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周衡玉指着那个代表高山的沙丘说道：“这是我们大雍北面的天险横山，横山东起东海西至昆仑，是我们与北面夷族的重要分界地。古来横山大小关隘十六处，但其中以玉人关、山口关和函谷关最为重要，我们中原和夷族的战事也主要是在这三处关口发生。”
周衡玉一边说一边用红色的小旗在沙堆上插着，让从没去过的李言芷也知道了他说的那些关口都大致在什么地方。
“现在秦鹿父子已经掌握的整个夷族八成地域，兵力已达到十五万。而以他们父子的野心定然远不止这些，接下来他们定然会在各个关口处频繁进行袭扰，而我大雍虽然目前看来固若金汤，其实不然。大家请看，”
周衡玉指向横山西侧的大片地区说道：“这里是西狄的疆土，目前看来西狄还没有明显的动向，但如果我们跟北夷一旦进入胶着状态，他就是我们第一个要防的对象，还有西域。这些年来西域一直没有真正安定下来，陆老将军靠一世威名镇守那里，但如果有一天定西将军不在呢？西域的那些野心家能够还像现在这样老实吗？”
贺老点头说道：“这是外忧，我真正担心的是内患。”
“贺老可是担心外戚？”王英问道，这些问题他们平时就经常讨论，用贺老的话说，这是教学，反正在这里没人会去检举，大家有话尽管直言，在探讨中才能不断学习。
这些也是后来六个学子讨论时才渐渐明白的，或许，这也是贺老不让他们出门的另一个原因。
点了点头，贺老微微叹了口气，“五皇子生性内敛善良，在为君之道上还有很多让人担忧之处啊。”
有些话他终是没有说出来，其实他觉得五皇子做王爷会是一个贤王，为君的话还是会落在他母妃和张勃手里。
当然目前看张勃是陆汝海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是后起的这一辈中能力十分出色的，如果能惦念知遇之恩，一力协助五皇子倒也能保一时太平。
但是若那些传言是真的，事情、恐怕就难料了……
“我记得上次三皇子来说过陆小王爷因为仙客来被怀疑一事，我想我们不应该忘了这一茬。”陶谦思量后说道。
“嗯，探子一事应该十分重视，毕竟我们不知道到底谁会成为被腐蚀的那一员，战事一起万一出现内应是有可能会全军覆灭的事情。”周衡玉一脸严肃的回道。
倒是古逍遥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半躺在那儿，冲着一边的穆弘问道：“阿弘啊，关于北边的局势你怎么看？”
穆弘坐在那儿一躬身，“几位分析的都十分到位。”
“那阿弘你觉得西狄到时候会不会趁火打劫呢？”古逍遥歪着头觑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知道。”穆弘答得带着几分不走心，他平时就最烦这家伙叫他“阿弘”，偏又奈何不了他。
“如果你是西狄之主呢？”
“不会。”
“哦，阿弘是不会做西狄之主呢还是做了西狄之主不会进犯中原？”古逍遥继续不依不饶的问着。
“都不会，我说古逍遥你什么意思？我说了别叫我阿弘，我叫穆弘！”穆弘被大家看着有些急了，平时闷闷的脸带出了几分压抑的恼怒。
古逍遥却把折扇一合往他肩上一拍，“哟，还生气了，我这不是怕记错了你得名，到时闹笑话嘛，阿弘多好记，怎么也不会错。”
“强词夺理……”
大家看着他们玩笑惯了，只有贺老看着两人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言芷走后，大家准备了一下便趁着天色未晚早早来到王正德家。
除了陶谦，其余的人都是第一次来这学院的后面，就算之前考试也只是在西场地上。
王正德听李言芷说他们要来还不信，没想到不仅是他们，连贺老和贺文惠都一起来了，这还真是让他高兴地措手不及，恨不得掏出家底的招待这些客人，“你说这些人个个不俗，什么山珍海味的没见过，我们该给他们做点什么吃？要不来点野味？”王正德从听说他们来就跟夫人商量着招待的事情。
王老夫人想了想，提醒说：“说这些孩子这么长时间一直闷在那个院子里，肯定是靠的慌，（靠，北地方言，指长时间没有油水，嘴馋。）我觉得你要是真给他们弄一桌子野菜、山菇的，他们肯定吃不香。”
“也对，”王正德左手成拳，往右手心里一捣，回头就吆喝上了：“思清，思清——”
“哎——”屋里正在跟李氏夫妻说话的王思清应声出来，“爹，怎么了？”
“去，赶紧去翠风楼点几个硬菜，要大鱼大肉、把他们的招牌菜都要上。”
“谁要来啊，这是？”李言芷来说时，他们都在里屋说话，并不知道贺老一行要来的事情。
“管你什么事，别啰嗦，快去！”说着王正德抬脚就要踹他儿子。
王思清冲李言芷讪然一笑，抛了个无奈的眼神，在他爹的脚离他屁股还有两指的时候，急忙离去。
“你个老头子，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这样，怎么就改不了你这急脾气？！”一旁的王老夫人作势拍了自己丈夫一下，嗔道。说完就拉着言芷回屋里准备去了。
没多会儿，贺老便被一行人簇拥着来到了这里，李明修一家已经离去。
王正德跟大家都是熟人，加上跟谁都自来熟的古逍遥和原本就是这里的陶谦，所以气氛十分的轻松自在。
饭菜上桌后，听着大家那一声欢呼，王正德知道自己的夫人猜对了，这些孩子们这阵子看来……
桌子上，唯一还能比较淡定的就是贺老了，连贺文惠和周衡玉这两个一直都是众人典范的，此时也忍不住多吃了不少。
大家都是文人，饭后免不了一番吟唱，却说晚上的月亮也十分添喜，明明半圆的日子，愣是把夜色映出满月的感觉来。
古逍遥玩心顿起，转头对王儒青大声说道：“儒公子，此情此景你们文人墨客相聚一般都做什么？”
王儒青微微一笑，端起酒抿了一口，“有月有酒有客，自然要联诗作赋的。”
古逍遥哈哈长笑，赞道：“儒公子果然是风流雅士，我们这成天读书、讨论时局，偶尔的是不是也要找点乐子玩，这里一不能赌、二不能嫖的，干脆也来场对联决胜负，输者罚酒三杯怎么样？”
堂中诸子赞同附和声起。
“那规定谁定？”周衡玉问道。
古逍遥跟紧接话说道：“今天我们玩的简单点，由老寿星先出题，对得最慢、不好的那人，罚酒三杯；胜出之人，为下一轮擂主，负责出句。若能累计胜出三局，则可问场中的任何人一件事，被问之人必须如实回答。”
众人听了这规矩倒也有趣，反正大家都是大男人，也没什么不会回答的事，所以都点头同意，只有穆弘面色微沉不知道想什么。
王正德今天也十分高兴，听到有他出题便起身说道：“今天大家都来寒舍为我老头子做寿，我在这里谢谢大家，谢谢贺老。”说着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映在不远处的湖心出道：“水底月为天上月。”
话音刚落，众人哄然叫好，王英起身说道：“水底月为天上月，窗外山是眉黛山。”
古逍遥摆手说：“不好，脂粉气重了，阿弘你来。”
穆弘被点了名，起身想了想说道：“水底月为天上月，镜中花是眼前花。”
贺老点了点头，却见古逍遥起身揽过穆弘，语气低缓，带着几分诱惑的说：“那还不如倒过来：水底月为天上月，眼前人是意中人——”
“嗯，好！”王儒青拍手叫好，“没想到你在对联上如此敏捷。”众人也不理会穆弘挣脱魔掌时的那份别扭。
一致点头同意，第一轮古逍遥胜出。
然后是古逍遥出题，他起身折扇往胸前一打，看着眼前的菜肴说道：“咸鱼咸于鲜鱼，鲜鱼鲜于咸鱼。”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
原来菜桌上正好有一盘咸鱼，一盘鲜鱼。
“难为你这题出的应景，只是有些难啊！”王英此时也忘了看他不顺眼那一茬，坐在那儿左瞅右瞅的寻思拿什么应对。
大家也是纷纷苦思冥想，都一时没想出来，便想起了贺老，贺老摆了摆手笑道：“你们来吧，我老了不凑这个趣了，儒青呢，儒青试试。”
王儒青听了，也不推拒，起身略作思索：“咸鱼咸于鲜鱼，鲜鱼鲜于咸鱼；诗圣诗胜史圣，史圣史胜诗圣。”
“哈哈哈哈……”话音刚落古逍遥伏案大笑，“这你也行，厉害厉害，这满口的诗史，听不好都成屎了！”
大家对他的胡说八道已经习惯了，不过都对王儒青的才思十分佩服。因为别人一时没对出来，这一轮就成了王儒青胜。
他接着出题道：“渔樵不受功名累——”
王英对道：“耕读愿为鞍马生。”
陶谦也跟着联道：“渔樵不受功名累，戎马唯图父老安。”
众人转头对向周衡玉，纷纷说道就剩他一个了，周衡玉起身对道：“渔樵不受功名累，山水当为节气生。”
“好！”
“这个妙！”
他这联一出，众人纷纷认输，于是满座学子自罚三杯。轮到他出题，“何物能同天地久？”
王儒青接着说道：“何物能同天地久？江山自与古今同。”
对罢，古逍遥接着说道：“何物能同天地久，繁华都逐浪潮空。”
贺老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王正德也是沉吟说道：“这几个孩子倒说到我心上了，想想这世上荣枯得失，确实皆似浪花明灭、过眼成空，只有这江山风月才是天地间常主。嗯，这联，我看应该算作平手，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笑道：自然。
到这里，王儒青胜出两局，古逍遥两局，周衡玉一局。剩下几个输了的，或主动认罚、或被捏了鼻子强灌，一时堂内又热闹无比。
接下来王儒青让古逍遥出题，古逍遥想了想说道：“蝶飞何处无须问——”
众人又想，有对鸟叫枝头不思飞的；有对鸭戏江心每没叫欢的；闹哄哄一阵互相指责、取笑，也有笑骂他出句刁钻的。最后仍是对句无法压得住出句，眼看他又要胜出。
古逍遥看着喝了好几杯的穆弘，不知道想什么得意的笑道：“看来是我赢了，那我要开始提问了？”
大家都喝的不少，只有他的王儒青此时还比较清醒，王儒青看他的样子，觉得似乎这才是他今晚的目的，当下也没再对句。
倒是穆弘听了之后，看着他，微黑的脸色衬地一双眼睛十分明亮。
他没醉。
古逍遥知道这点酒根本喝不倒他，所以故意放话等他回答。
果然他起身思索了许久，就在大家以为他对不出时，他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道：“蝶飞何处无须问，春到吾家不欲回。”
“好！”王儒青和古逍遥同时拍手叫好。
“轮到你了，出题吧”，古逍遥催促着。
穆弘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蹦出上联：“斯、世、论、交、凭、意、气——”
“平生不解——是、风、情。”古逍遥想都没想，修长的眉毛一挑脱口而出，接着转身跟大家得意的问道：“呵呵，怎么样？这局总算可以算我赢了吧？”
穆弘看了看已经半醉的众人，又看了看不欲插手的王儒青，无奈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再看他。
古逍遥得意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看着对面的穆弘喜洋洋的问道：“那么接下来我就要问了，大家都听好了，我的第一个问题要问穆弘——”他后面两个字说的声音很大，把还在半迷糊状态的另外几个人也吵醒了，纷纷转头看过来。
“请问，那天晚上你偷偷去哪儿了？”
话一出，穆弘心里咯噔一声，幸好是晚上光线不好，掩饰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含糊着问道：“哪天晚上？”
“哦？还哪天？看样子偷偷溜出去的时候不少啊？——”
“什么溜出去，你别胡说！”穆弘当即否认道。他夜里偷偷出去过几次，但实在不知道古逍遥看到的是哪次，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单纯的诈他。
古逍遥上前围着他转了两圈，觑着眼看了他半天，才突然笑着说道：“看把你吓得，还能哪晚上？我们讨论《三十六计》那晚上，你嫌那晚上饭菜太清淡，吃了没几口，忘了？”
听他说道这里，穆弘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也添了些尴尬的笑冲大家说道：“抱歉，我的确是破了规矩夜里偷偷出去过一次，不过我没走远，就在酒馆打了一坛子酒喝完就回来了。”
说着心里还心思，“怎么古逍遥这家伙想的这么清楚，说的还正好是自己真的只是出去喝酒那次？”
贺老听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都坐下吧，穆弘以后注意，不要在坏规矩，这事就这样吧。大家继续——”
古逍遥也没继续纠缠他，好像真是就问问他去哪儿，弄得穆弘一时心里也没底儿。只能又闷闷的坐在那儿，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只见他起身继续说道：“犬吠知村近——”
大家思考半晌，有对：鸡鸣见日升的；有对蝉鸣因夏来的；
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陶谦最后起身微笑道：“犬吠知村近，鸦飞觉月来。”
古逍遥一愣，大声道：“对得好！既是知村近，可见不是看见，之所以看不见，可推测是夜晚；低头赶路，直到宿鸦惊飞，方才知晓月已上来。好！”
众人也一致称赞，后来又出几副十分出彩的对联，有：
书读会心忙索酒，山居脱迹懒称名。
入帘唯草色，补壁有山光。
世间何物能拘我，时下风尘难到心等等，因为王儒青又胜了三局，所以大家非嚷嚷着让他提问，他本无心，看到古逍遥整天摇晃着个扇子，就随口问了句：“你的扇子哪来的？”
谁知古逍遥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连说问的好，“我的扇子是我娘给的，你要是再胜三场我就会告诉你我娘是我爹给的，哈哈哈哈……”
众人听他笑的十分酣畅，也跟着笑了一场就散了。
其实古逍遥心里想说的是：你可真会问，我身上就这么一个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我在众人面前晃了这许久都没人注意，如今被问道还纯属无心。要是那人知道自己的东西都没人认识，不知道该做如何感想……
想着心里一时不知道什么滋味。
又笑闹了一会儿，等到众人走得时候，王正德早已在软榻上醉的一塌糊涂，呼噜打得震天响，大家看了也没叫他，扶着贺老踏月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