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龙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郑重:“放心吧爷,我心里有数。”
话音稍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陆元爷,好奇追问:“对了爷,当年你咋不把这事告诉我爷爷呢?”
陆元爷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说话时带着几分刻意的执拗:“我才不跟你爷爷说呢!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市里头见多识广,那些财宝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我要是跟他说了,他肯定第一时间把那些财宝挖出来交给国家。”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多了几分乡土人的实在考量:“国家固然会把那些东西用到该用的地方,但是谁知道最后能不能落在咱平安县、咱大党镇?
那些钱本来就是刘老财搜刮咱本地百姓的血汗钱,说到底,还是用在咱大党镇的乡亲们身上才踏实。”
张大龙听得豁然开朗,连连点头,眼底满是理解。
他太懂陆元爷这份刻在骨子里的乡土情结了。
对于陆元爷这样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老人来说,本乡本土就是根,是心之所系,出了这片土地,在外人眼里再好的地方,于他而言也隔着一层。
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这话里的分量,只有真正上了岁数的人才能咂摸出滋味,才能懂那份落叶归根、心系故土的执念有多深。
就说陆元爷这辈子虽然没儿没女,可若是一个人留在外地,没有退休工资傍身,到头来难免落得老无所依、孤独终老的境地。
可回到张王村就不一样了,别看他无儿无女,村里没有半个人敢欺负他。
为啥?
还不是靠着宗族的情分,靠着他是老张家如今辈分最大的长辈。
张王村里但凡姓张的,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要么喊一声“老叔”,要么叫一句“爷”,辈分小些的,得规规矩矩喊“太爷”。
平日里劈柴挑水的活计,根本不用他操心,有的是人主动上门帮忙。
就算真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也有人稳稳当当抬着他,送他到张家祖坟入土为安,不至于像那些漂泊在陌生城市里的人——守着破旧的屋子,对着陌生的人群,孤零零地走完最后一程,说不定哪天浑身发臭了,才被邻居发现,草草处理了事。
那模样,才是一个人这辈子最大的悲哀。
所以张大龙打心底里理解陆元爷的那份乡土情结。
在他看来,若是把那些钱财上交国家,以国家的宏观考量,大概率会用到更广阔的地方,未必能落到本地。
而陆元爷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也没有那般宏大的格局,他眼里看到的,全是本乡本土的乡亲们,还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
咱们完全能理解,一个老人对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那份深入骨髓的钟爱与牵挂。
人的一生,本就是被爱与被爱缠绕的一生,是浸透着情感的一生。
人若没了感情,便不再是鲜活的生命,不过是冷冰冰的机器。
而人之所以能被天地偏爱,正是因为这份独有的复杂情愫。
乡土情结,于许多人而言,是心底最不可磨灭的牵挂。
就像后世网络上那些寻亲视频里的人们,哪怕跨越几千里,哪怕远渡重洋,哪怕家里早已没了亲人、老屋也早已易主,也要回到那个出生、成长的地方看一看、瞧一瞧,亲手捧一捧故乡的泥土带在身边。
这,便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独有的乡土情结。
咱们国家地域辽阔,人们总习惯以地域划分归属感,把某一个地方的人称作“老乡”“同乡”,一句简单的称呼,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就像全运会的赛场,很多时候国人的激动劲儿甚至超过奥运会——面对外国选手,国人总能众志成城、凝心聚力;可到了国内赛场,便会不自觉地以省为营、以市为队,哪怕细化到一个县、一个乡、一个村,也会抱团为“自己人”呐喊助威,这份看似“纷争”的执念,本质上都是乡土情结的延伸。
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底,是地域赋予的归属感在作祟。
从出生起,故乡的水土、风俗、人情便融入血脉,成为身份认同的重要印记,这份印记让人们在广阔的世界里寻找同类、凝聚力量。
而这样的“抱团”与“争抢”,好处也显而易见:一是能强化情感联结,让漂泊的人找到心灵的根,让身处异乡的人获得归属感与安全感;
二是能凝聚地域力量,无论是邻里互助、宗族扶持,还是地域间的良性竞争,都能推动本地的发展与进步;
三是能传承文化脉络,地域认同会促使人们守护本土的习俗、文化与精神,让这些宝贵的财富得以延续。
这份藏在地域情结里的执念,看似细碎,实则是国人情感的底色,是支撑着一代又一代人扎根、前行的力量。
看着张大龙陷入沉思,陆元爷掐灭烟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地问道:“大龙,想什么呢?”
张大龙猛地回过神,转头冲着陆元爷咧嘴一笑,眼神里满是笃定:“没啥,爷。
您放心,那些财宝我肯定好好利用,争取把咱家乡建设得更好,让乡亲们顿顿能吃上肉,过年都能穿上新衣服,踏踏实实吃饱穿暖。”
陆元爷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眼角的皱纹仿佛都舒展了几分,他抬起手重重拍了拍张大龙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欣慰与认可:“好小子!我没看错你!
你跟你爷不一样,你爷那人啊,光知道一门心思为旁人着想,半点没为家里、为家乡多盘算。
你不一样,你是个能守家、能扛事的好孩子。”
张大龙笑着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对爷爷的理解:“爷,我爷不是不知道为家乡好,是那时候的世道不允许啊。
当年讲究一心为公,他又在那个位置上,哪能做太多违背命令的事。”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远处的村落,语气变得平和又坚定:“我跟他不一样,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守着这个家。
把家乡变好了,让我娘、大爷大娘、三叔三婶他们都能安安稳稳过个好晚年;
看着妹妹们平平安安长大,风风光光嫁人;
往后我自己拉扯几个孩子,愿意读书的就让他们好好读书,能读出出息最好;
不愿意读书的,就留在家里,把咱们老张家这一脉好好传承下去,就够了。
”
陆元爷听着张大龙的话,眼眶微微发热,他重重拍了拍张大龙的后背,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却满是欣慰:“好,好啊!有你这话,我就算现在闭眼也踏实了。
咱老张家,咱张王村,往后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