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芥子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引人注目，可她已经往返厕所不下五次了。
每一次进到单间，撩开自己的衬衫，她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屏息观察自己的小腹，纵然它是那么的紧绷，温热，没有一丝疤痕。
昨晚夏油杰说出他们有小孩时，芥子着实被惊到了。
小孩？他没有在开玩笑吧。他们居然有小孩？芥子用力搓揉着自己的小腹，她想象不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
怀孕不是会留下痕迹吗？妊娠纹，下坠的肚皮，或者剖腹产时留下的紫色疤痕。
但她的肚子，小腹都光洁无痕。难道是因为时间修复了她的身体，让她察觉不到曾经留下的痕迹？
芥子昨晚应该多问问夏油杰的。
可他把孩子这事说的很严肃，很神秘，是个天大的事，仿佛要是不能当面谈，那么私下所有的讨论都是对孩子的不尊重。
芥子想要尊重自己的小孩，因为单是忘却掉她们的所有记忆，就足够让她感到心虚了。
她们会恨她吗？
昨晚芥子没睡好，她翻来覆去的在想这个问题。从她出事到现在，半个月了，她对自己的小孩不闻不问。而在更久之前，她甚至还在和夏油杰正闹离婚。
孩子们会怎么看她？
夏油杰在今早告诉她，她们是一对双胞胎，现在在同一所高中。
虽然是高中生，芥子觉得她们可能都没满16岁，因为在时间上不可能。
也就是说，她们跳级了？她们一定很聪明，是诸多人羡慕的天才儿童。可天才儿童总会有一些小小的毛病，比如有的沟通有问题，或者有的思考角度过于超前。再严重一点的，天生感情淡漠，就算是和家人共处一室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芥子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孩想的太糟。她希望她们能在做自己的同时仍保留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
夏油杰说其中一个头发是金色的，他没说是染的，还是天生的。芥子偏向于前者，毕竟据她所知，她好像没有金发的隐性基因。
染了金色的头发，还敢独自住进大房子里。芥子想象着菜菜子的性格，她敢笃定，她的女儿一定很聪颖且擅长思考。
那菜菜子会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思考父母之间正经历的事情吗？
芥子想到了自己。对于姨父姨妈的离婚，她当然有自己的思量。在医院的时候，在小轿车上的时候，她除了不能接受之外，还会思索谁才是过错方。
夜蛾正道嫌疑最大，须弥也逃不脱嫌疑。在英国的那几年，芥子几乎都住在寄宿学校里，她只有周末才会带着内莉回家吃饭。
须弥从不会当着她的面和夜蛾正道吵架。她会躲起来，要么在厨房，要么是卧室。
那栋房子的隔音其实很糟，芥子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就算电视声开到最大，也能隐隐约约听到须弥的怒吼。
她骂夜蛾正道人渣。她怒极时，会说，你该跟你的职业结婚，而不是我。
所以扪心自问，芥子其实对夜蛾正道也曾心生怨恨。
因为她知道谁是过错方，而过错方从来不该被得到善待。
那她的孩子们呢？她们听过，或见过这样的场景吗？她们能分辨对错吗，她们之中有哪一个也在暗暗怨她，或者，其实两个都怨。
芥子没有头绪，她不知道。她连见到她们之后要做什么反应都不清楚。
仅剩十五岁记忆的芥子对这两个登记在自己名下的小孩，震惊大过欢喜，惶恐大过母爱。
那29岁的芥子是怎么看待自己小孩的？是个慈爱的会蹲下来拥抱她们的妈妈，还是挺直腰杆宛如生气一般的紧张的妈妈？
她往公辨室方向走，身边擦肩而过的同僚让芥子意识到，这里不是该思考这些问题的地方。
这里要思考抗争的，是公正和人权，而是不是好妈妈和坏妈妈。
芥子在转角的饮水机前停下，她盯着水桶里的气泡，一边努力清空大脑，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别再为了多看一眼肚子跑厕所了。
几个呼吸间，她平静下来了。
扭头推开办公室的门，芥子碰巧和迎面走来的灰原雄撞到了一起。
“学姐我正准备找你呢。”
他优先选择扶住芥子，可明明他才是更需要被扶住的人。
“有事吗？”
“嗯嗯！昨天我们商量好的呀。”灰原雄给芥子让出了一条路。
“你是说……”芥子隔空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失忆这件事是个需要他们三缄其口的隐秘，万幸的是，他们还算有点默契。
灰原雄欢快的眨眨眼，背起双肩包走出了公辨室。
芥子拿起座位上的公文包和书记官说了一声之后，跟上了灰原雄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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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我们要去西山町的大原景区。”坐在出租车副驾驶的灰原雄娴熟的报出了一个地址。
“你是说那个景区？”司机点开了导航了，“你很有想法啊，现在的确是淡季。”
灰原雄回头看了一眼芥子，像是特意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芥子迷茫的回望过去，身体力行的表明她还在状况外跌跌撞撞。
灰原雄不气馁，接着说，“学姐你知道清水寺吗？”
“啊？你是想跟我谈宗教信仰？劝你不要哦，我会发脾气的。”
芥子极其抗拒宗教这件事，因为她和须弥的名字就是长辈过分迷信的产物。
芥子，在佛教用语中代表着极其微小的存在。而须弥，是佛教里的一座名山，又能被意为‘三千大千世界’。
记不清姓氏的族人总会给须弥和芥子灌输一句话，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简直就是迷信过了头，芥子非常讨厌这句话，因为这似乎成了须弥的压力所在。
“不是啦，我想说的是清水寺的建筑，学姐知不知道。”
“不知道。”
“好吧……”灰原雄有点失落，像是精心准备的谜题却没人愿猜。
芥子拿他没办法只好用手机现搜。 “我看了。就是几幢古建筑，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是没感觉到熟悉？”
“没有。”
灰原雄不说话了，一路上唉声叹气的，吓得司机踩了好几次急刹车。
直到进了景区之后，芥子才恍然意识到灰原雄的真实用意，以及唉声叹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