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同志那句关于潜水装备的询问,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王谦努力维持的平静。船舱里空气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李同志的眼神锐利如刀,郑教授也暂时从文物的狂热中清醒过来,疑惑地看向王谦。孙主任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冷汗涔涔。
王谦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他知道,单纯的否认在此刻毫无意义,只会加重对方的怀疑。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决定——将计就计,部分承认,但将目的引向另一个合情合理的方向。
他脸上挤出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急切,声音都提高了些许:领导!潜水装备是我们买了不假,可那真是为了捞海参啊!咱们这儿的野生海参,值钱!藏在礁石缝里,不用家伙事根本弄不上来!这事儿孙主任知道,咱们合作社还指望这个创收呢! 他看向孙主任,寻求佐证。
孙主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李同志,郑教授,王谦同志说的没错!他们船队捞上来的海参,品质那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为咱们公社,为集体,是立了功的!买潜水装备,是打了报告,经过批准的!
王谦趁热打铁,语气带着后怕:那几件老物件,真是下网捞鱼时挂上来的,可能就是运气好,碰巧了。我们当时光顾着高兴,也没想那么多……现在领导一说,我才知道闯祸了,这东西不能私卖啊!我……我愿意接受处理! 他低下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这番说辞,真假掺半,将潜水装备的用途合理化了,也顺势承认了,姿态放得很低。李同志和赵同志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进行无声的交流。郑教授则更关心文物本身和那可能的沉船,他急切地说:王谦同志,如果真如你所说,是渔网挂捞,那说明那片海域可能存在一个重要的水下文化遗存!这具有重大的历史和考古价值!你必须尽力回忆准确位置!
李同志接过话头,语气严肃但不失政策引导性:王谦同志,根据国家规定,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都属于国家所有。任何单位或者个人都不得私自发掘和占有。你之前的行为,确实已经涉嫌违法。
他话锋一转,又带上了些许安抚:但是,如果你能认识到错误,积极配合,主动上交文物,并协助国家进行后续的勘察保护工作,是可以依法从轻、减轻或者免予处罚的。希望你抓住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压力和责任,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王谦心头。他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工作组人员,以及桌上那两件历经沧桑的瓷器,缓缓说道:领导,这事……太大了。我得跟家里……跟船队的兄弟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容我一天时间?
李同志看了看郑教授,又和赵同志低声交流了几句,最终点了点头:可以。我们明天这个时间,再来找你。希望到时,你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负责任的答复。
工作组带着那两件作为的宋瓷离开了山海一号。孙主任陪着离开前,用力拍了拍王谦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船队的人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惶恐和不安。黑皮急切地问:谦哥,他们要把你怎么样?
王谦疲惫地摆了摆手:没事,都别慌。栓柱,你去把‘山海二号’上你杜叔和我爹都请过来,就说有要紧事商量。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嘴巴都严实点!
夜幕降临,山海一号的船长舱室里,气氛比白天工作组在时还要凝重。煤油灯下,王谦、杜勇军、王建国、杜小荷,以及核心队员黑皮、二嘎子围坐在一起。王谦没有任何隐瞒,将工作组的来意、自己的应对以及目前面临的抉择,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家。
……情况就是这样。王谦声音沙哑,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死扛到底,就说记不清位置,赌他们找不到证据。但这样一来,那三件已经露面的东西说不清,我们可能立刻就有麻烦,而且这秘密就像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另一条路,就是……主动上报,把沉船的事和盘托出,争取宽大处理。
上报?!黑皮第一个跳了起来,满脸不甘,谦哥!那可是满满一船宝贝啊!咱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就这么白白交出去?
二嘎子也皱着眉头:是啊,谦哥,就算上交,能有点奖励不?总不能让我们白忙活一场,还落个不是吧?
杜勇军猛地一拍大腿,声色俱厉:糊涂!你们眼里就只有那几个钱了吗?!那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是国家的!咱们私自捞了卖了,那就是挖国家的墙角!是犯罪!现在政府给咱们机会,那是宽大!还想着奖励?能平平安安就不错了! 老爷子气得胡子直抖。
王建国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深沉:黑皮,二嘎子,你杜叔说得在理。咱们老王家,祖祖辈辈在这片山这片海吃饭,讲究个‘义’字当头,不能干那昧良心、违法乱纪的事。钱是好东西,可得来得正道。这不清不楚的财,攥在手里,烫手!睡不踏实!
杜小荷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她轻轻握住了王谦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当家的,爹和杜叔说得对。咱们的日子,是靠咱们一双手,正经打猎、打渔挣来的,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那海底的东西再好,不是咱们该拿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觉得对不起跟着你的兄弟们……
她看向黑皮和二嘎子:黑皮哥,二嘎子哥,咱们是一家人。这次的事儿,是福是祸,咱们一起扛。只要人没事,咱们有手有脚,有船有网,还怕挣不来好日子吗?要是因为这点东西,把谦子,把咱们大家都折进去,那才叫真的亏大了!
杜小荷的话,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却又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黑皮和二嘎子对视一眼,都慢慢低下了头,脸上的不甘渐渐被理智取代。他们跟着王谦,不仅仅是为了挣钱,更是信服他这个人,认同这个集体的氛围。
王谦反手握紧了妻子的手,冰凉的手指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平息了不少。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亲人、兄弟,看到了担忧,看到了不甘,但最终,都化为了理解和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和贪念都随之排出。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小荷说得对。王谦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咱们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但不能忘了根本。这山,这海,都是国家的。底下的东西,自然也是国家的。
他看向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那海底沉睡的宝藏。
这财,咱们不取了。明天,我就去找工作组,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他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这个决定,意味着放弃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但也意味着卸下了沉重的心理负担,选择了问心无愧,选择了与家国同行。
船舱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杜勇军重重地了一声,王建国用力磕了磕烟袋锅,黑皮和二嘎子也抬起了头,眼神复杂,但最终都化为了对王谦决定的默认和支持。
家国之间,在的这个东北沿海的普通渔家船舱里,王谦和他的亲人们,用最朴素的道理,做出了他们的选择。这选择,关乎良知,关乎责任,也关乎这个家庭,这个集体未来更长远的平安与发展。