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监护人这份工作给的福利好,工作内容貌似也很轻松的样子,只需要盯着被分配到自己手底下的监护对象,关注对方的生命体征和精神状态就好……可我哪儿知道自己的监护对象会这么……这么……”
顶着一头糟乱黑发,眼下青黑而唇边一圈唏嘘胡茬的男人,看上去异常的憔悴,他深棕色的眼里盈着某种晶莹的东西,掌中握着一罐喝了一半的格瓦斯,脸上则惨淡的扯出一个难看的,很难将其认定为笑容的表情来。
“老邢?!不是,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德行的?!还有格瓦斯……你不是一直都坚持真男人要喝就喝正儿八经的酒,不喝这种无酒精的玩意儿吗?”
悬浮的通讯投影里,某个看背景似乎是在验尸间里的男人一脸震惊,连手里填报告的笔,都不小心掉到了目前没有尸体陈列的解剖台上。
“我寻思我一个主修犯罪心理学的,因为辅修的法医学,学得比较好,所以隔三差五就被当法医拉壮丁就已经够惨的了……你这又是啥情况?!”
“……如你所见,老丁,被我的监护对象那过于……超前的精神状态和心理问题给毒打的。”
老邢的表情愈发惨淡,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面颊一路向下,却不见他本人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那对深棕色的眼眸,流露出了十分有九分的生无可恋,以及一种像是被社会压榨了十好几年的社畜牛马一样,从骨血里透出来的麻木。
“?ber?你监护对象……你监护对象是哪个?”老丁试图回忆自己这位主修康复心理学和康复医学的朋友所说的监护对象,但脑子转了一圈之后实在是毫无印象,于是只能对看起来明显状态糟糕的老邢试探性发问。
“……不能说,我可以纯从医学角度,跟你分析他的精神状态和其他的指标,但是其他信息我一概不能说。”
老邢仍旧是那副好似刚毕业两年就有了二十几年当社畜被压榨劳动力经历的麻木牛马模样,一边有气无力的往嘴里倒格瓦斯,一边半死不活,但却微妙的没有多少怨气的,跟自己的朋友对话。
“那这很麻烦了……指代一下的称呼有吗?你总不能一直用那个谁来跟我说你那个监护对象吧?”
从老邢虽然一副好似被榨干了剩余价值,但至少看上去没什么怨念的模样里,得出了他大抵只是想抱怨点什么结论的老丁,于是挠挠头,接着十分自然的坐在了解剖台上,一边示意老邢开始自己的表演,一边捡起笔重新写起了自己还差收尾的报告。
“……叫他木头吧,木头这家伙……怎么说呢,我刚接手的时候,一直在震惊他都这样了怎么还没死,和他难道是什么从神州龙组之类的地方退下来的生化改造人……”
老丁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把手里的报告往身边一撂,整个脸几乎要从通讯投影里爬出来一样的靠近了过来。
“ber?老邢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哪儿有诅咒自己监护对象和编排人家是什么……众所周知并不存在的组织内成员的?还生化改造人……”
老丁脸上几乎是明晃晃的写着‘你小子该不会是工作压力太大精神失常了吧’的字样,语气里也颇有几分‘你这厮莫不是在消遣洒家’的不满。
“你丫是不是Gw的棋子涂多了得了失心疯,以至于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那种技术怎么可能……”
咚。
老邢从茶几底下拎出来一摞高度有成人小臂长短,重量保底有个十几斤的病历,面上的表情显得麻木且空洞,“木头的病历本和检查报告,这还只是他刚入院的头一星期积累下来的部分……”
“你能想象吗?一个哪怕只是将身上的问题拎出来一个,放在其他人身上,都理应躺在IcU里一动不动等着专家会诊进行治疗的家伙,在群英荟萃了一堆问题之后,居然能表现得跟好似走路不小心让老头乐刮了蹭破油皮一样……”
老邢的表情愈发的难以言喻,“他*神州雅言*的根本就不是被老头乐刮破油皮那种程度的问题好吗!那*神州雅言*的是被超载拉了好几十卷钢卷的百吨王创飞之后,又被司机以‘我以为是减速带’的态度碾了好几遍那种程度的问题啊!”
“但那家伙居然……压根一点额外的反应都没有,除了吃到实在是不合口味的病号餐的时候会皱眉,一点也不像是个问题严重到那种地步的重伤员——”
“——那家伙甚至能在顶着多处斜形骨折、内脏破裂、肌腱损伤等问题的同时,跟主治探讨自己的伤情你能信吗?!”
老丁听着老邢几乎称得上慷慨激昂的痛斥,有点难绷的战术后仰,“虽然但是……兄弟你真的不是Gw卖的星际战士棋子小人涂多了,所以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吗?”
“焯!我*神州雅言*的骗你干嘛!我要真有这问题我早就病休了好吗!”老邢骂骂咧咧,“倒不如说木头他要真是Gw设定里的星际战士就好了——”
“——信一个身高两米多且二心三肺的大只佬有这种离谱的生命力,可比信一个虽然身高一米九三,体重也有九十公斤,但是一眼看过去,只会让人怀疑是否营养不良的肤色苍白,且是残疾人的男性有这能耐要容易得多。”
老邢面部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着,显出一种克制的愤怒来,“尤其是木头身上除了乱七八糟的,像是刀伤、铳伤、烧伤之类的新伤旧伤,甚至还有长期遭受侵犯和虐待的痕迹……那群畜生甚至还在他身上刻字刺青……”
老邢捏着手里格瓦斯罐子的手不自觉发力,把那可怜的金属罐捏得变形,“一群该死的渣滓……”
“你冷静点、冷静点老邢!罐子要被你捏爆了!”老丁大惊失色的在通讯投影的另一端,对着自己看上去快黑化的朋友大呼小叫,“这种事情是很少见但是你也不至于——”
“木头身上的痕迹有一些来自大型兽类,像是獒犬、老虎之类的,这些甚至是在被问到的时候他自己说的,”老邢隐忍的松开了捏着罐子的手,并压着喉咙吐出了一口浊气,“我姑且在以前的时候,还是有接诊过不少遭遇侵害的女性和男性的。”
“没有任何一个受侵害者,能在提起这种事的时候,毫无情绪上的变化,尤其是长期遭遇这种侵害的受害者,他们的情绪只会更加激烈,即使在脱离对自身施加侵害的环境,积极接受治疗,并有时间对过去的经历进行淡化,也绝无可能像木头那样……”
老邢咬着牙,他只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自己有被冲击到,“像是在描述一件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仅被自己目睹的事件一样,毫无感情的进行仿佛要求AI用机械音朗读有关一场侵害事件的全过程记录一般的叙述。”
“……很严重啊,这种程度的人格解离……”听老邢描述的老丁于是拧着眉,“已经对自我没有认同感了吗?”
“……他要是那样就好了,”老邢,生无可恋,“那样我至少知道该怎么试着开解他,但问题在于他割裂归割裂,但不是那种人格解离的……是那种,那种看上去很拟人的……”
“你能想象一个仿佛完成什么任务一样,用棒读口吻叙述自己受侵害经历的人,在听众因为他的经历而感到痛苦的时候,会露出那种困惑和茫然的表情,随后停止叙述并开始道歉吗?”
老邢看上去表情很有些扭曲,不知是因为木头的拟人,还是因为让木头变得如此拟人的家伙,“他对自己完全无关心,但是旁人的情绪变化会让他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并开始试图演绎一个至少看上去还在正常范畴内的普通人的形象。”
“而查房的时候,如果不对每一项都进行追问,只是问目前身体状态的话,这人就只会回答一切都好——哪怕后续查出来这人痛觉敏感且因为自身新陈代谢功能过强的缘故,对普通人有效剂量的止痛药和麻醉药,对他都基本只能起效很短的时间。”
老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查出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做完刚入院的那几场手术了,也就是说这家伙约等于在无麻醉情况下,伪装出自己被麻醉了的状态,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十几个小时让人做手术。”
“而后续检查中暴露出来的,木头异常的伤口愈合速度,则指向了另一个事实——那家伙为了让手术能正常进行,甚至在无麻醉状态下,还顺便抑制了自身伤口的愈合速度,以及自己包括呼吸和血流速度在内的全套生命体征。”
老丁战术后仰,接着梅开二度的,比出了暂停的手势,“停一停,我说停一停老邢,既然在你的描述里,木头都能做到这么离谱的事了……那他真的有必要接受手术治疗吗?而且这种程度的异常,国家到底也是得研究明白的吧?”
老邢沉默了片刻,但老丁却并没有沉默,而是多少带点痛心疾首的摇头,“听哥们一句劝吧老邢,你这纯粹就是让那些欧洲佬搞的战棋给害了,现实中哪儿有那么离谱的人啊?而且你这说话明显前后矛盾吧?”
“他顶着那堆怎么听都该躺在IcU一动不动的伤势跟主治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手术前?不是,手术前的话,你们医院主治但凡有点医学素养都能看出来这人不对劲立刻把人推抢救室吧!”
老丁一脸震撼的看着在自己说到‘手术前’的时候,虽然艰难但最后还是点头了的老邢,只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不能,“胡扯也别忘了基本的医学知识好吗!这种伤势他就没可能一点体表异常都看不出来好吗!”
“我倒是希望他是假的,不然我也不至于熬成这德行,”老邢搓了搓脸,顺带把脸上的泪抹了抹,“他这人……唉,就这一点很不好,没有半点的主动性,不去问就什么都不说,包括做手术也是。”
“之后发觉这人实际上不需要手术也能恢复很好的时候,主任有问过他为什么不说,甚至还主动配合进行了这根本没必要的手术,白受一遭罪,木头这人也只是睁着眼,呆愣愣的看过去,一句话也不说,后续我负责管他的时候,才从这人嘴里套出话来……”
老邢似乎是想要苦笑,但是那张脸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所以直到最后也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他说他习惯了,又看大家很专注的样子,他突然来个术中清醒,连累麻醉医生一起吃挂落反倒不好……至于你说的异常,木头他确实算是生化改造人来着。”
完全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的老丁目瞪口呆,随后开始非常慌张的东张西望,并跳下解剖台,去检查自己有没有把验尸间的大门给关严实,确认自己关好门甚至特地又反锁了之后,老丁才面如土色的蹿了回来,气急败坏的对着通讯投影另一端的老邢破口大骂了起来。
“老邢你个*神州雅言*!我把你当兄弟你把兄弟当什么了!生化改造人这种一听就很完蛋的事你也敢拿来当吐槽和兄弟说?!”
“现在才意识到有点太晚了哦牢丁,你猜在我给你打电话之前,你上司给你发的调动通知和让你签的保密协议,都是怎么回事捏?”
“?!老邢你*神州雅言*的算计我!”老丁瞪圆了眼,在通讯另一头大叫了起来。
“并没有哦,甚至我现在算是为了让未来同事能够尽快接手工作,在和你提前介绍工作内容捏……”语气突然屑起来的老邢,说出了让老丁恨不得从通讯投影里爬出来给他一拳的,欠揍程度过高的话。
“说回正题,实际上国外也不是没有类似的生化改造人,只不过木头身上用到的技术比较难以复制,他作为成品的素质,也是最接近当初对他进行改造的实验室所追求的目标的那一个罢了。”但老邢姑且还知道见好就收,所以表情和语气很快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不过由于涉事的所有研究人员和资料,已经全部被处理掉了……木头的很多问题都只能尝试从他自己的口中得到答案……但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至少他的童年,和某个崇拜山鬼的不明教派,以及神头鬼脸很像民科但却又真的搞出什么东西的研究员们有关……”
“而省略掉和以上这些相关的,在通讯里不能细说的那些部分,我只能说,木头他确实是可以做到,在明明顶着要命的伤势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像是除了一点皮外伤以外,毫发无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