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灯绛珠:酸浆祛邪与八岐遗踪
楔子
东海之滨的越溪渔村,枕着万顷沧波,依着千仞丹崖。岁至玄英,海风卷着咸腥的雾霭漫过渔帆,滩头的盐蒿结着白霜,唯有村巷里悬着的锦灯笼,像坠在檐角的赤珠,在寒雾里漾着一点暖红。这红果本是渔村寻常的野物,乡人唤作“酸浆”,檐下悬之,说是能镇海风里的邪祟,可这年冬日,邪祟却真的缠上了渔村——每月十五,便有少女莫名昏沉,目赤如血,喉间似有物鲠塞,不出三日便形销骨立,连村中最老的巫祝,摇着骨铃跳完傩舞,也只道是“海妖索命”。
老医士苍术翁守着村口的“百草堂”,檐下挂着的锦灯笼比谁家都密,他捻着银白的长须,望着滩头翻涌的墨色浪涛,指尖摩挲着一卷泛黄的《越地农书》,其上只寥寥记着“酸浆,红实如灯,生郊野,可啖,解夏暑”,可他分明记得,幼时随师采药,山民曾说这红果能“照邪目,解喉结”,那藏在口传里的智慧,竟比纸卷上的文字,早了不知多少春秋。忽闻巷中传来哭嚎,苍术翁挟起药囊,踏着青石板上的薄冰,往哭声处去——又一个少女染了怪恙,而滩头的雾里,似有一双赤红如酸浆的眼,正幽幽凝望着渔村。
上卷
第一回 沧溟渔村生怪恙 红浆初解咽喉疴
越溪渔村的少女阿菱,是渔户阿福家的幺女,生得眉眼清亮,惯常帮着母亲在滩头晒渔干。十五那日,她收网时被海风卷了一身寒雾,当夜便觉喉间发紧,晨起时竟连话也说不出,双眼红得像烧红的玛瑙,躺在床上辗转呻吟,喉头的肿痛似有万千细针在扎。阿福夫妇慌了神,先请了巫祝来,巫祝在院中烧了桃木枝,撒了糯米,可阿菱的脸却越烧越红,呼吸也渐渐急促,那双眼珠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竟与老人们口中“八岐大蛇的酸浆眼”一般无二。
苍术翁赶到时,阿菱已陷入半昏迷,他先探其腕脉,只觉脉数而浮,如惊涛拍岸;再观其舌,舌红苔黄,咽喉处肿如悬瓮,喉间痰鸣似拉锯。“是肺热壅盛,兼肝火上炎,又遭外邪引动,堵了喉窍。”苍术翁沉声说着,让阿福取来一碗清泉,又从药囊中取出几颗鲜红的酸浆果,捏碎了挤出浆汁,兑入泉水中,用银匙撬开阿菱的嘴,缓缓灌下。那酸浆汁酸中带甘,清冽的滋味顺着喉间滑下,阿菱喉间的痰鸣竟轻了几分,原本赤红的眼,也褪去了些许艳色。
阿福夫妇见女儿稍有好转,忙跪地谢恩,苍术翁却摆了摆手,指着檐下蔫瘪的锦灯笼道:“你家这酸浆果挂了三月,早失了生气,若早用新鲜的酸浆果捣汁,再以其萼壳煎水熏喉,何至于此?”阿福愣了神,只道这果子是挂来驱邪的,从不知还能入药。苍术翁叹道:“世间草木,皆是药石,乡人只知悬之驱邪,却不知其性凉,归肺、肝经,能清热解毒,利咽化痰,这口传的‘驱邪’,原是治邪热之症的道理。”
他又取来纸笔,写下一方:鲜酸浆果五钱,桔梗三钱,薄荷二钱,连翘三钱,煎水温服,另取酸浆萼壳数枚,煎汤熏喉,每日三次。又嘱咐阿福,去山野间采新鲜的酸浆,悬于床头,其气清冽,能散肺热。阿福依言而行,次日清晨,阿菱竟能坐起身来,喉间的肿痛消了大半,双眼虽还有些红,却已能看清东西,只是说起话来,声音还有些嘶哑。
苍术翁再来复诊时,见阿菱正坐在院中,剥着酸浆果吃,那鲜红的果肉咬开,酸甜的汁水溢在唇边,少女的眉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他翻出随身的《神农本草经》,其上只记酸浆“主热烦满,定志益气,利水道”,却未提利咽治目之效,不禁感慨:“民间的法子,是踩在田埂上、泡在海雾里悟出来的,比书卷上的字,更贴地气。”而此时的滩头,雾霭中那道赤红的光,似又沉了几分,仿佛被酸浆的清气,逼退了一步。
第二回 古卷遗文寻根由 野老口述酸浆方
阿菱的病愈,让越溪渔村的人都知晓了酸浆果的妙用,纷纷寻苍术翁求药,可苍术翁的药囊里,酸浆果所剩无几,山野间的酸浆虽多,却也需辨其生境、采其当令。这日,苍术翁带着徒弟青苓,往村后的鹿门山采酸浆,行至山涧旁,见一片酸浆丛长得葳蕤,红果如灯,垂在青萼里,像缀在绿纱上的玛瑙。青苓蹲下身,刚要摘,却被苍术翁拦住:“这涧边的酸浆,沾了涧水的寒湿,性偏凉,若治肺热咽痛尚可,若治目赤,需采山岗上向阳的酸浆,其气更盛,入肝经更效。”
青苓恍然大悟,随师父往山岗上行,途中遇着一位砍柴的野老,见他们采酸浆,便笑道:“老医士又采这‘红灯果’?我娘在世时,用这果子治过村里娃娃的惊风,说是把酸浆果焙干研末,调蜜水喂下去,娃娃抽风的毛病就好了。”苍术翁闻言心中一动,忙拉住野老问详情,野老道:“那年村里闹惊风,十几个娃娃都抽风翻白眼,郎中开的药吃了不见效,我娘就摘了酸浆果,焙了研粉,没想到喂了两次,娃娃们就好了。后来她还说,酸浆根煎水,能治女人的淋证,只是这法子,从没见哪个先生写在药书里。”
苍术翁将野老的话记在纸上,又问:“你可知这酸浆果,为何能治这些病?”野老摇头:“只知是祖上传的法子,说这果子是‘红珠镇邪’,邪去了,病就好了。”苍术翁沉吟道:“所谓‘镇邪’,实则是其性寒,能清心肝之火,惊风多由肝风内动,淋证多由下焦湿热,酸浆清利湿热,平肝熄风,正是对症之药。”他让青苓采了数株向阳的酸浆,连根带果挖起,又取了野老口中治惊风的酸浆果,打算带回百草堂研究。
回到百草堂,苍术翁翻遍了藏书,除了《神农本草经》,《越地史志》中只记“唐时,越人以酸浆悬户,避海寇之邪”,《齐民要术》里也只说酸浆“可作菹,甚美”,竟无一字提及治惊风、淋证之效。他取来焙干的酸浆果,研成粉末,又取酸浆根切片煎水,尝了尝,根水味酸而涩,性凉,入膀胱经,果然能清利湿热。青苓在一旁道:“师父,这民间的法子,比书里记的多了不少,若是都记下来,岂不是能补药书之缺?”
苍术翁颔首,提笔在纸上写下:“酸浆,果治肺热咽痛、肝热目赤、小儿惊风;根治下焦湿热、热淋涩痛;萼壳熏喉,散痰结。皆为越地民间口传,未载于经籍,实践先于文献,信然。”写罢,他望着窗外檐下的锦灯笼,想起那八岐大蛇的传说,那赤红的酸浆眼,竟与肝热目赤的症状如此相似,莫非这跨越东海的传说,也是因酸浆治目赤的功效而来?正思忖间,村人来报,说邻村有个妇人,患淋证月余,药石罔效,想请苍术翁诊治,苍术翁遂带着酸浆根,往邻村去了。
第三回 酸浆根解淋证苦 锦灯影照邪祟形
邻村的妇人黄氏,年方三十,素日操持家务,饮馔不节,又常沾冷水,月初便患了淋证,尿频尿急,尿道灼痛如焚,连坐卧都不得安宁。请了数位郎中,皆用八正散、导赤散之类的药,可服后稍缓,旋即复发,黄氏的丈夫急得团团转,听闻苍术翁用酸浆果治好了阿菱的怪病,便连夜来请。
苍术翁诊视黄氏,见其面色萎黄,舌淡苔黄腻,脉滑数,道:“此乃湿热蕴结下焦,膀胱气化不利,前医用的是清热通淋的猛药,却未顾及其脾胃虚弱,故药效不持久。”他想起鹿门山野老的话,取来酸浆根,又配伍了茯苓、白术健脾,车前子、瞿麦通淋,拟了一方:酸浆根五钱,茯苓三钱,白术二钱,车前子三钱,瞿麦二钱,煎水温服。又嘱咐黄氏,每日用酸浆果煎水代茶,清利余热。
黄氏依方服药,首日便觉尿道灼痛减轻,尿频的次数也少了;三日后,淋证的症状竟消了大半,能正常坐卧;五日服毕,诸症皆除,黄氏拉着苍术翁的手,泣道:“老医士救了我,这病缠了我一个月,竟被几颗草根治好了!”苍术翁笑道:“不是草根神奇,是民间的智慧藏得深,这酸浆根入膀胱经,清湿热而不伤脾胃,比猛药更合你的体质。”
黄氏的丈夫拿出一吊铜钱谢医,苍术翁却只取了些许,道:“我取这药钱,是为了买纸墨,把这酸浆的用法记下来,传给后人。”他又问黄氏,可知酸浆根能治淋证,黄氏摇头:“只知村头有酸浆,却从不知其根能入药,若不是老医士,我还不知要受多少罪。”苍术翁叹道:“世间草木皆有灵,只是世人多不识,这‘口传知识’,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总要有人挖出来,才能开花结果。”
回村的路上,暮色四合,海风卷着雾霭,将渔村罩得如蒙轻纱。苍术翁行至村口,忽见滩头的雾里,飘来一道巨大的黑影,那黑影有八颗头颅,每颗头颅的眼睛,都赤红如酸浆果,正是传说中的八岐大蛇!那大蛇的目光扫过苍术翁,似有一股妖风袭来,苍术翁忙从药囊中取出一把酸浆果,朝黑影掷去,酸浆果触到妖风,竟迸出点点红光,那黑影竟瑟缩了一下,隐入雾中不见了。
苍术翁心下骇然,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那竟不是幻觉,而是八岐大蛇的残魂,被东海的妖风卷到了越溪渔村,以少女的精血为食,而酸浆果的红光,竟能震慑这妖魂。他想起日本神话中须佐之男命以酒醉倒大蛇,斩之得草薙剑的传说,莫非这酸浆果,便是克制大蛇的“法器”?回到百草堂,他将此事告知青苓,青苓惊道:“师父,那大蛇竟真的存在?我们该如何应对?”苍术翁捻着长须道:“大蛇倚仗的是邪火,酸浆能清邪火,镇妖魂,只要我们用酸浆的清气护住渔村,再寻得克制它的法子,便能保渔村平安。”
第四回 百草堂制酸浆丸 越溪岸布锦灯阵
越溪渔村的人听闻八岐大蛇的残魂现身,皆惶恐不已,纷纷往百草堂求药,希望能求得保命的法子。苍术翁安抚众人道:“大蛇的邪火,需以酸浆的清气克之,我今制酸浆丸,每人服一丸,再以锦灯笼布成阵,悬于渔村四周,便能将邪祟挡在滩头。”众人闻言,纷纷应和,有的去采酸浆果,有的去扎竹架,准备挂锦灯笼。
苍术翁带着青苓,在百草堂中制丸。他取新鲜的酸浆果,捣成泥,加入连翘、金银花、板蓝根等清热解毒的药材,又调入蜂蜜,揉成梧桐子大的丸药,每丸皆裹上一层酸浆果粉,使其更具清邪之力。青苓一边揉丸,一边问:“师父,这丸药是治邪祟,还是治病症?”苍术翁道:“大蛇的邪火,会引动人体的邪热,使人患咽痛、目赤之症,这丸药既能清人体的邪热,又能借酸浆的红光,震慑妖魂,一举两得。”
制完丸药,苍术翁又让村人将新鲜的酸浆果,连同萼壳一起,挂在竹架上,在渔村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布一个锦灯阵,每个阵都用百颗锦灯笼,围成一个圆形,阵心摆着一碗酸浆汁,以聚红光。村人依言而行,两日之后,四个锦灯阵便布好了,滩头的雾霭中,总能看到点点红光,如星辰坠在海岸,那股妖异的气息,竟淡了不少。
这日,苍术翁带着青苓,往锦灯阵中查看,见阵心的酸浆汁仍清冽,锦灯笼的红光也依旧明亮,便对青苓道:“酸浆的清气,与锦灯笼的红光相和,便能形成一道屏障,大蛇的残魂,不敢轻易靠近。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若想彻底除了这邪祟,还需寻得它的弱点。”青苓道:“师父,日本神话中,须佐之男命以酒醉倒大蛇,我们可否也用酒来引它现身?”苍术翁眼睛一亮:“此言有理,大蛇嗜酒,我们可在滩头设酒坛,以酸浆果泡酒,引它出来,再以酸浆的红光镇之。”
苍术翁让村人取来数十坛米酒,加入捣碎的酸浆果,密封三日,制成酸浆酒。第三日夜里,月色如霜,滩头的雾霭最浓,苍术翁带着青苓,将酸浆酒坛摆在锦灯阵前,揭开酒封,醇厚的酒香混着酸浆的清冽之气,飘向海面。不多时,雾中传来阵阵嘶吼,那八岐大蛇的黑影再次出现,八颗头颅朝着酒坛的方向,贪婪地嗅着酒香,竟缓缓向滩头靠近。
苍术翁见大蛇现身,忙让村人点燃锦灯阵中的酸浆枝,酸浆枝遇火,迸出噼啪的声响,红光更盛,那大蛇的眼睛被红光刺得眯起,却仍不肯离去,只顾着舔舐酒坛中的酸浆酒。苍术翁暗道:“这大蛇已被酒气迷了心智,正是出手的时机!”他从药囊中取出一把草薙剑的仿制品——那是他从古籍中寻得的图样,用桃木制成,剑身上涂了酸浆汁,朝着大蛇的七寸掷去。桃木剑触到大蛇的身体,酸浆汁的红光迸射,那大蛇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竟化作一道黑烟,隐入了雾中,滩头的妖雾,也随之散了大半。
苍术翁望着散去的妖雾,松了一口气,却知大蛇只是暂退,并未被彻底消灭,它定会卷土重来。他对村人道:“锦灯阵不可撤,酸浆丸需每日服之,待我寻得更万全的法子,再彻底除了这邪祟。”村人纷纷应诺,而苍术翁的心中,已埋下了一个念头——要将酸浆的用法,以及克制大蛇的法子,都记在纸上,让这源于生活的智慧,流传下去。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