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悟能眨巴眨巴了几下他那两颗明亮的招子，愣愣地瞅着这个眼熟的男人，半天没有憋出第二个字来。
那男人看他似乎还呆呆傻傻的没有做出回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失望。
终究是还没有认出他来吗？
仅仅因为不复当时的女儿身，即便五官容颜依旧，却不能引出对方埋藏于内心深处那遥远的回忆。
他当时所谓的誓言，眼中蕴藏的柔情蜜意，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见色起意罢了。
他爱好的，不过是自己套着的那一层不真实的外壳，那华美、虚伪的女儿身。
说的也是，大家口耳相传里那个嗜好女色的天蓬元帅，怎么可能会青睐男人?
男子缓缓阖上双眼，隔断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涛汹涌，再次睁开后，只剩一片风平浪静的汪洋。
他松开了钳制住悟能双肩的手，站起身来，拍了拍沾惹到衣服上的草叶泥灰，转身离去。
向前走了两步，又略微偏过头来，深深看了一眼还瘫在草丛里一脸痴呆样的憨货，语气冰冷地留下最后一句。
“卞庄，你给我记住了，你负了我的，我一定会让你连本带息偿还给我。”
悟能突然听到自己几千年前还是天蓬元帅时的名字，猛地惊醒，一下仿佛被从朦朦胧胧的云山雾罩之中捞了出来。
他慌忙起身，朝着男子的背影追了过去。
“等一下，你......”
手指即将触到对方的胳膊之时，那人忽地就从眼前凭空消失了，在金灿灿明晃晃的阳光之下遁散无形，没有给他留下一丝真实的触感。
未来得及说完的话自言自语般从嘴边嗫嚅着滑出。
“你......你怎么变成男人啦？!”
......
悟能其实早就认出了他。
就在四目相汇之时。
只是被自己突然生发出的骇人想法震慑得好半天难以相信，本来就不够灵光的脑袋里顿时一片浆糊。
这......这是什么情况？!
那天那位身姿曼妙面若桃花的绝色仙女，怎么变成了个男人？
到底是那仙女变成男人来戏弄他，还是那原本就是位男仙，恰在那天化作了女相？
等一下，如果说他从一开始就是男人，那自己当初那一夜登入极乐的春宵时刻其实是在和一个男人......
我的玉皇上帝啊！！这是要吓死本老猪啊！！老子做了......个十百千万......好多好多年的男人，身心都无比健全的男人啊，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癖好！
这这这这......
不不不，这不可能，那一定就是一位仙女！是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可是......自己被贬下凡间这么多年回不到天庭，所以见不到她实属正常，但已经回去这么久了，有时候用各种理由状似不经意间去广寒宫逛上一逛，瞅上一眼，好像还是没有见到过哪怕一次那位侍女。
对方难道是在刻意躲着自己？可是和很多神仙打听过这么一个人，大伙好像也都不太清楚的样子。
说回来，那位男子的五官面相，尤其是那两枚水晶琉璃般璀璨吸睛的眸子，确实是和烙印在自己心底的那副脸孔极为相像，在那两道冰锥一样的视线射透眼底之时，便幡然醒悟，确定了自己没有认错人。
但是，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那位男子，好像不仅仅和那曾魂牵梦绕于长夜孤梦中的仙女样貌相似，还和谁......
是谁呢......自己的记忆里，有三个长得很像的人？......
悟能回到自己天庭的寝宫，身子一晃，恢复了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的形象。
那件属于胖和尚身份的破旧灰色僧袍摇身一变一身金红相间的阔袖蟒袍。
样貌自从被一拳打回原型之后也没再动过，毕竟这就是他最原本的样子，重新得道成仙后不久他便彻底剔去了错投的猪身，恢复了最一开始的天蓬元帅的样貌。
一身华美张扬的人间官服与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和飘逸的长发格外相衬，也更彰显那一张俊脸的神采奕奕。
原本身为佛道中人，应该随大流顶着个灯泡脑袋穿袈裟，只是他闷骚臭美的本质不愿囚于朴素灰淡的皮囊。
随时间的流逝，受人间社会发展的影响，天上的神仙们思想也越来越开放，早就没了这么多规规矩矩条条框框，没人管他穿着形象上这点闲事。
悟能静静地坐在床头，只是去人间摸了会儿鱼打了个牙祭，怎么好像变得身心俱疲？
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儿，那个男人的话，那个男人的脸，遥远却深刻的记忆......
仔细回味琢磨间，他躺倒在床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试想了一下如果真如猜测那般，过去那位常驻心尖的仙女其实是刚刚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儿身......
好像......
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
三十六重天中的最高天位，大罗天，弥罗宫中的最高处，凌霄宝殿之上。
玉帝端坐于龙椅，斜倚在雷纹雕龙扶手上，单手撑着半边脑袋，闭目养神，身旁两位手拿巨大叶扇的侍女动作轻缓，不敢打搅圣上休息。
已经褪去了那一身行走于凡俗人间的黑色西装，此时的玉帝身着穷奢极侈的月光披帛和金丝外褂，头戴金色珠冠冕旒，如云丝般闪烁着虚幻光彩的流苏垂于眼睑，影影绰绰地掩映着脸上的神情。
穿着紫气祥云靴的右脚翘上左膝，整个儿虽圣威外露神圣端庄，却又流露出此时此刻小憩当中的慵懒随性。
除穿着装扮不同外，短发也变回了长及腰间的如瀑青丝，原本没有一点胡须的光洁嘴唇和下巴，多了一圈一缕修得一丝不苟的半长髯须。
只有五官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星目剑眉，丰神俊朗。
但是这穿着打扮和发须的变化着实能够让一个人的外形气质天翻地覆，饶是五官再怎么相像，恐怕也难以辨认得出是同一个人。
玉帝垂眸沉吟了片刻，几不可闻地悠悠长叹一息。
终究还是没能耐得住性子啊......
长逾千年的等待，对于一介神仙，尤其是他这般档次身位来说，其实也不过瞬息之间，不值一提。
但是为什么，每每宫中寝床之上孤枕难眠之时，脑海里总会回想那张重映过无数次的脸......
身体总会不听使唤的，一遍遍回味着那让他羞躁难安的火热触感......
回忆中影像，在千年的煎熬思念中重回眼前，和现实里的真人重合着冲击他的理智防线，他一时没忍住，便直直杀到了对方跟前，差点把一切的一切全部捅破揭穿。
每个极度理智冷静的人，内心深处总有一个能让他突然方寸大乱盲目冲动的影子。
卞庄啊......卞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