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了,屋里霎时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连窗外老槐树的叶子晃悠的动静都显得格外清楚。
秦向中抻了抻脖子,喉结滚了两滚,刚想张嘴搭话,就被秦向北狠狠瞪了一眼。
那眼神带着股子压人的劲儿,他立马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脖子一缩,
脑袋耷拉下来,蔫头耷脑地坐回凳子上,手指头还下意识地抠了抠裤缝。
一大家子人都跟被钉在原地似的,直勾勾盯着炕头上的孟彩霞,
一个个屏着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屋里的空气都快凝住了。
孟彩霞却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没半分遮掩,
透着股子过了半辈子坎子的坦然和松弛,眼角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了。
她抬手摸了摸鬓角新添的白发,指尖在发梢上捻了捻,往炕里又挪了挪屁股,
后背稳稳靠在叠得方方正正的被褥上,这才慢悠悠地撩开眼皮,
眼珠子扫了一圈底下几个神色各异的晚辈。
“没错儿,就是你们猜的那样。”
她语气平平静静的,跟说今儿早上买了两斤白菜的家常小事没两样。
“嚯!” 秦向中没忍住,低呼一声,惊得手 “啪” 地拍在了大腿上,嗓门都劈了叉。
秦向北这回没怼他,自个儿也愣在那儿,眼珠子瞪得溜圆,嘴里嘀嘀咕咕:
“敢情…… 敢情真是这么回事儿?那我爸他…… 真他大爷的!”
孟彩霞没搭理他俩的失态,嘴角还挂着那点儿笑,继续往下说道:
“那会儿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人长得贼周正,眉眼俊得很,
跟村里扛锄头的糙汉子不一样,身上带着股子书香气。
那会儿你们老姑也还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梳着俩麻花辫,见了生人就脸红。
他俩后来能成事儿,还得说有我一手撮合的呢。”
说着,她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日头都快沉到房檐底下了,橘黄的光斜斜溜进屋里,
屋里的光线也暗了几分,连带着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行了,天儿也不早了,后面的陈芝麻烂谷子我就不细说了,没那闲工夫跟你们摆活儿。”
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收了,神色正经了几分,
“你们只要知道,你们姊妹五个,实打实都是他的孩子就行。
今儿把你们都叫过来,跟你们说这件旧事,
一来是你们都长大了,有权知道自个儿的身世;
二来呢,也是因为眼下要办身份证了,这事儿可耽搁不得。”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胳膊肘支在膝盖上,语气沉了些:
“你们亲爸的意思,这姓氏必须得改回来。
我开头就说了,咱家要是还蹲在乡下,那改不改的都行。
可如今咱全家都落了城里户口,还跟你们亲爸家挨得这么近,抬脚就能到。
你们这辈人还好说,心里都门儿清,知道个亲疏远近,
可你们的孩子呢?你们孩子的孩子呢?”
说到这儿,她挨个看了一眼自家的几个孩子,眼神里带着点郑重:
“万一将来有那不知情的,再搞个什么近亲结婚出来,那可咋办?
这不是坑死他们吗?姥姥的,真出了这事儿,咱一家子都得悔青肠子!”
秦向中咽了口唾沫,从椅子上 “噌” 地站起身来,嗓门也高了些:
“妈,这么大的事儿,您咋不早说呢?您这也太能憋了!我姑父…… 我爸…… 嗨!”
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他又 “咚” 地坐回到了椅子上,手还在大腿上胡乱搓着。
秦向北最沉稳,他此时像是已经缓过劲来了,他端着茶缸子抿了一口,
缸沿在嘴边碰出轻响,这才开口问:“妈,那我爸回乡下,就是因为我们要改姓的事儿?”
“没错儿。” 孟彩霞点了点头,眼角瞥了瞥门外,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我跟他说了这事儿,他没敢跟我掰扯,憋着一肚子气儿,自个儿闷头跑回去了。
你抽空回去一趟,跟他好好唠唠,看能不能劝他回来。
都多大个年纪的人了,还使小性子,真是出息他了!”
“妈,您就别埋怨我爸了。” 一旁的秦向梦赶紧劝道,她伸手给孟彩霞递了块擦手巾,
“他那人您又不是不了解,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有啥事儿不说,
就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您跟他置气犯不上。”
秦向中在一旁急得蹬了半天腿,这会儿赶紧插话问:
“妈,那…… 那咱这姓一定得改了是吗?我这秦向中叫了几十年,突然改了多新鲜了欸!”
“改,必须改。” 孟彩霞语气斩钉截铁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你亲爸发话了,我们都得听,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个姓也得改,板上钉钉的事儿!”
“那…… 那要是街坊邻居问起来咱咋说?”
秦向华也跟着问,他抠着手指头,脸都皱成了包子,“妈,您知道我这嘴笨,
可不会跟人解释,别到时候再让人看了笑话,我这脸可没地儿搁!”
“瞧你那没出息的劲儿,废物点心!” 孟彩霞没好气地怼他,伸手轻轻拍了下炕沿,
“这点事儿都扛不住,还是个当司机的呢!谁没事儿闲的,问你改不改姓干啥?
你改个姓还能四处去宣扬?实在不成,到时候就实话实说,难不成还能吃了你?
再说了,这是咱家的正经事,轮不着外人置喙!”
秦向北皱着眉,手指头在桌面上敲得 “哒哒” 响,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妈,那改了姓,咱跟秦家那边咋相处?往后还用回去上坟吗?”
“甭跟我提秦家那些破事儿!” 孟彩霞脸一沉,语气里满是怨怼,胸口都跟着起伏了两下,
“当初要不是跟了你们亲爸,我这会儿还在不在都不一定!
那些年都是你们亲爸在养着咱们母子,跟他们秦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后来还是你们亲爸念旧,才把咱们母子给接进城里来。
他秦淮林能安安稳稳在城里生活几十年,那也是沾了咱们母子的光,咱们不欠他啥!”
她顿了顿,又扫了一圈孩子们,缓了缓语气:“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都有各自的想法,往后咋相处,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我不多说,也不掺和。
反正自打进了城,那个家我从来没回去过,我不想看见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又补充道:“以前有很多顾虑,
有些话不能明着说,但我今儿把话撂这儿,改回姓后,咱们就是刘家人,
跟他们秦家没啥关系,咱们也不欠他们什么。
前些年,老家那边那帮人能熬过来,都是靠你们亲爸背地里帮衬着,
要不然,指不定还能活下来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