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丽点了点头道:“嗯,听你的,你说去哪咱就去哪儿。”
话落,屋里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老槐树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
还有暖壶内胆偶尔传来的细微嗡鸣。
刘清儒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桌面,又落在于丽手腕上,
目光在那只表带都磨得起毛边、表盘也有了几道浅划痕的旧手表上顿了顿,
才开口问:“你咋不换新表戴,不是又给过你一只吗?
那上海表多新多亮堂,比你这老物件强多了。”
于丽闻声低头,指尖轻轻拂过表盘上的划痕,动作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嗨!不着急换,这表还能走,也戴习惯了。
再说,我天天俩手不闲,不是搬货品,就是找零钱,磕着碰着那是常有的事,
新表戴上磕花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你还挺会过,抠搜的样儿都能跟闫家人比了,不会是跟闫埠贵学的吧?”
刘清儒嗤笑一声,指节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底气十足地辩驳,“给你的那只表,
是朋友送的,我哪儿还有好几块,没你想的那么金贵,该戴就戴,
戴花了扔了咱再换新的,别舍不得。”
“去你的!谁跟那老抠学了?” 于丽抬眼瞪了他一下,没好气的反驳,
“你忘了?这是你头回送我的东西,那年我刚二十,活了二十年,
就没见过这么精贵的玩意儿,更别说是有人特意买给我的。”
这话一出,刘清儒也愣了愣,眼底的促狭慢慢褪去,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
他别过脸咳了一声,语气也软了下来:“敢情你还记着这茬儿,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能忘吗?” 于丽轻笑一声,指尖又摸了摸表带,“那会儿我揣着这表,
睡觉都舍不得摘,生怕磕着碰着,后来日子久了,划痕多了,反而更离不开了。
新表再好,也没这表有念想。”
“嘿,你这老婆子还挺念旧。” 刘清儒被她这话噎得一乐,伸手想去碰她手腕的表,
又缩了回来,转而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行吧,你乐意戴就戴着,
等哪天它真停摆了,我再给你找师傅修,保准修得跟新的一样。”
“我就知道你嘴硬心软。” 于丽被他逗得噗嗤笑了,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
“就你会说漂亮话,行了,不跟你逗闷子了,这表也确实老化的厉害,
我等着晨阳结婚那天就换新表戴,这表我留着压箱底留个念想。”
刘清儒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他放下搪瓷缸子,指腹在缸沿上蹭了蹭:
“得嘞,那咱就等着晨阳办喜事那天,让你换上新表风光风光当婆婆。”
就在两人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的功夫,离南锣鼓巷直线仅 1 公里多点、
步行不过 15 分钟的北新桥羊管胡同,秋意正裹着晚景漫进秦家那处三进的大四合院。
这宅子是改开后,秦家跑了不少关系才盘下来的旗人旧院。
这几年正是改开的黄金时期,秦家借着临街的便利,把宅院盘活了不少。
至于以前住的那处小院子,有了这宅子后就还给袁咏梅了。
这三进的大宅子规制周正,光二进、三进的正房、厢房、耳房加起来就有二十多间,
还不算倒座房,住下秦家三世同堂的十来口人绰绰有余。
临街的倒座房足有七间,秦家干脆把中间五间打通,只留最东头一间当杂物间、
最西头一间当库房,其余五间隔出三个紧挨着的铺面,
各开了临街小门脸,趁着改开的东风做些营生。
最中间的是秦家大儿媳闫解娣守着的便民小卖部,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
左边是水果糖、泡泡糖、山楂丸这些零嘴,花花绿绿的纸包装看着就讨喜;
右边是酱油醋、盐巴、雪花膏,还有给孩子备的痱子粉;
柜台角落还摆着几瓶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瓶身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
这会儿门板刚上了一半,玻璃柜台上的 15 瓦灯泡亮着昏黄的光,
收音机里正播着《三国演义》的评书,只听里面传来一句: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紧接着又响起“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开篇语。
闫解娣正低头扒拉着账本,手指还时不时点一下算盘珠子,
嘴里跟着哼两句,嘴角还不自觉地撇了撇,像是在点评书里的人物。
“嚯!这曹孟德可真够狠的!”
她嘀咕了一句,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刚要接着算账,就听见外头传来老二的嗓门。
左边紧挨着的是秦老二两口子开的五金杂货铺,铁丝、钉子、水管、灯泡堆了半间屋,
货架顶还摞着两箱新暖壶,门口倚着两把新铁锨、一捆麻绳。
秦老二还在铺子外头搭了个简易棚子兼做自行车修理摊,
地上摆着半截车链子、几个旧车圈,墙角还立着辆没修好的二八自行车。
这会儿老二刚收摊,正弯腰把工具往帆布包里塞,嘴里还骂骂咧咧:
“他大爷的!今儿个修这车链子,愣是掰不开镊子,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门檐下的铁皮铃铛被晚风拂得叮当作响,他直起身捶了捶腰,
瞥见隔壁小卖部的闫解娣探出头,又嚷嚷道:“大嫂!
您那收音机声儿再调大点,我这儿都听不清!”
闫解娣探出头,白了他一眼,笑说:“嘿!你丫还提上要求了?有得听你就知足吧!”
秦向中嘿嘿一笑:“我这儿不是刚听到过瘾的地儿吗!
得嘞!我也不听了,回家吃饭去咯!”
说完拎着工具包,屁颠屁颠往院里走了,没影儿前还喊了句:“回见!”
右边紧挨着的是秦老三家媳妇开的裁缝铺,门帘是块素色的蓝布。
掀开门帘能瞧见里头摆着台缝纫机,案桌上堆着各色的布头儿,
还有半件没做完的的确良褂子,门框上还贴着张红纸,写着 “来料加工 改衣锁边”。
这会儿铺子已经上了门板,只留着窗缝透出点微光,想是三媳妇还在里头收拾针线,
偶尔能听见她嘀咕 “麻利儿着呀,我这儿正忙着呢”。
胡同里的秋意比别处沉得更早,路边老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簌簌作响。
晚风卷着落叶打旋儿,捎来远处饭铺飘出的炖肉香味和煤炉子的烟火气,
还混着小卖部里的糖香、五金铺的铁腥气、裁缝铺的布料味儿。
夕阳早沉到了胡同尽头的灰墙后头,只在天际留了片淡橘色的晕。
鸽哨声从头顶掠过,渐渐没了踪影。
四下里开始响起各家各户的开门关门声、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嗓门,
还有自行车铃铛的叮当声,混着小卖部里传来的收音机评书声 ——
正播到“诸葛亮舌战群儒,鲁子敬力排众议”,织成了老北京傍晚特有的市井调子。
过了倒座房后头的垂花门,便是二进院的天井,地上铺着青石板。
墙根下的石榴树叶子落了大半,枝头还挂着仨蔫巴巴的红石榴;
孟彩霞种的几盆菊花倒是开得正艳,黄的白的挤在瓦盆里,添了几分活气。
垂花门的漆皮虽有些斑驳,但门檐下挂着的玉米棒子和红辣椒已经干透,
风一吹就晃悠,透着股丰收的踏实劲儿。
二进院是秦家的主居处,五间正房是秦老大一家的住处,
还隔出了一间大客厅,逢年过节一大家子能凑在一块儿吃饭;
东西各三间厢房,东厢房住秦老二一家、西厢房住秦老三一家,
每个厢房都带着耳房,要么给孩子当卧室,要么当储物间。
各房烟囱都冒着淡淡的青烟,是晚饭的煤炉子烧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