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天，周日一早。陆自明按平时上班时间来到荷园小区项目部值班。林致远还未到，他烧好开水，给林致远的水杯泡好茶，独自一人先到工地现场去转一圈。工地上十几台桩机轰隆隆地同时施工，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他不由得想到，明年这个时候，这片荒地将拔地而起一幢幢漂亮的住宅楼，变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多么令人期待啊。这座城市正像自己一样，充满青春活力，许多方面正在搞建设，不断提升自我、日臻完善。而自己有机会能够参与其间，为一些重要项目贡献才智，又何其有幸啊！想到自己人生画卷正徐徐展开，内心充满憧憬和希望，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他一个标段一个标段做检查，查验现场材料批次和型号，验收钢筋笼制作情况，查看现场搅拌混凝土情况，翻看打桩记录本。走到二标段5号楼时，他发现现场搅拌混凝土的建筑材料有异样：放置袋装水泥区域的角落里堆了一堆青石粉，显然是不愿被人发现，特意做了一些遮盖。现场工人正将青石粉掺和到水泥中送进搅拌机中搅拌，他立即上前予以制止。工人见他一个年轻的书生模样，并不听他指挥，仍旧自顾自搅拌。他立即上前跟打桩的师傅说道：“这个混凝土配比有问题，掺了青石粉，强度可能不达标，你马上把桩机停掉！”
正在这时，一个黑胖的小老板模样的包工头走上前来，身穿粉色“梦特娇”短袖t恤、手拿大哥大，嬉皮笑脸地对他说道：“哟，这不是陆工么，礼拜天还这么早啊！”陆自明认得他是第二标段的承包老板，叫王根发，到项目部来开过几次施工例会。
“有什么事啊，陆工？”王根发挂着一副讨好的笑脸问道。
“王老板，你这混凝土有问题，水泥里掺了青石粉，影响结构强度的，你现在必须马上停掉！我要抽取几组混凝土试块，昨天和早上已经打的这些桩，到时要专门做结构检测！”陆自明严肃地说。
“哦哦，这样啊。” 王根发换了一张面孔，转向现场工人吼道：“都给我停下来！这堆青石粉是谁让你们拉过来的？”
现场工人听到老板呵斥，立马都停下来，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陆自明问道：“这堆青石粉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一个小工头小声答道：“刚刚卸的料，才刚用。”
“全部给老子拉出去！”王根发厉声向工人们骂道，“他妈的，今后再被我看到，你们统统给老子滚蛋！”
工人们唯唯诺诺地散开。王根发又换上一副笑脸，把陆自明拉到一边，小声说：“陆工，你看这事，我们马上整改！也没造成啥后果，停工就不要停了吧？”说着，一边贴身靠近陆自明，掏出一个折好的信封和一包中华香烟往他的裤子口袋里塞，一边说：“陆工，你辛苦了！帮帮忙，高抬贵手哈！”
陆自明急忙转身让开，说道：“王老板，你这是干什么？！”
“没有没有，就是一包香烟！”王根发还要靠近往兜里塞。
陆自明用手推开他，正色说道：“王老板，不要这样！工程是百年大计，偷工减料肯定是不行的！你这里必须停工做检测！一个是昨天和今早的混凝土试块的强度检测，一个是打的这些桩的结构检测。这个事等会我要跟林工汇报，回去我就发《停工通知单》过来！现在你们先把青石粉运走，绝不允许再使用！”
王根发见他油盐不进，只得收起香烟和信封，冷冷地说道：“那好吧。”
陆自明不再理睬他，看见王根发指挥一群工人推来几辆推车把青石粉铲干净，运出工地，方才离开。
陆自明转了一圈后返回项目部，走进现场办看见林致远和王根发坐着抽烟聊天。王根发见他进来，起身摸出一支香烟递过来，客气地说：“陆工回来啦！辛苦了，抽支烟！”陆自明说道：“谢谢，我不会吸烟！”
王根发悻悻地收起香烟，转身向林致远说道：“林工，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林致远笑着跟他摆摆手。陆自明待他离开，把刚才的情形跟林致远汇报了一遍。林致远听完，说道：“知道了，小陆，这件事你做的对。”
“林工，那我下张《停工通知单》给二标段。”陆自明说道。
“停工就算了，小陆，这个项目耽误不起这么多时间。”林致远淡淡地说道。
陆自明只得勉强地答应：“那…好...好吧。”
林致远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又交代道：“先继续施工。你去把那些可能掺了青石粉的桩号记下来，混凝土试块你去单独做好标记，等试块检验结果出来再说。如果混凝土强度不达标，那就对这些桩进行结构检测，强度达不到的话再考虑结构补强的方案。小陆，做工作总是这么按步骤一步一步来处理。如果你现在贸然停工，光是等试块硬化就要28天，28天后检测出来的强度达标了怎么办？这些工期损失谁来负责？王根发万一闹起来，讨要窝工费、机械台班费，咱们怎么应付？而且，私下里跟你说，王根发在公司上层也是有人的。现在这么处理，是他理亏，他不好发作什么，万一被他占了理，咱俩挑不起这担子。”林致远平静地说完。
陆自明已经听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也知道了林致远的语重心长，说道：“林工，我懂了。那这个事要不要记在《施工日志》上？”
“不用了。这个事你记在自己的工作笔记本上吧，《施工日志》以后要作归档资料的，怕对评优评奖有影响。”林致远答道。
“好的，林工。”陆自明不再多说什么，翻开施工日志本，发现昨天的值班记录里只记了寥寥几个字。他拿起笔，认真地记下上午工地的施工进度和施工情况，但青石粉的事他没有写进去。
林致远喝了口茶，摸起桌上散落的一支中华香烟，点着火吞云吐雾，突然问道：“对了，小陆，刚才你为什么跟王老板说，昨天和今早的桩都要做结构检测呀？”
陆自明搔搔脑袋，说道：“我刚才嘴快了，我猜昨天没有旁站王老板他们也有可能掺了青石粉。况且这么大一堆青石粉应该不是早上才拉进来的。”
“昨天不是陈英俊和章哲立值班吗，怎么会没有旁站？”林致远话一出口其实已经想到为什么了。
陆自明把施工日志本上昨天的记录拿给林致远看，的确，只有寥寥数字，林致远只能笑笑不语。
下午四点，林致远先回了。陆自明值班到晚上六点才下班回家。荷园小区工地周边有居民楼，从工地开工时起，就不断有附近居民去街道、政府投诉举报施工噪音等问题。因此，主管部门要求该工地早上开工时间不得早于7点，晚上施工时间不得超过6点。回到宿舍，章哲立还没有回来。他拿出昨天孙阿姨送的饺子，放到锅上热一热。陆自明调了一点酱油和醋，蘸着吃。一共十八只饺子，个个皮薄馅足、精致美观。陆自明想到这是梅芳亲手包的饺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愈觉味道鲜美无比。十八只饺子下肚，陆自明才感觉撑肚皮。昨晚，在孙阿姨家，梅芳吃完饭就去图书馆看书了，他知道她正在参加自学本科考试，不过也没必要放下碗就出门吧？是不是不待见自己呢？这个事，昨晚想了半宿：一会觉得是因为不待见自己，不想见到自己；一会又觉得是客观原因，家里比较闹，图书馆比较静。翻来覆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今晚不能再这么做无谓的瞎想了，徒然把时间浪费掉，没有一个结论。不行，必须让自己做点事，忙起来。他斩断思绪干起来，先是把宿舍卫生简单搞了一遍。洗好澡，又把衣物洗掉晾好。然后写了一个多小时的毛笔字，今天启用一支新毛笔，所写之字自觉耳目一新，十分顺眼，顿感神清气爽，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又拿出《曾国藩家书》读了起来。
曾国藩在家书中曾告诫子侄辈：一个人要成材，须做到“三有”，即有志、有识、有恒。陆自明体会，所谓有志，就是要有想法、有志向。没有想法哪来的志向？没有志向怎么会有方向？一个人首先要确立目标，找到努力的方向；所谓有识，是指学识和见识，书本中来的理论是学识，实践中来的经验是见识，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都要加强学习；所谓有恒，更好理解，就是要有恒心、持之以恒，要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那么一股子精神。因此，陆自明觉得，成功也好成材也罢，归根结底，首要的是敢想。你自己都不想，那还能期望有什么好结果？卡耐基哲学所谓“积极心态”，就是敢想敢行动。西谚云：“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虽然唯心，实际的确如此。
必须对自己的人生做一个长期规划，树立中长期目标。陆自明拿出日记本，准备记录自己的思想和打算。刚刚写下“我的长期目标”几个字，脑子里陡然涌出了王梅芳的脸庞，扎个马尾辫，又简单又好看，如此的清新可人。兰芳说她姐姐为自己没打电话的事不开心了一个礼拜，那岂不是说明梅芳也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电话吗？既然愿意等我的电话，那应该是对自己有好感吧？那她昨天为什么走呢？也许还在生我的气吧？明天我要给她打电话，可是说什么呢？要约她出来吃饭？看电影？逛公园？还是喝咖啡？怎么跟她开口呢？......一大串的问题在脑子里盘旋，所有的问题都只关于一个人--王梅芳。陆自明心里又开始波澜起伏，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合上日记本。从裤兜里掏出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轻轻地打开，这是兰芳写下的姐姐的电话号码。其实他已经在通讯本上记下了这个号码，但这张纸条他还是舍不得扔掉，生怕会像上次那样重蹈覆辙，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