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奥望着台下的黛特，眼神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当初自己随意种下的一颗善缘，如今却意外地结出了果子。
他更没有想到，为了报答自己，黛特竟然愿意为他向新上任的领主求情。
这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因为对于赛力克这位领主，大家对于他的了解还处于一个十分有限的阶段。
若是他喜怒无常些，这样的行为与寻死无异。
但赛力克摩挲着下巴，似乎真的在思索。
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完全不能接受的事。
他只需要卢奥将杀害德雷斯克的黑锅背下来，并让自己以救世主的姿态顺利继任下一任领主。
之所以要在集市上大张旗鼓地举行所谓处刑，一是为了扩大影响力，让这些领民知晓自己已经接替了死去的德雷斯克，成为了他们新的领主。
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胆大妄为，刺杀贵族的亡灵法师，便是他放的第一把火。
这两个目的显然都已经完成了，不过...
放虎归山，并不是自己的风格，他也更不打算放过这样一个强大的亡灵法师。
“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赛力克的声音低沉，眼睛上那块灰褐色的伤疤，并不影响他的威严。
他好似是天生的掌权者，静静地注视着匍匐在地上的黛特。
“你应该知晓，刺杀王公贵族的重罪，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消除的。”
黛特的神色露出些挣扎，最后如同下定决心般咬了咬牙。
“领主大人，福利院死去的院长，是你父亲的恩师。”
赛力克脸色一变，这也是处刑以来，他的表情第一次有所变化：
“你把脸抬起来说话。”
黛特的眼睛如同一池秋水，柔软而坚决，赛力克的眼神冰冷而决绝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连带着话语也重了几分。
“你认得我？”
黛特声音清晰而不聒噪：
“院长带着我去见查尔领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查尔.雷蒙德，正是德雷斯克的长兄，赛力克的父亲，前前任领主的名讳。
赛力克心绪复杂，他想不到纵使时过境迁，脸上伤痕改变了面容，这座城市竟然还有人认得自己。
赛力克的沉默让黛特心中暗喜，她先前还不太确定，没想到真叫她赌对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让当初那个风度翩翩的贵族少年，成了如今这般饱经沧桑的模样呢？
她来不及多想，继续说道：
“查尔领主执政期间以仁慈着称，德雷斯克则是自私暴戾，这几年贪得无厌的中饱私囊，将雷蒙德家世代积攒的声誉，败了干净。”
“法师大人刺杀他的举动，是纯粹的见义勇为，更是民心所向，还替雷蒙德家清理了门户，纵使有罪，也是罪不至死。”
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顿时惹得全场哗然，有些事情大家虽然心知肚明，但摆在台面上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放肆！”卡洛斯迈步向前，锐利的眉峰竖起，看起来颇有攻击性，她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匍匐在地的女人，似乎她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阶下囚。
“区区一介平民，谁给你的权利妄自言论贵族的家事。”
面对卡洛斯的责问，黛特仍旧保持着一种坚决地沉默，不再多说什么。
底下的领民们窃窃私语着，舆论的风向似乎也在黛特的一席话中悄然的改变着。
他们清楚地知道，在德雷斯克的领导下，日子是艰苦的，现在有人替他们杀死了这位可恶的领导者，照理来说，他应该是英雄才对。
可是他们的英雄，此刻正锁在黑色巨蟒般沉重的锁链之中，佝偻地趴在地上，下一秒就将被处死。
人们的心中自然有一杆标尺，只是它常常隐而不发，经过黛特的话语，人们重新将心的标尺从尘封的角落里拾掇出来，自然心中便有了微词。
卡洛斯将众人窃窃私语的姿态看在眼里，她皱了皱眉，银色的丝线拽住吊钟，微微使劲一拉。
铛~~
钟声响起，人们再次安静下来，只是嘴上的话语虽然停歇了，但是躁动的心却让他们看起来有些焦躁。
赛力克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他正坐起来，微微皱起的眉头，一扫而过在场的众人。
他万没想到，黛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此刻也觉得有些棘手。
黛特的话语很清晰地将他的立场推到了德雷斯克的对立面，他确实需要重建德雷斯克家的声望，此刻，他只需要认下黛特的话，并放了那个亡灵法师，他就会成为群众口中如同他父亲那样仁慈的领主。
但是...
身为一个成功的复仇者，他清楚地明白，放走一个强大的敌人，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他们的关系，从他单方面的背叛开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思绪万千，权衡着利弊，最终开口道：“那...”
“不行。”一个男人开口，掷地有声道，人们纷纷看向他。
他的衣衫有些破旧，身形消瘦，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鞭子抽打后的红痕，伤口之繁多，让人触目惊心。
他的双眼通红，眼眶边深色的眼袋平添几分走投无路的绝望感，他用手一指场上的卢奥，指节微微颤抖着。
“我的妻子就是被他所杀，我亲眼看着她被一刀切成两断！你们根本不懂！他是亡灵法师，视人命如草芥，他敢杀上一任领主，就敢杀下一任领主！”
“王公贵族他杀得，像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更杀得！”
“你们难道要为这样一个泯灭人性的杀人凶手开脱吗？！”
底下的领民面面相觑，黛特则是面色沉下来，赛力克笑了，倘若民众之中有两个声音，那么掌握局势的主动权就重新落在了他的手里。
有时候救下一个人很简单，几句话便够了。
有时候杀死一个人也很简单，也就是几句话便够了。
黛特趴在地上，望着青石铺就的地面，心情复杂，她不相信卢奥如同那个人口中说得那样穷凶极恶，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把能做的做尽，能说的说尽，接下来的事便只能交给命运了。
带到所有声息渐静，赛力克才缓缓开口，此时的他显得相当的从容，脸上的笑容愈发宽厚，他当然愿意给出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不过也仅仅只有一线而已。
“我虽身为领主，却不专断独行，既然大家意见相左，那就好好协商一番。”
领民们不禁有些惊讶，看来这个领主，的确是十分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