，
在平城视野的尽头，似乎筑起了一道无垠的山墙。
漫天风雪飘，几条长长的官员脚印，留在了白茫茫的平城大地。
杜齐明紧了紧毡帽，无奈的呢喃，
“哎……暗流涌动，一触就发。这天下的争斗，永无止境哦！”
平城府衙，
就在丁家官事雪地里抖机灵，翘首以盼，等待杜齐明的时候，
几里外，清河公主的府邸里，
身着宫娥装的贞娘子立在周云身边，泪流满面的解释，
“臣妾……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下面的人，去岁在幽州臣妾就管不到，此刻谁还会听臣妾的？”
屋内，秦寄、成霜，龙也、高佳人都是目光警惕的看着贞娘子。
她曾经是赵国元老力量，长期掌握暗卫，
有没有手段给外面发消息，谁又能知道。
“嘿嘿……行了吧。朕啊没几天活头了。”龙榻上，赵帝周云小心的收好四册竹简。
随后，对着成霜吩咐道，“命令骑三营回去。”
“贞儿，朕忽然想去五峰山看看，你们随驾吧。”
听着皇帝说要出去，李贞立刻抹干眼泪，郑重的道，“陛下，有……有机会。还有机会啊。”
“皇后娘娘已经将幽州所有的黄金运来了，足足三十几万两。现在可能到怀朔镇了。等几天，陛下就恢复。”
黄金？！
此刻，龙榻上，
周云目光呆滞的望着李贞，他做梦都没想到，李贞竟然知道他需要黄金。
“臣……臣妾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时光悠悠，
一晃十五年了。
圣昌二十一年，赵帝周云逃离上官弘粮队的前夕，来到了六千两黄金附近。
可就在周云小心翼翼向前靠近时，他没有发现，身后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一直盯着他。
李贞在粮车后面，亲眼看着周云让上官弘粮队的黄金莫名其妙消失。
随后结合周云的能力，加上武川镇也总是莫名其妙少黄金的情况，
李贞早就知道了，周云的武艺是黄金换的。
但这个秘密，贞贵妃一直藏在心里，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孩子。
屋内，火道、火炉让龙榻温暖如春。
赵帝周云轻轻抚摸李贞的脸颊，叹息道，“叫他们运回去吧。黄金对朕已经没有用了。”
“仙……仙人把你的法力收回去了吗？”龙榻旁，李贞忍不住大哭起来。
其实，周云的身体垮成这样，
李贞就已经知道，肯定是那种神力消失了。
可她也好，皇后也罢，依旧怀着最大的希望，因为她们觉得万一要用，一切都值得。
“朝阳东升西落，万物花谢花开。”
“人总有生老病死，世上新人赶旧人。”
“走吧，咳咳……去五峰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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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在下。
刚刚脱离粮队的周云一行人遇到了大问题。
吃的东西不够了。
周云只准备了三个人的吃食，
如今又加了刘黑豹跟刘贞这两个能吃的武人，粮食发愁啊。
可雪地里，对于别人来说，是找不到吃的，
对于周云而言，在刘贞崇拜的目光里，
吹牛皮的书生，总能从各种树根角落找到蕨根食物，从地鼠洞里找出一个个过冬的大肥鼠。
“那段日子，臣妾住帐篷，就挨着陛下，真是太好了。”
雪山孤军，冬月前行。
贞丫头望着曾经来时的路，
不禁想起了那段以为苦难，但却是最美好的时光。
可周云听见后，冷哼两声，鄙夷道，“不知道是谁，天天说朕不要脸骑黄牛。还晚上……”
“不准说，那是累的。”贞丫头对曾经鼾声如雷的事，似乎格外介意，指着皇帝不准提过去的黑历史。
可两人想起往事，互相扯糗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时候，雪林里驼子还想着篡位，八瞎子一心守着那些器械，
李岗则每天压力很大，他在思索李氏如今发达了，可别死绝了。
朱红旗帜连绵，
帝骑踏雪飞溅，
皇帝车驾行驶在这条清水河畔的路上，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从前，周云跟贞丫头想着，能活着就行。
后来能活了，想着有一块好地盘就行。
他们从溃兵，艰难的成为边镇，
又从边镇借着项济的名号，打击突厥成了北疆豪强。
随后更是在洛阳城的博弈里，大获全胜，成为赵王。
乃至今日，武川赵人的帝国，幅员辽阔，三万里疆土，天下第一。
可这条荆棘之路，周云似乎感觉自己走不完。
溃兵有溃兵的难，边镇有边镇的苦，权臣更有权臣的折磨。
到了皇帝就更别说了，孤家寡人一个。
昔日的大将们，一个个有了自己的山头，那是举目望去，连雪林能用人都比皇帝的时候多。
“因为陛下想做个好皇帝啊。”一路惆怅，李贞听着周云话，呢喃的笑了笑。
“好皇帝？”说到这个，周云忍不住自嘲的摇头，
“哈哈哈，多少老臣老兄弟，说朕糊涂，说朕迂腐。多少人不满朕的行为。好皇帝？他们可不认为朕是好皇帝。”
“天下事终归要天下人来办，朕只能开头，不能始终护航。难啊……真的难于上青天。”
青水河畔，
赵帝车驾，‘嘎叽嘎叽’的前进。
就在李贞准备安慰皇帝周云时，
她忽然看见了远方山林转角，那处小河湾旁，有一棵巨大的榆树。
“陛下，五峰山到了，你就在那里被人打昏的。”
“呵呵，那个王八蛋，朕现在还记得他的牙齿蜡黄……额，呃呃……”
颤抖！
浑身颤抖起来了。
帝车上，周云的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感觉到心头绞痛，
一股寒意席卷身体，让他忍不住抽搐颤抖。
“陛下，陛下啊！你怎么了？”贞丫头疯了。
周云就在她面前，口鼻出血，抽搐的倒下了。
帝车后方，龙也纵身飞来，第一时间护在皇帝周围。
广衡跟王焱也挤过手忙脚乱的宫娥们，
急急忙忙的用真气替皇帝周云调整生命力。
可两人的力量一入体，广衡、王焱几乎同时眼神一怔。
糟了，皇帝身体里的本元，几乎接近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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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帝军。
数千人的大部队停下了，战马打着鼻息，马蹄在踩踏积雪。
身穿戎衣，跨坐西域马的李义，反应很快。
他忽然目光一凝，拉起缰绳就企图离开。
“狗儿，放我走啊。焦三！！你别傻了，你不让我走，这江山难道便宜别人吗？”
“别犹豫，贞娘子若是拿出遗诏，赵人的疆土就会变成东赵、西赵了。”
十几名帝营虎贲，明晃晃的刀剑迟疑了。
他们一个个稚嫩的脸上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雪呼啸，就在李义焦躁不止的时候，一个百人队官站了出来。
“陛下有旨，李义将军，你不得离开。”
“但是……将军现在可以跟我来，我们去面见陛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