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夜,风总是带着一股粗粝的沙土味,像是钝刀子割过人的脸颊。今夜的荒原却有些反常,风停了,空气死寂得令人窒息,只有远处那片诡异的红雾,像是一块溃烂在天地间的伤疤,缓缓蠕动着。
“就…… 就是这儿了。”
密探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却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显得干涩嘶哑。他停在野地边缘,脚下的靴子在碎石上蹭了蹭,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仿佛那红雾里伸出了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要将他拖入深渊。他指着前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红雾都是从这些裂缝里钻出来的,里面到底有什么,我没敢靠近看。”
这里是西疆的一处荒废野地,平日里连野狗都不愿光顾,如今却被一层浓稠得化不开的猩红笼罩。那雾气并非静止,而是像活物一般在地面翻涌、吞吐,偶尔从雾气深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低鸣,听得人骨髓发寒。
玄觞一身黑袍,负手而立。他没有理会密探的战栗,只是缓缓蹲下身。作为拥有化神期修为的高手,他的五感远超常人。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并未触碰到地面,只是虚虚地掠过那些如蛛网般蔓延的地裂。
仅仅是一瞬,一股极其刺鼻、带着陈年腐朽味道的气息便顺着指尖扑面而来。那味道不仅是臭,更夹杂着一种阴冷的黏腻感,仿佛是无数腐烂的血肉在地底发酵了百年。
玄觞的眉头瞬间紧锁,那双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也染上了一层凝重。他收回手,指尖轻轻搓动,仿佛要搓去沾染的秽气,低声自语:“果然是尸气…… 而且这浓度,绝非天然形成,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扩散。”
他站起身,目光穿透夜色,死死盯着红雾的源头,声音沉得像坠入井底的石头:“这底下肯定藏着巫魇部落的炼尸地。”
“巫魇部落”四个字一出,身后的密探明显抖了一下。那是西疆最神秘也最恶毒的部族,传闻他们以生人炼尸,手段残忍至极。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此心存敬畏。
“这点小事,何须玄大人费心!”
一声充满傲气的高喝打断了玄觞的沉思。只见三名身穿杏黄色道袍的符师大步上前。他们的衣袍上绣着繁复的驱邪云纹,腰间挂着沉甸甸的法器,走起路来衣袂带风,显然是平日里受惯了尊崇的人物。
为首的那名符师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白净,留着两撇八字胡,眼中满是不可一世的傲慢。他指尖夹着一道绘满朱砂咒文的镇邪符,符纸在灵力的灌注下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声。他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玄觞,语气中满是不屑:“西疆蛮夷之地,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待我们进去查探,定能把那炼尸的邪祟揪出来,让他知道什么叫正道天威!”
另外两名符师也随声附和,一人手持桃木剑,一人托着八卦镜,脸上挂着同样的冷笑。在他们看来,他们是瑞王重金聘请的高手,元婴期五层的修为足以横行一方,区区尸气,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功绩。
“不能进啊!”
一直缩在后面的密探见状,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顾不得身份尊卑,猛地扑上去伸手去拦为首的符师,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几位大师,真的不能进!我在这附近潜伏了三天,亲眼见过那红雾吞噬了误入的野兽,连骨头渣都没吐出来!里面说不定有几十上百个尸兵,你们进去就是送命!”
“啰嗦!”
为首的符师眉头一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体内灵力一震,袖袍猛地一挥,一股劲风直接将密探掀了个跟头。
“不过是些走尸,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符师拍了拍被密探抓过的衣袖,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冷笑道,“我等修行的乃是纯阳克邪之术,正是这些阴秽之物的克星。别说是百个尸兵,就是那巫魇部落的巫主亲至,今日也要在他身上贴满镇尸符!”
话音未落,三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掐诀。
“起!”
随着一声低喝,三人脚下陡然泛起淡金色的灵光,那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带着一股浩然正气。他们竟完全不顾密探的死命劝阻,也不等玄觞发话,直接提气轻身,径直飞身跃入了那片翻滚的野地红雾之中。
“天清地明,阴浊退散!”
三人手中的符纸在空中翻飞,如同几只燃烧的火蝶。朱砂红光在接触到红雾的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周围几丈内的雾气逼退了些许。然而,那红雾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被逼退后又迅速反扑,像是一张贪婪的巨口,很快便将那点微弱的金光连同三人的身影一同吞没。
玄觞站在原地没动。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指尖轻轻捻着一道防御符,那符纸并非凡品,乃是用黑狗血混合百年雷击木的粉末绘制而成,此刻却在他指尖微微发烫——这是危险临近的征兆。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红雾深处,眼神晦暗不明。理智告诉他,这三名符师虽然狂妄,但确实有些真本事。元婴期五层的修为,加上专精克邪的符箓之术,放在修真界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战力。可是,方才密探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不像作假,再加上这红雾给他带来的那种隐隐的压迫感,让他心底竟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那密探被推倒后,连滚带爬地缩到了玄觞身后。他双手死死攥着玄觞的衣袍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那片红雾,仿佛下一秒里面就会冲出什么吃人的怪物。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红雾深处,突然传出三名符师铿锵有力的咒声,声音经过灵力的加持,穿透了浓雾,回荡在荒原之上。
“天降神咒,诸恶尽退!走尸鬼魅,听我敕令——速归黄泉!”
随着咒语念毕,几道刺目的金芒从雾中轰然炸开。那光芒之盛,竟短暂地照亮了半边天空。朱砂符纸燃烧的气息混合着被灼烧的尸气焦臭味飘了出来,红雾剧烈翻滚,仿佛受到了重创。
“成了?”密探颤抖着问了一句,眼中升起一丝希冀。
然而,这光亮连一息都没撑住。
就像是黑暗中有人猛地掐灭了烛火,那金光骤然熄灭。紧接着,红雾里不再是威严的咒声,而是骤然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那声音凄厉至极,像是人在经受极刑时发出的绝望哀嚎。
紧接着是一声惊怒的嘶吼,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邪尸!滚开!看我屠魔刀!”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传了出来。那是臂骨被硬生生折断的声音。
再然后,惨叫声变得含混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咯吱……咯吱……”
那是血肉被撕裂,骨头被嚼碎的声音。像极了一群饿狼扑在生肉上,疯狂地撕咬、吞咽。
“救……救命……玄大……”
最后一声呼救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掐断了喉咙。
野地重新归于死寂,只有那让人作呕的咀嚼声还在红雾深处回荡,伴随着偶尔传来的布帛撕裂声。
“怎么回事?”
玄觞眉头猛地拧紧,指尖那道防御符已经被他捏得发皱,边缘甚至微微焦黑。
他不解。
真的不解。
三名元婴期五层的符师,手持重宝,还精通克邪之术。就算这红雾里藏着厉害的尸兵,哪怕是相当于化神期的尸王,凭他们的手段,打不过至少也能通过符阵拖延片刻,或者发信号求救。怎么可能在短短几息之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传出这种惨叫?
这就好比三个全副武装的壮汉走进狼窝,结果连刀都没拔出来就被咬死了。
这不合常理。
身后的密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拽着玄觞的袍角,力气大得差点将玄觞的衣袍扯破。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早就说了!我早就说了啊!他们偏不听,非要进去……这就是不听劝的下场啊!完了,全完了……”
玄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不安。
“你在此处等候。”玄觞的声音低沉而冷静,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进去一探究竟。”
“玄大人!万万不可啊!”
密探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忙双手抱住玄觞的大腿,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连三位符师都成了尸兵的口粮,那是三个元婴期啊!就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您进去要是出了意外,我怎么跟墨大人、跟瑞王殿下交代啊!咱们撤吧,赶紧撤吧!”
玄觞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极冷,像极了这西疆夜晚的寒星,透着一股坚定:“我乃化神期七层修为。”
他顿了顿,语气中添了几分果决与傲然:“就算打不过那些尸兵,难道还没本事脱身?我若连这点自保的把握都没有,这些年早死了。”
看着密探依旧死死抱着他不放,玄觞眉头微皱,声音沉了几分:“而且,若不弄清这红雾的底细,任由它扩散,今晚咱们俩,怕是都别想活着回地宫了。瑞王殿下的脾气,你知道。”
提到瑞王,密探的脸色瞬间惨白,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
玄觞趁机一把挥开密探的手。他不再多言,指尖迅速掐诀,口中低喝一声:“护体灵光,现!”
嗡!
一道淡蓝色的光晕瞬间从他体内爆发而出,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那光晕流转不定,散发着森寒的气息,显然并非普通的道家灵光,而是带着某种阴寒属性的护体功法。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身影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径直冲入了那片浓稠如血的红雾之中。
“玄大人……”
密探僵在原地,望着玄觞的身影瞬间被红雾吞没,只觉得腿软得根本站不住。他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那片不断翻滚的红雾,连大气都不敢喘。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孤零零地留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他只能在心里疯狂地祈祷,盼着玄大人能平安出来。否则,别说回去交代,光是这红雾里要是爬出个什么东西,他自己怕是也要埋在这西疆的黄沙里,变成那不知名的孤魂野鬼了。
……
玄觞踏入红雾的刹那,世界仿佛颠倒了。
原本清冷的夜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腻、沉重的空气。刺鼻的腐臭味裹着浓烈的血腥气,像是一块湿透的烂布死死捂住了口鼻,令人作呕。
这里的能见度极低,即便他运足了目力,也只能看清周围一丈左右的景物。红雾在身边缭绕,仿佛无数细小的红色虫子在飞舞。
他屏住呼吸,脚下踩着早已失传的步法,落地无声,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没走几步,脚下便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玄觞低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三位符师的尸体。
或者说,是残骸。
他们歪歪扭扭地散在地上,死状极惨。那名为首的符师,此刻脑袋已经不翼而飞,脖颈处的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他手中的镇邪符还未燃尽,散落在血泊中,显得格外讽刺。
另外两人的骸骨更是惨不忍睹。骨头上的肉被啃得七零八落,挂着没啃净的肉丝。最让玄觞心惊的是,几根断裂的大腿骨被从中间掰断,里面的骨髓被掏得干干净净,仿佛这怪物的目标不仅仅是血肉,更是这修士一身精华所在的骨髓。
就连落在草丛里的一颗头骨,眼窝处都沾着暗红的血污,空洞洞地盯着天空,仿佛在诉说着临死前的绝望。
这般惨状,连玄觞这具早已通过秘术炼化、无喜无悲的尸身,都忍不住心头一沉,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些符师身上的护身法宝全都碎裂成了粉末,显然是在一瞬间承受了超过极限的攻击。
“太快了……”玄觞心中暗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对方的数量和力量都不可小觑。”
他不敢耽搁,脚踏“鬼罗步”,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淡蓝色的残影,在红雾中穿梭。他没有选择停留,而是悄无声息地往野地深处掠去。越往深处,红雾越浓,到最后几乎能摸到那种类似凝血般的粘稠触感。
就在他快抵达野地尽头的一处土坡时,异变突生!
周围的红雾突然剧烈波动起来。
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有任何气息的预警。数十道青灰色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雾里“渗”了出来。
是的,是“渗”出来。
它们不是从远处跑来,也不是凭空传送出现,倒更像是此前一直融化在这红雾里,与雾气是一体的。直到玄觞靠近,它们才骤然显形凝聚。
此刻,这些身影离他已不足三尺!
借着护体灵光,玄觞看清了它们的真面目。
那是一具具人形的怪物,浑身皮肤呈青灰色,上面布满了诡异的紫色纹路。它们的双眼只有眼白,嘴里獠牙外翻,手指更是化作了锋利的骨爪,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吼!”
几十头尸兵同时发出低吼,腥臭的风瞬间将玄觞包围。
“来得好!”
玄觞并未慌乱,他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他沉喝一声,体内化神期的磅礴灵力瞬间爆发,双掌猛地向前推出,掌心之中,一团黑紫色的气劲疯狂旋转。
“三尸髓枯掌!”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专破肉身,中掌者全身骨骼尽碎,骨髓瞬间枯竭。
宏大的掌风带着浓郁的尸气翻涌而出,如同一面黑色的墙壁狠狠撞向前方。
“砰!砰!砰!”
这一击威力惊人,前排冲上来的十几具尸兵根本无法抵挡,被掌风拍得倒飞出去,撞在后方的土坡上。在那恐怖的力量下,它们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断肢残臂漫天飞舞,摔在地上成了一堆碎肉。
“不过如此?”
玄觞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眼前的一幕让他头皮瞬间发麻。
只见地上那些碎裂的尸块,竟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疯狂地蠕动起来。断掉的手臂像蛇一样在地上游走,寻找着自己的躯干;破碎的头颅滚得飞快,自动接回脖颈。
仅仅是眨眼之间,那些被拍碎的尸兵竟然重新拼合成了一个个完整的个体!
不仅如此,复原后的尸兵,青灰色的皮肤下筋肉紧绷,发出的咆哮声比之前更加狂暴。它们猛地一蹬地面,扑过来的速度竟然比之前快了近一倍!
“这怎么可能?!”
玄觞心中大骇,但身体反应极快。他踩着鬼罗步,身形如泥鳅般滑溜,在间不容发的瞬间侧身闪避。
“滋——!”
一只利爪擦着他的护身灵光划过,竟然在化神期的护体灵光上留下了三道抓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玄觞一边躲闪,一边死死盯着这些尸兵。
作为曾经被禁术复活、如今以尸入道的修真者,他对这类“同类”的感知格外敏锐。在刚才交错的瞬间,他的指尖划过一具被击飞的尸兵躯体。
触感冰冷如铁,坚硬得不像血肉之躯。
“他们是靠蛊虫驱动?还是符咒?”
玄觞心中念头飞转。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这些尸兵只有在靠近目标三尺内才会显形,一旦拉开距离,它们的身影便会变得模糊,重新融进红雾之中,连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难怪那三个符师会失手……”
玄觞心中瞬间了然。
怕是他们刚念完咒,以为还在寻找敌人时,这些尸兵就已经在他们身边“渗”了出来,直接贴脸扑杀。再加上这砍不死、打不坏,甚至越打越强的特性,在狭窄的视野里被围攻,确实是九死一生。
就在这时,玄觞眼角的余光扫向红雾边缘。
他发现有几具尸兵追着他到了雾气稀薄处,身形便猛地顿住,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它们。哪怕玄觞这个活生生的目标近在咫尺,它们也绝不踏出红雾半步,只是站在边缘愤怒地咆哮。
“它们受红雾束缚!红雾就是它们的活动范围!”
这是关键!
只要不进入红雾,暂时就是安全的。但红雾在扩散,这就意味着它们的领地在不断扩大。
必须尽快回去禀报瑞王!这不是靠蛮力能解决的问题,必须找到破解这不死之身的方法。
玄觞不再恋战,他猛地提气,体内灵力疯狂运转,鬼罗步施展到极致。
整个人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蓝烟,在漫天飞舞的利爪间穿梭。
“滚开!”
他怒喝一声,周身淡蓝光晕暴涨,硬生生撞开几具拦路的尸兵,借着反震之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奔野地外围冲去。
……
野地边缘。
密探正跪在地上,对着各路神仙磕头。突然,红雾猛地翻涌,一道黑影从中激射而出,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踩碎了一块岩石。
“玄大人!您可算出来了!”
密探看清来人,激动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抓着玄觞的胳膊直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一个人在这儿,听见里面叮铃咣当的动静,魂都快吓飞了!我就怕您也……那我就真不知道该往哪跑了!”
“别废话!”
玄觞一把甩开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稍微平复了一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回头看了一眼那依旧在翻滚的红雾,语气急促:“红雾蔓延得快,再不走,尸兵追出来,我可没空护你!”
密探一听“尸兵”二字,吓得脖子一缩,早就想逃的心思瞬间占据了大脑:“走走走!大人您说走咱们就走!我早就想跑了!”
他连忙祭出身法,虽然姿势难看,但速度竟也不慢,紧紧跟在玄觞身后。
两人一黑一灰两道身影,在苍茫的黄沙上一路疾驰。而在他们身后,那片浓稠的红雾,正像追猎的血潮,无声无息地缓缓往内陆方向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机断绝。
……
瑞王地宫。
这里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冷。巨大的石壁上刻满了繁复的星纹,随着烛火的跳动,那些星纹仿佛在缓缓流转。
地宫中央,瑞王正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鎏金椅上。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地面上,显得格外压抑。
玄觞和密探刚踏入殿门,带来的寒气让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瑞王缓缓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来,声音听不出喜怒:“西疆情况如何?”
玄觞快步上前,单膝跪地,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启禀瑞王,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巫魇部落炼出的尸兵极为诡异——属下亲身试探,以三尸髓枯掌将其击碎,可那些碎块竟能瞬间复原,且复原后速度比之前更快三分,力量也更强。”
瑞王闻言,手中把玩玉扳指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挑。
玄觞继续说道:“更棘手的是,它们与那红雾融为一体,仅在三尺内显形。一旦脱离范围便隐入红雾,神识无法锁定。那三位符师……怕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近身撕碎了。”
“不死不灭,还能隐匿行踪?”
瑞王指尖在扶手上敲击起来,节奏越来越急,眉峰渐渐拧成了一个结,“本王倒真小看了这巫魇部落,竟能弄出这般难缠的东西。若是让这红雾漫过西疆防线,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身后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翻动。
“术业有专攻,蛮力破不了这邪术。”瑞王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沉郁,“我手下虽然高手如云,但大多是擅长杀伐的武修。精通驱邪、懂这些旁门左道的修士本就不多。那三位符师已是除了奎老之外的最强者,如今却折损得如此轻易……”
他停下脚步,目光看向墙壁上的星图:“奎老如今正在闭关参悟星象,要助本王稳固龙脉,正是关键时刻,实在抽不开身。看来,得另寻能人了。”
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玄觞略一思索,抬眼看向瑞王:“属下有一人选,或许可行。”
“哦?”瑞王转过身,“讲。”
“属下觉得,不妨让苏辞出马。”
玄觞语气平稳,“她此前被凌天所伤,虽面容因伤势加速衰老,至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但据属下观察,她其余伤势已然痊愈,修为并未跌落。最重要的是,苏辞此人交游广阔,心思缜密,最擅长寻访奇人异士。既然我们这边没有合适的人手,不如让她去江湖上找,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瑞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苏辞虽然毁了容,但她的办事能力确实是顶尖的。
“也好。”瑞王点了点头,“便让苏辞去。”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轻缓却沉稳的脚步声。
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入殿内。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灰色长袍,脸上戴着一张精致的银纹面具。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
正是苏辞。
她显然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听见了里面的对话。不等传唤,她便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瑞王殿下,玄大人。此事交给属下便是,定不辱命。”
瑞王看着她那张掩在冰冷面具下的脸,原本冷硬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
“苏说客刚伤愈不久,本王本该让你多休养时日,却又要劳烦你奔走西疆。”
瑞王走到她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帝王家特有的笼络意味,“你放心,此次任务艰巨,待日后大事成了,本王必寻遍天下灵丹妙药,哪怕是传说中的驻颜神草,也定要帮你恢复容貌,补偿你今日的辛苦。”
苏辞闻言,身形微微一顿。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冷的面具边缘。那面具下,是一张曾经倾国倾城,如今却布满皱纹与伤疤的脸。
她在心中自嘲地笑了一声。恢复容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承诺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她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
苏辞深深躬身,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恰到好处的恭敬:“多谢瑞王殿下记挂。殿下有这份心意,小女子便已感激不尽,不敢再求更多。能为殿下分忧,是苏辞的荣幸。”
“好。”
瑞王满意地颔首,挥了挥衣袖,“你明日便出发,所需人手和物资,可直接向玄觞支取。务必尽快找到能破尸兵之术的人,这红雾每多存留一日,本王的心便难安一日。”
“属下遵命。”
苏辞再次行礼,随后缓缓直起身,转身向殿外退去。
转身的瞬间,她面具下的目光掠过殿外的阴影。那眼神中,没有了面对瑞王时的恭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人察觉的复杂与苍凉。
恢复容貌的承诺,她早已不敢奢求。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戴着面具起舞的伶人,只求能在这场即将席卷天下的纷争里,保住最后一点立足之地,活下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