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馨手里抓着刚才被炸断的一截粗如手臂的高压电缆,狠狠地甩在了地面那个破损的导电板上。
“废话真多。”
蓝色的电弧瞬间爆发,像一条狂暴的火龙顺着地面窜向那个男人。
短路引发的小规模爆炸直接掀翻了入口处的地板,火光瞬间吞没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但这一切似乎都太晚了。
那座钟形装置在逆转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
顶部的外壳崩开了一道细长的裂纹。
一滴猩红得近乎黑色的液体,顺着那道裂纹缓缓渗出,啪嗒一声,滴落在那滚烫的黑色晶体上,瞬间蒸腾起一股带着淡淡杏仁味的红雾。
那股带着苦杏仁味的红雾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迅速弥漫,而是像有生命的触手,只缠绕在距离最近的几个人身上。
首当其冲的是赵文山。
这位在叶家别墅兢兢业业几十年的管家,身体猛地僵直。
他原本总是微微佝偻、显得谦卑的脊背,此刻发出一连串骨节爆鸣的脆响,竟硬生生挺直了。
他的瞳孔急速扩散,原本浑浊的老眼瞬间被一片死寂的灰白占据。
“守众人条例第三款……”赵文山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个温吞的老好人,而是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机械音,“检测到母体情绪波动溢出阈值,执行强制休眠程序。”
他并没有看向叶雨馨,仿佛那一刻在他眼里的叶雨馨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串需要被修正的代码。
他手掌一翻,一支高频电击棍不知何时滑入掌心,滋啦作响的蓝光照亮了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没有任何废话,赵文山脚下的皮鞋蹬碎了地面的一块晶体,整个人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冲向叶雨馨。
叶雨馨刚想抬手格挡,肺部却像是吸进了一把碎玻璃,那红雾已经开始干涉她的神经传导。
她的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那根足以把大象电晕的棍子即将触碰到叶雨馨肩头的瞬间,通风管道的百叶窗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黑影裹挟着灰尘坠落下来。
并没有什么帅气的落地姿势,那人摔在地上滚了两圈,还没站稳,手腕上的一块粉红色儿童电话手表就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的高频尖啸。
滋——!
这种频率只有特定的脑波接收者能听见。
赵文山前冲的势头硬生生止住,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手中的电击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苏凌月顾不上擦掉额头上磕破的血迹,她扑过去,死死抱住赵文山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试图拖住这个发狂的老人。
“赵叔!你看清楚!”苏凌月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是小月!偷喝你藏在酒窖里的威士忌,被你罚抄家规的小月!”
“清除……清除无关变量……”赵文山还在挣扎,那双灰白的手掐住了苏凌月的脖子,力量大得惊人。
“你没忘!”苏凌月憋红了脸,指甲深深陷入赵文山昂贵西装的布料里,“你说过的,叶家的人都忘了,但你记得每一个被拖进地下室的名字!你说那些名字都被你刻在后院的槐树皮里了!”
赵文山的手指猛地一颤。
僵硬的肌肉似乎在与某种深层的指令进行着剧烈拉锯,他那灰白的眼珠剧烈颤抖,两行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嘴里发出类似野兽受伤般的嘶吼:“我都记得……我都记得啊……”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废弃变电站。
雨下大了。
周医生靠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墙根,腹部的白大褂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暗红。
她低头看了一眼,肠子大概是断了,但这会儿反而不觉得疼,只有麻木的冷。
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压扁的薄荷糖,倒出一粒塞进嘴里。
那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嗜好,戒烟后留下的毛病。
“该死的,这信号比医院的wifi还烂。”她骂了一句,沾血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动。
进度条卡在99%已经足足五秒了。
不远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是清扫者正在逼近。
周医生没理会,她举起一支录音笔,那是她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点噪音。
“徐少爷,或者是那个叫李浩杰的小子,不管谁听到。”她喘了口气,嘴里的糖块磕在牙齿上咯咯作响,“听好了。叶雨馨不是什么实验产物,也没什么克隆体。她就是原始模板。她是那个‘Y0’。”
她顿了顿,看着远处被雨幕笼罩的城市霓虹,
“所有的‘Y代’,不管是休眠舱里的,还是以前死掉的,都是从她身上剥离下来的影子。那座钟,每响一次,吃的不是电,是她的脑叶切片,是她的灵魂。她在供养着几百个‘自己’的噩梦。”
“想停下来,只有一个办法。”
脚步声停在了巷口。周医生笑了笑,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发送键。
“让真正的‘小舟’回到核心去。不是为了重启,而是为了……永远睡去。”
屏幕闪烁了三下,绿色的“传输完成”终于亮起。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枪响,平板电脑滑落在泥水中,屏幕的光渐渐熄灭。
钟楼地下中枢。
李浩杰看着屏幕上突然解包出来的海量数据,手指第一次离开了键盘。
他僵硬地转过头,对着耳麦说道:“雨馨……你听我说。”
“我知道了。”叶雨馨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平静得可怕。
她已经站在了那个钟形装置正下方的圆形平台上。
红雾在这里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纵横交错的蓝色激光,它们在空中编织出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
那是三十年前的场景。
画面里,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被绑在手术台上,惊恐地哭喊着。
而站在主控台前,冷漠地下达“开始脑叶清洗”指令的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转过身来。
那张脸,和现在的叶雨馨一模一样。
不是母亲,不是姐妹。
那是成年的叶雨馨,在处决幼年的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悼亡仪式”。
系统并不是在祭奠死者,而是在诱导每一代成熟的“原体”,亲手杀掉上一代的残余人格,完成自我更迭。
这一刻,所有的逻辑闭环都扣上了。
叶雨馨看着那个虚影,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的崩溃。
她只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盘磁带。
咔嚓。磁带被推进了核心插槽。
“我不是来完成仪式的。”她轻声说道,像是对着虚空中的那个自己,又像是对着命运,“我是来退场的。”
“别动!”
一声厉喝从侧面传来。
徐墨辰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他满手是血,那件昂贵的手工衬衫已经被扯得稀烂。
他看到叶雨馨的手已经放在了红色的启动杆上,四周的地面开始下沉,无数根如同血管般的透明管线正像蛇群一样朝她的脊椎游动。
“那是不可逆的!”徐墨辰吼道,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徒手抓住了两根最粗的电缆,猛地向外一扯。
高压电流瞬间将他弹飞出去,重重撞在控制台上。
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却连擦都没擦,挣扎着又爬了起来。
“你看这是什么!”
他猛地撕开胸口仅剩的一片布料。
在他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块丑陋的、暗红色的烧伤疤痕。
那不是什么规则的形状,那是一朵扭曲的云,或者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叶雨馨的手停住了。
那个形状,和她后颈上那块天生的红色胎记,完全吻合。
“那天晚上在森林里,你要被那团火烧到的时候,是我挡在你上面的。”徐墨辰剧烈地喘息着,每说一个字胸腔都在震动,“老头子一直说那是我的耻辱柱,是被毁掉的完美……去他妈的完美。”
他盯着叶雨馨的眼睛,眼角赤红。
“这是坐标。雨馨,这是坐标。”
“如果连你也闭上眼,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当——!
头顶那座巨大的钟,在没有任何机械驱动的情况下,突然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一声不是报时,而是哀鸣。
整座地下建筑开始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叶雨馨站在平台的中央,看着那个向她伸出手的男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角缓缓滑落了一滴泪水。
那泪水不是透明的,而是鲜红的血。
她脚下的圆形平台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那不是出口的光,而是某种程序锁死的信号。
那滴血泪滴落在地板上,瞬间被高温蒸发成一缕青烟。
那个被称为“悼亡”的程序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音效,只有一声像是老式冰箱压缩机启动时的闷响。
咔哒。
叶雨馨感觉到后颈的神经接口猛地收紧,像是有只铁钳钳断了她与四肢的联系。
视野开始重影,无数个画面像海啸一样拍进她的脑子里: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的培养皿、深夜实验室里刺眼的无影灯、被当做废品冲进下水道的“残次品”……
那些不是幻觉,是另外几百个“她”的记忆。
“把身体给我……”
“好冷,我想出去……”
“为什么只有你是醒着的?”
无数个声音在颅骨内壁回荡,像尖锐的指甲刮擦着玻璃。
叶雨馨的眼白开始翻起,意识像被卷进绞肉机,正在被一片一片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