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致愈发繁华,陈大山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地缓缓扫过,却无过多惊艳。
见过后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与车水马龙,1982年港岛的热闹,更多是让他生出几分时光回溯的感慨。
九巴的红色车身、中巴的绿色涂装在柏油路上格外醒目,繁体路线牌清晰可辨;
米白色的士驶过,车顶塑料灯箱透着粗糙质感,车门红漆刷着的“起步价3港币”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最惹眼的还是叮叮车,米黄色车身沿轨道慢悠悠前行,“叮叮”铃声穿透人群,车身上《少林寺》的海报引得孩童驻足。
见陈大山的目光始终没有过多的停留,杨咏霓侧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诧异。
虽然良好的教养让她并没有在陈大山面前,流露出任何轻视与傲慢,但在她的认知里,港岛的繁华依然是内地完全无法比拟的。
贫穷和落后,几乎就是这个年代所有港岛人对内地的固有印象!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的内地人,面对街头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大多都会流露出惊叹与艳羡,甚至难免带着几分局促。
可陈大山的表现,却和杨咏霓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半分少见多怪的惊艳,仿佛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就不过是寻常景致而已!
不过出于礼貌,杨咏霓并没有问出心中疑惑,只是心底对陈大山的好奇,又深了几分。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裙摆,这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神微动。
车子驶过中环,几座玻璃幕墙写字楼刚崭露头角,与旁边三四层高的唐楼形成鲜明对比。
唐楼骑楼下,铁皮招牌在风中晃动,“陈记茶餐厅”“李记杂货铺”之类的繁体红漆遒劲有力。
摊贩们支着折叠桌,摆着港版武侠小说、走私而来的卡带和廉价电子表、操着一口夹杂英语的粤语招呼客人。
还有小贩在一旁售卖鸡蛋仔、碗仔翅……
车子行至尖沙咀海滨,维多利亚港的海面映入眼帘,货轮、渔船停泊港口,天星小轮穿梭其间。
炳叔适时回头询问,得到杨咏霓回应后,便将车开进了红磡海底隧道。
隧道内车道狭窄,灯光“古老”!
穿行其中,仿佛是在穿过一条时光隧道。
出了隧道,看到的就是汇丰银行大厦等标志性建筑,构成的港岛早期城市天际线。
车子行驶又行驶了二十余分钟,便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驶入了一片清幽的住宅区。
道路两旁绿树成荫,错落分布着两层高的独栋洋房。
外墙刷着浅色系油漆,院子里种着花草,透着低调的雅致。
车子稳稳停在一座浅灰色洋房前,门口穿着深色佣人服的阿婆早已候在一旁。
见车辆挺稳,立刻上前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杨咏霓率先下车,特意放缓了脚步,等陈大山走到身侧又侧身抬头,十分得体地开口道:“陈先生,一路劳顿,快请金乌歇一歇!”
“家父知道你要来,肯定是等候多时了!”
她的动作带着大家闺秀特有的端庄,眼神清澈温和,没有半分豪门小姐的倨傲。
陈大山颔首致谢,目光扫过院内。
几株白兰开得正盛,花瓣洁白,花香清雅,与浅灰色的洋房相映,透着低调的雅致。
走进客厅,红木家具的沉稳质感扑面而来。
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角落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瓷瓶,处处透着中式典雅。
主位的红木沙发上,一位身着深色唐装的老者正端坐品茶。
他约莫六十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虽有几缕花白,却丝毫不显老态。
眉眼间自带豪门大家长的威严,眼神锐利却不逼人。
看向陈大山时,带着几分见到老友后辈,亦或是见到家乡人的亲近。
杨咏霓快步走上前,轻声唤道:“爸,陈先生到了。”
随即侧身站到两人中间,笑着为双方引荐,“这位就是您常跟我提起的,徐苍柏伯父的忘年交陈大山先生。”
“陈先生,这位便是家父杨鹤鸣。”
陈大山见状当即上前伸出手,态度恭敬却不局促:“杨老先生,久仰大名!”
“晚辈陈大山,之前能顺利在港岛注册公司,全靠您鼎力相助,今天终于能当面对您说声感谢了!”
杨鹤鸣放下茶杯起身,与他轻轻握了握手,声音洪亮沉稳:“客气什么?”
“一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见他示意自己坐下,陈大山又从包里依次取出礼物:“杨先生,这盒大红袍是徐爷爷托我给您带来的!”
“其他东西是晚辈的一点薄礼,不敬意!”
过关的时候查得严,连带多少钱都有限额,他不仅没办法带太多东西过来,还没办法在这边买。
所以就只带了一盒七叶胆茶,一把紫砂壶,和一盒苏式糕点。
徐苍柏跟陈大山说过,杨鹤鸣是三十年代末期被迫辗转来的港岛。
陈大山送的这份礼物虽不贵重,却也体现出了他的用心与尊重。
杨鹤鸣的目光在那紫砂壶和苏式糕点上停留了片刻,眼里闪过一丝感慨,随即微笑点头:“有心了,难怪苍柏兄会那么看重你!”
他再次示意陈大山落座,又对身旁的佣人吩咐:“去吩咐厨房,把备好的菜端出来,再去把大少爷叫起来,就说家里来客人了,让他赶紧下来!”
佣人应声退下,杨咏霓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在一旁轻声解释:“我大哥昨晚睡得晚,只能白天补补觉!”
可没过多久,那佣人便匆匆回来,面露难色地迟疑回话:“先生,小姐,大少爷他……他说还没睡够,不肯起来。”
杨咏霓眉头微蹙,起身道:“我去叫他。”
说着便往楼上走去。
片刻后,楼上传来她轻唤的声音,却只换来几句含混的嘟囔,依旧不见人下来。
杨鹤鸣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威严尽显:“家里来客人了,还在床上睡着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这一声怒喝底气十足,震得客厅的窗棂都似微微颤动。
楼上立刻没了声响,约莫半分钟后,楼梯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丝绸睡衣、头发凌乱,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满脸不耐烦地走了下来。
他就是杨鹤鸣的大儿子杨咏杰,杨家未来的继承人!
这人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是宿醉未醒,浑身都透着股起床气。
揉着眼睛扫了一眼客厅你的陈大山,脸色瞬间更差,语气冲得很:“一个从内地跑到我们家来打秋风的,算什么客人,还非得把我叫起来接待一下?”
他目光落在佣人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那些礼品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满脸不屑:“这就是所谓的’贵客‘,不远万里送来的大礼?”
“我们杨家什么时候这么没品了,连这种乐色(垃圾)都能摆在客厅里了?”
这些话一出口,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