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朋友桌
到这里,新人才稍微放松。兄弟们起哄要新郎喝酒,伴娘们护着新娘。
“交杯酒!交杯酒!”
“亲一个!亲一个!”
但热闹底下,我看见新郎的一个兄弟,在起哄声最大的时候,偷偷抹了下眼角。后来他去洗手间吐了,我刚好在隔壁隔间,听见他对着马桶说:“真好啊……真他妈好啊……”
他哭了三分钟,洗了把脸,补好笑容,重新回到宴席。
最尴尬的是亲戚桌
新郎的姨妈拉着新娘的手不放:“什么时候要孩子?趁年轻赶紧生,我当年就是生晚了,现在腰不好……”
新娘微笑:“工作刚稳定,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你看隔壁老李家,孙子都两个了!”
新郎的二叔喝多了,声音很大:“小周啊,你爸当年跟我借钱供你读书,现在你出息了,要记得感恩!”
全场安静了一秒。新郎父亲赶紧打圆场:“说这些干嘛,喝酒喝酒!”
但那句话像根刺,扎进了喜庆的气球里。
新娘的母亲脸色不好看——原来亲家家境一般,还有债务历史?
我注意到新娘的手指在新郎手臂上收紧了一下。很小一个动作,但透露出信息:这事你没跟我说过。
新郎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回去解释”。
一场婚宴,就是一场信息轰炸。所有隐瞒的、美化的、不想让人知道的,都会在酒精和热闹的掩护下,不小心露出马脚。
第四节:化妆间的五分钟真相
晚上八点半,新娘去化妆间补妆。
我跟了进去——以“帮忙拿东西”的名义。化妆间里还有两个伴娘,正在吐槽:
“你看见新郎那个表妹了吗?穿得跟来选美似的。”
“还有他二叔,说话真难听。”
“酒席菜一般,龙虾小了点。”
新娘坐在镜子前,没参与吐槽。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说:“帮我看看,假睫毛是不是要掉了?”
伴娘凑近:“没有,很牢。”
“那就好。”新娘松了口气,“不能掉,今天不能有任何不完美。”
她补了口红,然后从手包里掏出个小药盒,倒出两片白色药片。
“这是什么?”一个伴娘问。
“胃药。”新娘就着矿泉水吞下,“紧张得胃疼。”
“你紧张什么?都定下来了。”
新娘没回答,只是看着镜子。看了很久,突然问:“你们说,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化妆间安静了。
另一个伴娘打破沉默:“为了爱情呗。”
新娘笑了,笑容有点苦:“爱情……我和他认识一年,约会三十次,见家长五次,就定下来了。够了解一个人吗?”
“那你为什么答应?”
新娘沉默。镜子里,她的眼神飘向远方:“我三十了。我妈说,这个条件不错,错过了不一定有更好的。我自己也觉得……累了。不想再约会,不想再被问‘什么时候结婚’,不想每次参加婚礼都被催。”
她顿了顿:“而且他对我挺好。工资上交,答应买房写我名,说以后家务他做一半。够了,还要怎样呢?”
这不是浪漫宣言,这是现实妥协。但她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事实。
“你爱他吗?”一个伴娘问得直接。
新娘想了想:“喜欢。爱……结婚后再培养吧。很多人不都这样吗?”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新娘好了吗?要切蛋糕了!”
“来了!”新娘瞬间切换状态,站起身,整理裙摆,脸上重新挂上标准笑容。
走出化妆间前,她从镜子里看了自己最后一眼,轻声说:“好了,戏还得演完。”
门关上,化妆间里只剩下我和两个伴娘。她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其实我和我老公……也是这样结的婚。”
“我也是。”
“大家都是。”
她们突然笑了,笑声里有种奇怪的释然——原来所有人都一样,都在演,都在妥协,都在把婚姻当成人生必须完成的任务。
“走吧,去看切蛋糕。”
她们也离开了。
我在空荡荡的化妆间站了一会儿。梳妆台上留着新娘的口红印,粉饼的香气还在空气中。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我突然想:如果在有一天我站上那个位置,我能演好吗?我能像她们一样,把妥协当成成熟,把将就当成现实,把婚姻当成必须打卡的项目吗?起码当初的我失败了
不知道。
也许到了那一天,我也会吞下胃药,补好妆,走出这扇门,继续把戏演完。
因为在这个时代,不结婚需要勇气,而结婚,只需要一个“差不多”的理由。
第五节:散场后的真实面孔
晚上九点半,宴会接近尾声。
宾客开始离场。这时的人最真实——面具戴累了,开始松动。
新郎新娘站在门口送客,重复着“谢谢”“慢走”“开车小心”。他们的笑容已经僵硬,像贴在脸上的面具。
最后一波客人离开后,新娘脱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脚疼死了。”
新郎松了松领带:“总算结束了。”
两人对视,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疲惫地笑了笑。
“回家?”新郎问。
“嗯。先去你家还是我家?”
“你家近,先回你家拿东西吧。”
对话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天气。浪漫吗?不。但真实——婚姻的第一夜,不是激情,是疲惫和务实。
宴会场内,工作人员开始收拾。
我假装帮忙,听到服务员们的对话:
“今天这桌菜剩好多,浪费。”
“都这样,光顾着喝酒说话,谁真吃饭。”
“新娘那桌同学,走的时候顺走了两瓶红酒,我看见的。”
“小费给了吗?”
“给了,不多,一人一百。”
在她们眼中,这不是爱情盛典,是工作。她们见过太多婚礼,早就看透了热闹底下的算计和表演。
酒店门口,还有几组人在道别:
新娘的父母和姑姑站在路灯下。母亲在哭:“我女儿就这么嫁了……”
姑姑:“哭什么,好事。女婿工作稳定,亲家也算本分人。”
父亲:“就是二叔那话难听,什么借钱读书的……”
姑姑:“都过去了,以后少来往就是。”
他们坐车离开后,新郎的父母走出来。母亲对父亲说:“今天花了二十八万。”
父亲:“该花的。儿子结婚,一辈子一次。”
母亲:“希望他们好好过。我看儿媳妇挺懂事的。”
父亲:“懂事就好。早点让我们抱孙子。”
他们叫了代驾。上车前,父亲回头看了眼酒店,突然说:“当年我们结婚,就摆了三桌。”
母亲:“时代不一样了。”
沉默。
车开走了。
最触动我的是那个独身而来的中年女人——陈小姐。
她最后离开,在酒店门口站了很久。手里拿着个盒子,犹豫着,最终放进了垃圾桶。
我后来去翻看(我知道这不道德,但我想知道那是什么)。盒子里是一块男士手表,看起来很旧了,表盘背后刻着:“to my love, 2017”
2017年,五年前。那是他们还在相爱的时候。
她把表扔了。把过去扔了。
我看着她打车离开。车驶入夜色前,她摇下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酒店。霓虹灯招牌上,“新婚快乐”四个字还在闪烁。
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第六节:婚礼产业链的真相
这场婚礼,除了爱情,还养活了一群人。
第二天,我采访了相关从业者:
婚庆策划师小林,从业八年:
“现在的新人,要的不是婚礼,是面子。预算五十万,四十万花在看得见的地方——酒店、布置、礼服、摄影。十万花在看不见的——其实那些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司仪能不能控场,摄影会不会抓拍真情瞬间。”
“但客人不听。他们要朋友圈九宫格好看,要亲戚朋友说‘有排场’。爱情?爱情在婚礼预算里排最后。”
策划说“我见过最离谱的一对,为了婚礼风格吵了三个月。新娘要森系,新郎要科幻风。最后折中——森系背景加LEd星球投影。不伦不类,但两人满意,因为‘有创意’。”
“你知道吗?如今最流行的婚礼主题是‘简约温馨’。为什么?因为前几年太浮夸,大家累了,又不敢真简朴,就取个折中名字。其实钱一点没少花,只是花得隐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