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号”不再是船。
它悬停在稀薄的大气层边缘，像一座沉默的浮空岛屿，下方是那颗熟悉又陌生的蓝色星球。
“头儿，联合国那帮官僚总算松口了。”猎鹰的声音在舰桥里响起，他瘫在椅子上，转了个圈，“授权文件下来了，名头挺好听，叫‘全球生态异常现象联合调查行动’。限制条款写了三十多页，核心意思就一个，只准看不准碰。”
李默的视线没有离开舷窗外那颗布满金色脉络的地球。“能让我们合法地飞在任何国家的上空，就够了。”
他转过身。“目的地，纽约。”
当“墨子号”抵达北美大陆上空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纽约没死，但它活成了另一种样子。
自由女神像高举的火炬没有熄灭，但她的底座和袍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古老藤蔓。那些藤蔓在夜色中开出幽蓝色的花，像无数双睁开的眼睛。
“中央公园变成了一块黑斑。”猎鹰调出高空俯瞰图，不断放大，“整个公园的植被密度增加了至少十倍，变成原始雨林了。湖水浑浊，我们的探地雷达显示，水下有巨大的阴影在移动。”
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舷窗玻璃。
“不止那里。”她轻声说，指向另一块屏幕，“看那栋楼。”
那是一栋废弃的摩天大楼。它的玻璃幕墙被一层厚厚的、发着微光的菌毯覆盖。菌毯的褶皱里，隐约能看到无数张人脸的轮廓。他们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嘴，在无声地尖叫。
“布鲁克林大桥的钢索，一半都被珊瑚和藤壶包裹了。”周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桥面上湿漉漉的，像刚从海底捞出来。”
“社会秩序正在崩溃。”猎鹰切出另一个监控画面，“一部分人在恐慌，游行示威，要求我们关闭光门，滚出地球。另一部分人……”
画面里，一群人穿着怪异的袍子，在时代广场上围着一丛从地缝里长出的发光蘑菇跳舞。他们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
“他们在祭祀。”李默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把地球的病变，当成了新的神。”
“这些异变不是随机的。”顾沉的蓝白色光门在主屏幕上稳定旋转，“它们的能量波动，都指向地心深处的几个‘梦境’节点。而且，在这些节点的能量特征里，我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数字签名。”
“赵文渊。”李默替他说了出来。
“他的代码就像一种病毒，感染了地球的梦。”顾沉的声音平静地解释，“地球的梦境，是所有生命、所有地质活动、所有历史记忆的混沌聚合体。赵文渊的病毒，正在放大其中最混乱、最原始的冲动。他想把这些城市，变成地球创伤的具象化实体。”
“它们在哭。”苏晚忽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那些藤蔓，那些菌毯，它们不是在攻击。”她的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那种遥远而庞大的悲伤，“它们在展示伤口。它们累了。”
李默看着苏晚苍白的脸，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转向周明。“组建一支小队，五个人就够。代号‘勘探者’。”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点。“中央公园深处，我们之前布置的一台地质数据采集装置还在运作。我需要里面的数据。”
“明白。”周明点了点头。
“这不是一次常规任务。”李默看着他，“你的敌人不是人，是这整座活过来的城市。活着回来。”
半小时后，周明带领的小队，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中央公园那片浓密的原始丛林边缘。
“头儿，我们进来了。这里的空气……闻起来像几亿年前的。”周明压低声音的汇报，通过量子通讯传回舰桥。
他身后的队员，小心翼翼地拨开比人还高的蕨类植物，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队员“猴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几条手臂粗的藤蔓，从林间的阴影里闪电般射出，缠住了他的四肢。那些藤蔓不像植物，表面布满了昆虫般的甲壳和倒刺，顶端裂开，露出类似口器的结构。
“开火！”周明吼道，脉冲步枪的枪口喷出蓝色的光束。
光束打在藤蔓上，只留下一片焦黑，却无法将其斩断。
“小心！它们会影响精神！”一名队员大喊。
周明的战术目镜里，看见“猴子”的眼神开始涣散，他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种痴迷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头儿！请求火力支援！这些鬼东西杀不死！”周明对着通讯器咆哮。
舰桥里，李默正要下令启动无人机攻击。
“等等！”苏晚拦住了他，“让我来。它们在表达痛苦，暴力只会让它们更痛苦。”
李默看着屏幕里周明等人狼狈的处境，又看了看苏晚那双执拗的眼睛。
“顾沉。”他没有回头，“给她开一条通道。”
“收到。”
苏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段古老的，不知名的旋律，从她的意识深处流淌出来，通过顾沉的“混沌和弦”，转化为一种特定的频率，被精准地投射到周明小队所在的区域。
那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民谣，旋律简单而悠长，像母亲在摇篮边哼唱的歌。
奇迹发生了。
那些疯狂攻击的藤蔓生物，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它们松开了对“猴子”的捆绑，表面的甲壳也收敛了许多。
“有……有用！”周明惊喜地喊道。
但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刚从幻觉中挣脱的队员，因为后怕，下意识地举枪对准了一条藤蔓。
就是这个充满敌意的动作。
刚刚平息下去的藤蔓群，瞬间再次暴起！它们的攻击比之前更加狂暴，数量也更多，仿佛被彻底激怒了。
“该死！”周明咒骂着，被一条藤蔓抽飞出去，撞在一棵巨树上。
“警告！警告！”猎鹰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我破解了中央公园核心节点的表层数据！那不是梦境节点，那是个陷阱！赵文渊的代码在引导所有异变能量，制造一个精神牢笼！”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它会把所有进入者的意识，囚禁在一个永恒美好的自然环境里，剥夺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变成植物人！”
“周明！快撤！马上撤退！”李默抓起通讯器吼道。
丛林深处，周明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他看见队员“猴子”已经彻底不动了，瘫倒在地上，脸上挂着幸福而满足的微笑，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撤不了了！”周明咬着牙，“我们被包围了！”
他做出了决定。“所有人，跟我来！强行突破！去目标点！”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拼死一搏时。
整个丛林，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层厚重的，如同实质的绿色迷雾，从林地深处毫无征兆地升腾而起，迅速笼罩了整个区域。
迷雾中，传来一阵阵低语。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却能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明白它的意思。
“……放下吧……”
“……战斗太累了……”
“……在这里，没有痛苦，只有宁静……”
一股无法抗拒的困倦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周明。他感觉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手里的步枪也变得无比沉重。
他看见身边的队员，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底解脱后的、安详的微笑。
“不能……睡……”
周明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秒。
他看见，那浓重的绿雾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缓缓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