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州的新节拍落下去,市里三张清单刚改版,最刺眼的一条线指向同一个名字。
“安瑞商务”先后出现在联票分成、外协账本、私房菜后厨的小单上。
账单的尾注落款相似,手写体收尾习惯一致,收款电话只换尾号。
卡片摞在一起,像三根钉子,往同一块木头里打。
商会会长戴世豪五十出头,从建材起家,后来做园区物业与餐饮配套。
他喜欢把“朋友价”挂在嘴边,喜欢在相机里站中间位。
更喜欢用“安瑞”做通道,钱不在台面上走,事却都在台面上成。
老江湖懂门道,新规上墙后,他仍以为还能熬过去。
周砚青接任当晚,把“澜州版三清单”的第一项改到最前。
涉企吃喝与园区外协同归排查,凡沾“安瑞”一律合并看账。
她把窗口、园区、文旅三线捆到一张表里,只看动作与落点。
谁对口谁扛,不靠会,不靠口号,不靠门路。
顾成业把两周来碰到的“熟面孔”再过一遍。
那个在联票窗后摇头的中年人,那个替餐厅后厨谈折扣的胖子。
那个在园区侧门递纸盒的小伙,背后都残留一个重复的联络。
号码清单排出来,戴世豪的秘书排在最上面。
罗景骥从园区侧找“外协指标”里的虚掉部分。
夜里回流的量太整齐,像有人拿表在指挥。
账本上三种价,白天、夜里、外包,差额正好卡进“安瑞”的费率。
他在表角画了个圈,写下两字,回扣。
张小斌从纪检侧把“朋友折扣”的旧账翻回桌面。
后厨小单、停车场签条、酒水暗码一一对齐。
凡是写“朋友”的地方,十次里有八次接上“安瑞”。
剩下两次,出现在戴世豪的自有公司。
技侦拨掉几条“干净线”,把熟悉的尾号顺回来。
“安瑞”登记的对公账户换过三次名,开户行没变。
现金走的是会所后门的保险柜,钥匙两把,常年只用一把。
钥匙持有人叫吕国荣,戴的外甥,挂名副总。
夜幕刚落,队伍分成三股,方向各不相同。
一股去会所,灯箱还亮着,江风把门帘吹得鼓鼓的。
一股去安瑞办公室,落地窗里摆着绿植与奖牌。
一股去戴世豪的“文化会客厅”,墙上挂着开业大字。
会所后门的灯忽明忽暗,厨房里收银机还在滴答。
停车记录上那几辆熟车又进了场,时间连成一线。
保安晃过来想打招呼,看到肩章就把嘴闭上了。
账本从抽屉里抽出,夹层里塞了一张旧名片。
安瑞办公室的墙太干净,干净得不正常。
抽屉里各类合同装订齐整,却看不到结算表的痕迹。
柜子最底层有一个旅行箱,箱上贴着旧航班条。
合上指纹,箱体“咔”的一声,一摞本子露出边角。
“文化会客厅”的茶台暖着一壶老白茶。
戴世豪正跟两名协会理事说“稳住”,讲“别怕风头”。
他读得出风向,却相信人情能挡风。
门被推开的一瞬,他还想笑,笑容只到嘴角。
会所这边先起落,后厨那张“朋友价”被拍在台面。
停车场的房间号与小票抬头拼成一列,折扣落在同一个拼写。
戴世豪看了一眼,眼神只走了半寸就停住。
他知道这不是“解释清楚”的问题,这是该来的来了。
安瑞的箱子揭开,账本分三类装订。
一类是“协调服务”,金额小但频,像细水长流。
一类是“外协监督”,金额不大不小,恰好避开关注线。
最大的一类叫“文化联络”,行话好听,实则纯现金。
顾成业把账把人对起来,几处核心名录排在纸上。
吕国荣的名字出现最多,他的司机名次第二。
再往下,是两个看场子的老伙计,喜欢在会所后门晒烟。
“文化会客厅”的管理员只上夜班,白天不见人。
戴世豪没有喊冤,他老到,知道怎么把话说在“界线内”。
他提“行业惯例”,提“朋友照应”,提“民营不易”。
他不提分账,不提费率,不提谁给谁开路。
顾成业没有接,他只把账本的页码一页一页压过去。
朋友圈开始沉默,下午还热闹的“会务群”一夜无声。
几位爱晒合影的常客关了评论,删了“竖大拇指”的旧图。
会所前台把“会员日”小牌倒扣,假装收拾。
江风进门,吹得玻璃门虚虚响。
罗景骥站在园区办公室的窗边,看那条夜路。
他把“外协指标”里每一项与“安瑞”对照过一遍,缺口被补上。
园区护航站把“白名单”贴到门口,真外协照常走。
小作坊那面的灯灭得早,孩子抱着布偶睡得很沉。
张小斌把“朋友折扣”的名单交出去,先退钱,后处置。
厨师长把后厨的手写菜谱重新挂正,价格回到正常位置。
司机们把代泊钥匙换成编号卡,不再按房间号。
会所老板站在门廊下,沉了一会,点头认账。
账本只差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永远“恰好不见”。
安瑞的旅行箱里那本厚簿子,尾页被整齐撕掉。
纸梗处有细小的纤维,像被刀背压过。
抽屉的角落里,有一小片撕落的纸角,卡在铰链缝里。
那片纸角的背面沾着红油,红油不在会所常用的印泥色谱里。
红油的味道像某种旧型签字笔的墨芯混合,常见于私人印章。
沿着纸纤维的方向,能辨认出一个字形的半个边。
像是“戴”或“代”,像是在仓促间撕去署名。
吕国荣在一旁挪脚,眼神飘向窗外。
他的袖口有一小块油污,与会所后门的金属把手颜色一致。
司机的手很快,却掩不住指甲缝里的灰。
顾成业不说话,只把那小片纸角装进袋。
“文化会客厅”的两名理事先被请走,手机留在桌上。
他们不敢多看,只盯着茶台上的水汽。
水汽往上翻,像有人刚才还在这里说笑。
现在谁也不笑,茶也凉了。
戴世豪被请起身,手腕并不紧,脚步也不乱。
他出门前看了看墙上的“开业大字”,笔力遒劲。
那是他最骄傲的一天,从今天起变成一个标记。
他没回头,门关上的声音不重,却把风隔开。
新闻没有用“突发”两个字,林允儿把标题压到最短。
“澜州商会,会务规范重申”。
稿子只有三件:折扣退回、外协归口、会务透明。
评论区有问号,也有点头,没有喧哗。
耿庆华的电话打到专班,意思很直接。
三句话:账退干净,人处明白,企业不要乱。
周砚青回两行,园区照常护航,会所当晚整改。
电话挂断,市里灯还亮着,路口的风更直了。
夜色压住江面,澜州并没有热闹。
会所里换上了白光灯,后厨的秤被摆到门口。
停车场撤了“房间号”,改刷进出时间。
安瑞办公室窗帘落下,楼里的风从另一边吹进来。
李一凡在省委办公厅看完复盘,只在白板上写了两行。
“朋友价,全部退。外协账,全部归。”
他没有加形容词,没有加语气词。
落笔后把笔帽扣紧,节拍不乱,路还在往前走。
第二天一早,名单贴出,不写故事,只写结果。
退回金额多少,补缴税款多少,暂停资格几家。
园区那面列出“真外协”的联系人,电话公开在门口。
群众看完,点点头,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朋友圈继续沉默,有人把头像换成风景。
有人把“多年朋友”删掉了“多年”,只剩“朋友”。
有人把手机关机,去外地躲一阵。
更多的人低头做事,谁也不愿再被拉下水。
午前,市里发布第二条短讯,时间与地点都写清。
会所后门的“朋友折扣”返还完毕,后厨两名写单者停岗学习。
安瑞商务暂停业务,接受税务与市场的联合核查。
戴世豪配合调查,商会临时负责人按章程接位。
风从江面拐过来,长街的树影晃了一阵又静。
澜州的早晨照常,公交车停靠,孩子背着书包过街。
园区的工人打卡进门,护航站的灯亮在角落。
那只缺耳朵的布偶露了半个头,又被塞回书包里。
三天后的拍卖会没有取消,规则更硬。
评估价、竞价阶梯、资格审核提前公示,盲评安排悄悄更换。
戴世豪曾经能“说得动”的几个人,不会再出现在评审室。
下一章的地方,就在拍卖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