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石低语
赤焰星的黄昏总带着铁锈般的色泽，楚星河摘下防护头盔时，鼻腔里灌满了干燥的风。风里混着灵狐树苗特有的清苦气息，还有一种更古老的、类似火山岩灼烧后的沉钝味道——那是从部落聚居地深处飘来的。
“外来者，跟我来。”巫童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比三天前第一次见面时少了些警惕，多了层迫近真相的颤栗。他赤着脚踩在赭红色的沙砾上，脚踝处的兽皮绑带缀着三枚贝壳，每走一步就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是在给脚下的土地传递某种暗号。
楚星河示意队员留在营地警戒，自己跟着巫童钻进岩壁开凿的甬道。甬道两侧的火把舔着岩壁，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那些刻在石壁上的壁画也随之活了过来：身披星环的巨人站在陨石雨中，掌心托着发光的球体；土着们跪在巨人脚边，额头抵着大地；最后一幅画里，巨人和土着的手交叠在一起，脚下的土地裂开金色的纹路。
“我们叫它‘守界石’。”巫童在甬道尽头停下，举起火把。火光突然变得柔和，照亮了石室中央那块半埋在沙里的岩石。它约莫两人高，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凹坑，像是被无数细流冲刷过，唯有顶端的星环图案异常清晰——七道圆环层层嵌套，最中心的圆点正在微弱地发光，和楚星河飞船控制台显示的守界者标志分毫不差。
楚星河的呼吸顿了半拍。他见过无数守界者遗迹的全息投影，但没有任何一幅能比得上眼前这块岩石带来的冲击。那些刻痕不是后天雕琢，更像是从岩石内部自然生长出来的，星环的每一道弧线都流淌着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和他手腕上的进化符文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长老说，它在这里等了三万个旱季。”巫童的手指轻轻抚过星环的边缘，指尖的茧子蹭过岩石时，星环的光芒突然亮了一瞬，“陨石落下那天，它开始发烫。巫洞里的井水沸腾起来，女人们说听见石头在唱歌。”
楚星河取出便携式基因检测仪，探针接触岩石表面的瞬间，仪器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屏幕上的光谱分析图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条深红色的波形上——这是典型的守界者基因标记，而且保存完好得惊人。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守界者文明在七千年前就已消失，所有遗迹都被宇宙尘埃覆盖，怎么会在这颗原始星球上留下如此鲜活的基因痕迹？
“外来者，你的手环在发光。”巫童突然指向他的手腕。楚星河低头，发现进化符文不知何时亮起了淡蓝色的光，符文边缘的闪电纹路正顺着皮肤向上蔓延，痒得像有蚂蚁在爬。更诡异的是，岩石上的星环也同步亮起，两道光在空气中连成细线，细线交织的地方凭空生出细小的光点，如同悬浮的星尘。
“检测一下你的基因。”楚星河将备用探针递给巫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巫童犹豫了一下，还是刺破指尖滴了滴血珠。仪器的分析进度条缓慢爬升，石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仪器的嗡鸣。
进度条走到100%的瞬间，楚星河的瞳孔骤然收缩。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图呈现出奇异的双螺旋结构：一条链是赤焰星土着特有的耐高温基因，另一条链却布满了守界者的基因标记，两条链缠绕的节点处，一个从未见过的基因片段正在缓慢旋转，像是在调节两种基因的平衡。
“熵化适应基因……”楚星河调出数据库比对，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这个片段的碱基排列方式，和古籍中记载的“能在熵能环境中保持细胞稳定”的基因序列高度吻合，只是更加原始，带着未被驯化的野性。
“长老说，我们的祖先能在火里睡觉。”巫童看着屏幕上的基因图，突然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小时候我掉进岩浆池，爬上来时只烧掉了几根头发。你们的飞船降落那天，熵雾里的怪物追着我跑，却不敢碰我的影子——现在我知道了，不是它们怕我，是怕我身体里的东西。”
楚星河蹲下身，手指贴着岩石的凹坑。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岩石在诉说被掩埋的往事：上古守界者在这里建立前哨站，对抗维度裂缝溢出的熵能；他们与当地土着通婚，将适应熵能的基因传递下去；当守界者文明覆灭时，这里的后裔选择隐藏身份，用原始部落的外壳守护着星环的秘密。
“所以你们不是被熵能威胁的受害者。”楚星河的声音有些发干，“你们是守界者留下的平衡者。”
巫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星环中央的圆点上。冰冷的岩石瞬间变得滚烫，楚星河感觉一股能量顺着掌心涌入体内，进化符文猛地炸开刺眼的光。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守界者在星环下宣誓，土着们用骨刀在岩壁上刻下星图，陨石划破大气层时，部落的人集体望向天空，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期待。
“陨石是钥匙。”巫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守界石在等它，我们也在等它。”
楚星河猛地抽回手，符文的光芒渐渐褪去，岩石也恢复了暗沉。他看着自己的手腕，进化符文的颜色深了几分，像是吸收了岩石的能量。甬道外传来队员的呼喊，说灵狐树苗突然集体转向石室的方向，树苗的叶片上渗出金色的液滴，在地面汇聚成星环的形状。
“看来我们找到了答案的一部分。”楚星河将基因检测报告发送给月球总部，屏幕上“守界者混血后裔”的字样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但熵化适应基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守界石到底在守护什么，还需要更多证据。”
巫童抬头望着守界石，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突然唱起古老的歌谣，歌词是无人能懂的音节，却让楚星河体内的符文再次发烫。歌声里，岩石顶端的星环又亮了起来，这一次，星环的七道圆环中，有一道圆环的光芒明显比其他几道更亮，像是在回应某个沉睡已久的约定。
楚星河知道，这块岩石和这个少年，只是赤焰星秘密的冰山一角。真正的答案，或许藏在星环未亮的那六道圆环里，藏在灵狐树苗吸收的熵能中，藏在守界者与土着混血时，故意留给后裔的那点野性里。而他手腕上的进化符文，正在用越来越清晰的震动告诉他：解开秘密的钥匙，已经握在他们手里了。
甬道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火把猎猎作响。楚星河最后看了一眼守界石，它静静地立在石室中央，像一位沉默的时间守护者，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他转身跟着巫童走出甬道，赤焰星的夜空正泛起鱼肚白，灵狐树苗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