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麦心中一叹,明白对方此刻定然听不进旁的话,只会执拗地以她认定的方式“报恩”。
也罢,此事不急在一时。
她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轻声道:“夫人有这份心,对我们而言,已是最好不过。”
目光落在姜素苍白憔悴的面容上,心中虽不忍,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夫人...眼下,只单凭这画纸,要坐实修远的身世,应对将来或有的横生风波,恐怕...分量还不够。”
姜素闻言,眉间下意识蹙起。
因着这七年的失子之痛与日夜煎熬,她心脉早已受损,身子也如风中残烛日渐孱弱。
虽顶着侯府主母的名位,却已多年不理外事,形同隐居。
可此刻,宋小麦这句“分量不够”的提醒,却似一记警钟,骤然敲醒了她本该属于侯府当家主母的那份警觉与清醒。
是了...
孩子要认祖归宗,绝非母子相认,抱头痛哭这般简单。
镇北侯府嫡子血脉,何等尊贵,又何等敏感。
府内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宗室族老,朝堂同僚乃至皇家...谁会容得下半点含糊?
一张随意临摹的画纸,一段乡野奇谈般的遭遇,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又如何...姜素心头一冷,想到养子的经历...
那深宅之中匿在伪善之下的奸恶之徒,连一个养子都容不下,更何况...那个在众人心中,早该丧命于野的嫡子!
思及此,先才那几乎被悲恸淹没的妇人,瞬间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刺骨寒意打了个浑身冷颤!
不,她不能倒在这里,更不能沉溺于悲伤!
她的孩儿,不需要一个只会流泪的母亲!
这一次,她必要为她儿!
涤荡一切,铺就一条,青云大路!
姜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涣散的痛楚,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她撑着床栏,努力让自己恢复往日的镇定,缓缓挪动身体,从床榻上慢慢站起。
宋小麦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她轻轻抬手止住。
她终于站直了身体,尽管身形依旧单薄,肩膀却不再垮塌。
她抬手,用袖角轻轻拭去泪眼,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重新将一个破碎的母亲一点点拼凑回来。
当她再次看向宋小麦时,眼眶虽犹是通红,但那双明媚的眸子深处,早已深如寒潭,不见波光。
“宋姑娘所言极是。”
姜素眉眼冷峻着,声音沙哑却沉而有力:“侯府血脉,不容半点存疑。”
“认亲之事,必须证据确凿,滴水不漏。”
她深深看着宋小麦:“这不仅是为了堵住他人之口,更是为了...”她微微垂眸,眼光一寒:“我的孩儿,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了七年,又不清不楚地认回来,这背后的人,这笔账...”
她抬眼,目如出鞘之刃:“我要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宋小麦迎着对方略带威仪的目光,心头总算松了口气。
“夫人所言极是。”
她上前一步,将对方重新搀回外间坐稳,又为其添了盏温茶,观其喝下去后,面色终于恢复了些许,方才暗自点头。
她重新坐回椅子,轻轻敲击指腹,斟酌一二后,方才慎重道出:“夫人,不瞒您说,我或许招到了一个可能知晓内情的人。”
“谁!?”姜素神色骤然一变,继而几乎脱口而出:“可是那宋大田、孙氏夫妇!?”
宋小麦闻言微怔,随即了然。
确实,任谁首先怀疑的,都必然是直接将孩子抱回家的人。
“夫人会如此想,情理之中...”
宋小麦唇角轻轻一抿,还是微微摇了摇头:“只不过,就此事而言,他们二人...恐怕多半也只是被人利用...”
她分析道:“二伯一家,是土生土长的乡野农户,根底清楚。即便再利欲熏心,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绝无胆量,更无能力去侯府偷盗婴孩。”
姜素面色微冷,这一点,她如何会想不明白?
可是...一想到那夫妻二人对自己亲子所做之事...她...都恨不得,将那二人立刻抓到面前,当着他们面,让他们也亲身经历一遍自己孩儿当年所受之苦!
不,一遍怎够!
便是千遍万遍!都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
宋小麦小心观察着姜素不断变换的神情,知她心中所怒。
尽管她也不待见宋大田一家,但一是一,二是二,有些事情,想要弄明真相,便不可混淆了去。
她努力斟酌辞藻,复才沉声道:“这二人品行却有不堪之处,重男轻女,行事功利,当初抱养修远,也不过是迷信引子之说..后来有了亲生儿子,便对修远百般苛待。”
“所以若论对修远的亏欠与伤害,这对夫妻,确有不可推卸之责。”
宋小麦迎上姜素寒潭眸光:“夫人身为母亲,若要对她们讨个说法,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姜素心口起伏,显然早已动了真怒。
然而,宋小麦却在此时,不得不话锋一转:“但是夫人,有两点,恐怕您也不得不考虑。”
“其一,他们并非偷盗孩子的真凶,当年之事,多半只是那背后之人,制造各种巧合,让他二人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其二,”她顿了顿:“...无论如何,修远确确实实被他们抱回了家。头两年,孙氏是以亲身母乳喂养,未曾让他冻饿夭折...尽管后来苛待,但在世人眼中,他们对于修远,终究有着活命之恩...”
姜素静静听着这些,眼底愠怒却依旧不断攀援,恨意,不甘,憋闷,在这一刻,全部交织在了一起,化作了她有恨无处而散的痛楚!
沉默良久,她才堪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依你看,该如何处置这对夫妻?”
听到这极力压抑着怒火的话,宋小麦知道,对方终归还保持着应有的冷静,她微微垂眸,轻声道:“如何处置,自然全凭夫人与侯府定夺,我只是觉得,或许在找到那真正的元凶,算清总账之前,此二人...不妨先暂且搁置。”
“他们的账,总有机会慢慢算,当务之急,是先从真正知情者的口中,撬出当年全部真相!”
“知情者...”
姜素猛地一怔,红着眸子如电扫来:“你是说...”
宋小麦缓缓颔首,终于将话题拉扯到了最关键处:“孙家村的那位,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