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刚落，一股陈旧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问题，她当年也问过，就在高二下学期那场辩论赛。
当时学校要从每个年级选出一个辩论组去参加四省决赛。
林姝冉，张婉静，何奈，唐靖自初中就是最佳辩手，所以自成一组。
周淮生原本也是看客，但林姝冉想让他去尝试，毕竟实践出真知。
“刚好我也想试试。”
坐在他们旁边戴着眼镜的杨博士慢悠悠把头转过来。
“因为我觉得光成绩好太单一，我想看看我的思维敏捷和逻辑性能得多少分？”
林姝冉畅快地给他点了一个赞。
然后几人目光似有深意地一致看向正在吃零食的王可可。
看得王可可背后发凉，“看什么，我可只会吃。”
林姝冉大度地站起来，抛下诱饵。
“如果你们能过初赛，我请大家看电影，如果能进复赛，我请大家吃大餐。”
“那如果挺进决赛呢？”
王可可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挺进决赛——”
林姝冉转过来莞尔一笑。
“那就吃完大餐再看电影！”
自习室里，另外一个男生看到也举手，那我也去。
一个跨班级的新的四人帮由此成立。
那一次，林姝冉真的对他满怀期待。
但他原本也只是想随便应付，也不知道叶轻妍跟另外两位交换了什么。
等最终报名表交上去的时候，队员最后换成了周淮生，杨博士，叶轻妍和她的朋友夏小艺。
夏小艺，一个思辨能力跟叶轻妍旗鼓相当的人。
再而后就是众所周知的，叶轻妍三人带着周淮生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进半决赛。
最后一次辩论的主题，科技是否应该被用来改变人类基因。
这个时候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在最后关键时刻，对面辩手当场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
“如果我们开始利用科技改变人类基因，我们如何确保这种干预不会引发不可预见的、长期性的后果，甚至可能威胁到整个人类种群的生存和福祉？”
当辩论赛中加入人伦道德和安全等元素，整个辩论赛直接被拔高了一个层次。
叶轻妍的能力已经到达极限，杨博士与夏小艺四目相对也准备放弃，前期一直不愠不火恪守成规的四辩周淮生却轻易捕捉到对方言语的漏洞。
即科学研究的进步性和谨慎性。
现代科学已经具备高度精确和可控的基因编辑技术，如cRISpR-cas9等，这些技术可以在不引入不可预见后果的情况下，精确地修改特定基因。
通过改变人类基因，可以治疗许多目前无法根治的遗传性疾病，如囊性纤维化、镰状细胞病等，种种益处远超潜在的风险和担忧。
但这些原本就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他可以选择不作答。
可现在毕竟是团队合作，他眼眸低垂，手指微动，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最后三十秒他还是缓缓站起来。
一阵逻辑清晰的发言之后，他也抛出一个对方接不住的问题。
“考虑到遗传疾病对个体和社会的沉重负担，以及基因编辑技术在预防和治疗这些疾病方面的巨大潜力，您如何解释不利用这种技术的道德合理性？”
由此也把他们这一组送入决赛。
现场掌声四起，叶轻妍也附和鼓掌，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周淮生，原来你深藏不漏？”
她语气玩味儿。
其实最开始叶轻妍把周淮生撬走也只是为了林姝冉当众许下的承诺。
当然也不是为了一顿饭或是看个电影，就是单纯想气气她们。
只是后来一路顺利，直到周淮生在半决赛上掉了马甲。
她嘴角轻笑，突然找到了更好玩的办法。
她那天上课无意间瞥到张婉静课桌下的预备发言稿，在决赛的前两天她趁着体育课回教室暗自打印了一份。
转手交给周淮生并哄骗说这是她和杨博士的总结。
周淮生也没有怀疑，直到决赛上对面的发言与叶轻妍给他的资料一模一样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所以第一场辩论赛他对上林姝冉一言未发，选择了弃权。
辩论赛的那天下午，叶轻妍主动找到他。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
她穿着夏天的校服，扎着马尾，头发很长，除了目光里透露出的寒光，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清纯无害。
“叶轻妍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坐着写试卷，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
“干什么，我这还不是在帮你？”
“如果你想赢，我给了你机会，但明显你就是不想赢——”
“我只是想赢地光明正大。”
“哦，是吗？”
她转过来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
“我还以为装弱小就是你留在林姝冉身边的筹码？”
周淮生顿住，黑色的钢笔在试卷上戳了一团墨。
她轻易看穿了他的秘密。
半决赛那天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深藏不露”四个字从她嘴里一出口，那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不过你做的很好——”
她淡定地站在一边，挽着手轻笑。
“你要知道，像我们这些底层人，再努力永远都达不到他们的高度。”
“穷人翻身到天也只叫暴发户，贵族落魄却是虎落平原被犬欺。”
她转过来看着他。
“你真以为读书能改变一切？”
“就算以后我们毕业，也不过是从月薪三四千变成五六千，最多不过一两万。”
“柴米油盐，鸡飞狗跳，这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她们呢？”
“一个包，就是我们父辈一年的工资。”
她大体的意思在提醒周淮生，不要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成绩跨越阶级，别妄想自己可以跻身她们的社会。
他顿了顿，反问她。
“叶轻妍你之前的傲气呢？”
“傲气，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为什么会专程同他说这些，大概也是怕他把她使绊子的事说出来。
但也如她所料，周淮生最后什么都没说。
所以她真正拿捏住周淮生，或许就是从这一刻。
决赛过后，高二组由张婉静一组拔得头筹，之后冲进省赛，获了个第二名。
最后林姝冉也兑现了她的诺言，两组人在一个极其扭曲的氛围下看了电影和吃饭。
叶轻妍明明输了却洋洋得意，这事把张婉静气得不行。
她既不想跟林姝冉撕破脸，又知道自己赢不了她们，在整件事情上她最成功的事情就是拿捏住了周淮生。
同样一句话穿越十年从同一个人嘴里说出，又相互重叠在一起。
酒会上人影攒动，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端庄大气，站在一旁与光怪陆离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叶轻妍看着周淮生的眼神同十年前一样玩味儿。
“你知道你达不到配得上林姝冉的高度，所以宁愿一直藏着锋芒。”
“周淮生，其实说到底你还是自卑？”
叶轻妍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也不过是用了十年时间来证明，我当初说的话是对的，否则你也不会十年之后一样苟着？”
周淮生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微光。
他现在是越来越不知道叶轻妍到底想要什么了。
只是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周淮生所有的隐忍与破防仅仅是因为对方是林姝冉。
但她不是。
半晌，他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你跟她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她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还是附和着问。
“她告诉我的一直都是如何往上，而你永远想的是如何把别人拉下来。”
“说实话，其实我很同情你。”
叶轻妍不可置信。
“你同情我？”
“你过度渴望成功，所以对别人的成功产生了嫉妒与不安。”
“周淮生，你觉得我会嫉妒你？”
她感觉自己要被气笑了。
“那林姝冉呢？”
两人四目相对，叶轻妍的脸色逐渐铁青。
这话任何人都可以说，但都没有从周淮生口里说出来更有杀伤力。
一个她一直瞧不上的人传递给她的同情？
鄙夷和不屑？
这一刻，叶轻妍怒气值快要冲到顶峰。
“tn.Zhou。”
正说着，一群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印度大佬迎风走了过来。
生人的意外到访强迫着叶轻妍把怒意压了下去。
周淮生看着来人眼里的异样情绪一闪而过，笑着伸手称呼一声。
“mr.Adani。”
他们是他在印度理工大学参加学术交流会认识的技术研发员。
阿达尼说着一口端正的印度语，邀请周淮生去那边详聊。
走的时候又礼貌地问他旁边的女士是谁？
周淮生看了一眼叶轻妍，淡笑着解释说一个普通的朋友。
对方看着叶轻妍又是点头又是挑眉，表情很丰富，好像在说她，大概夸她漂亮什么的。
因为听不懂第三方语言，她也只能尬笑，随后一群人略过她往酒会上走去。
叶轻妍站在那里，心口堵得发慌。
“叶轻妍。”
周淮生走出两步又转头缓缓看向她。
“还有你刚刚那个问题。”
“什么？”
她说的那个，你不装了吗？
他抬眼郑重地望向她，缓缓说了几个字。
“山外有山，所以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